30 出師未捷我先吐

褚年從出租車裏下來,心裏有些愉快地盤算晚上吃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省城的那兩天只一心忙着工作,他竟然覺得吐得次數少了一點兒,惡心的頻率從一天十五六次降低到了一天五六次。

這也導致他的膽子大了一點,不僅敢吃酸辣土豆絲了,土豆炖牛肉也觊觎了一番。

雖然吃完了還是吐,可吃的時候還是挺開心的。

吐了這麽多天,褚年已經摸到了規律。

聞起來,汽油味兒、爛菜的馊味兒是最不能忍的,尤其是韭菜。

吃起來,用油炒過的肉吃了是一定會吐的,油炸的東西絕對不能碰,外面賣的餡料不明的肉包子他聞着就想吐,生菜葉子吃的時候沒問題但是吐出來的時候食道裏的苦澀感格外重。

此外,還有雞蛋,他從前最喜歡的蒸蛋和炒蛋都已經成了他的禁區。

慢慢總結整理了這些發現,褚年覺得自己也能在各種“規避”和“小心”下活下去了。

晚飯就叫個外賣吧,試試能不能吃小雞炖蘑菇。

“餘笑?”

晚餐敲定的那刻,停在樓外的一輛車裏,一個戴着眼鏡的女人探出頭跟他打招呼。

看見對方,褚年愣了一下,才笑着說:“傅……那個,你怎麽在這兒?”

“剛知道你懷孕了,你又告訴我你去了外地,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從車裏下來,傅錦顏手裏拎着兩個大袋子對他擡了擡下巴說:

“走,我給你把東西送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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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年被她的陣仗吓到了:“你、你這是什麽?”

“吃的喝的用的,現在孕婦的講究可多了,我去挑了一圈兒,差點挑花眼。”

沒理會“餘笑”伸出的手,傅錦顏拎着兩個大袋子進了電梯。

電梯裏,褚年有些不好意思,是真的不好意思。

這些天“幫”過他的人寥寥無幾,裏面絕對有傅錦顏的一份兒,他從前只覺得傅錦顏說話刻薄,眼睛像長了刺似的讓人不舒服,現在想想,他覺得自己是真的傻。

他褚年酒肉朋友無數,能這樣真金白銀任勞任怨幫忙的,一個都沒有。

“那個……”

“恩?”

“謝謝你。”

看着褚年占着自己好友的身體似乎有些害羞的樣子,傅錦顏能感覺到自己手臂上的寒毛一根一根全部立起來了。

把東西送進去,她就借口有事走了,留下褚年一個人面對各種進口維生素片、營養品甚至還有孕婦穿的睡衣和軟底不磨腳還不打滑的拖鞋。

從袋子裏拿出一瓶藥片仔細看了看,褚年有些舒心地笑了,他現在覺得一切都能變好。

雖然還是有各種的不甘心和痛苦,可他覺得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而此時,就在樓下,傅錦顏奮力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又拉下後視鏡,對裏面的自己說:

“我這個演技去電視劇客串應該足夠啊。”

最後看了自己好友的“家”一眼,腳下油門一踩,傅錦顏開着車子離開了。

早上九點四十五,朱大設計師和往常一樣打着電話進了他那個位于臨街鋪面的二層設計室。

說是他的似乎不太對。

不過長久以來,他已經把這裏當成了他的。

所以他可以給餘尚敬面子把他女兒弄來當文員,也可以把吃裏扒外不聽話的員工給趕走。

餘笑被趕走那天,他先發制人給餘尚敬打了電話,那老頭兒死要面子,還替他女兒道歉,就這樣的人,他得罪就得罪了,怕個啥。

想起來,朱杜繼心裏就有些不屑,他們圈兒裏都是這麽一群愛論資排輩又愛占便宜,同時又死要面子的糟老頭子。

一樓看店的年輕人看見他,站起來說:“朱老師,上面來了幾個人。”

“是上次那個戴玉镯子走路很騷的女的?”

年輕人搖搖頭:“來的是幾個男的,我沒見過。”

那就是新客戶了,兩口把兩個小肉包都塞進嘴裏,再用力吸走了塑料杯裏的最後一口豆漿。

吃完了早飯的朱設計師舔了舔嘴皮子,把空了的豆漿杯放在了前臺,整理了一下衣服往樓上走去。

二樓,韓大姐站在一邊不動,看着其他人在忙,而這個其他人……

“餘笑,你怎麽在這兒?”

褚年就坐在之前工作的電腦前面,他正在複制拷貝裏面所有的合同內容和進出賬。

一邊做,一邊慶幸,他得感謝自己之前為了做文件管理幾乎把電腦裏的所有文件名稱都過目了一邊,還把同名文件按照時間做了梳理調整,也得感謝朱杜繼和劉助理做事兒粗糙到可笑的地步,才讓他能輕易摸到一些牛姐和律師會喜歡的東西。

久等的朱杜繼終于來了,他轉過頭去,臉上帶着勝利者的微笑:

“朱老師,牛姐讓我複制一份工作室最近一年出的合同給她,她要看看細節。”

“什麽細節?什麽合同?”朱杜繼沖上前一步就要把“餘笑”從電腦前面推開,一個男人從旁邊拉住了他。

“朱哥,別激動,牛姐就是要看看合同,沒別的意思。”

什麽叫沒別的意思?這已經是要翻天的意思了好麽?

“程新?!”看清了拉住自己的人,朱杜繼愣了一下。

叫程新的男人中等身材中等樣貌,看起來毫不起眼,臉上的笑也是很尋常的笑:

“是啊朱哥,咱倆上次見還是元旦聚餐的時候。”

看見程新,再看向“餘笑”的時候,朱杜繼當然想到了這是發生了什麽,一瞬間,他那雙憨厚的眼睛裏幾乎是淬了毒的。

能讓“餘笑”見血封喉的毒。

“不是,程新,你跟我說,你們現在是什麽意思?我是怎麽得罪了牛姐了麽?”

“沒有沒有……就是吧,牛姐覺得這段時間咱們這個工作室也沒什麽起色,她打算再找個合夥人來入股,人選據說也定下了,但是朱哥你也知道,牛姐訂的規矩大,她不讓我們問,我也不敢打聽。”

程新拉着朱杜繼坐在會客的沙發上,這時,“餘笑”站起來,給他的面前放了一杯水。

看着這杯水,朱杜繼很不自在。

他讓“餘笑”給他倒過不少次水,他還挺享受在這裏被人“伺候”的,可這次別人主動給他倒的水,卻像是潑在了他的頭上。

“找什麽人入夥?我也是股東,我怎麽沒聽見消息?”他有些慌。

褚年笑了,看程新一眼,他對朱杜繼一字一句地說:

“不着急,牛姐說了,這是第二步,第一步,咱們得先把賬對出來。”

不去看餘笑,朱杜繼轉頭看程新,視線又看見了程新旁邊沙發上坐着的一男一女。

剛剛餘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都沒注意到那兩個人。

“這是啓新會計師事務所的兩位會計,請他們出來,牛姐也是花了大價錢。哦,忘了跟朱——老師說了,我現在手續已經辦好了,還是咱工作室的人。”

褚年知道自己現在說話的樣子有多麽的小人得志,可他完全忍不住,他這輩子順風順水三十年,成了個女人之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家裏的委屈是他親媽給的,他心有顧忌,可在這個小小的破作坊似的設計室裏,他也受盡了屈辱,他憑什麽不能找回來?

朱杜繼擡眼死盯了他一眼,掏出手機就給牛姐打電話,很快電話被接了起來。

褚年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可他看見了朱杜繼的臉越來越黑。

他心裏也越來越爽,一面爽,一面覺得自己跟這樣的貨色計較真是沒意思透了,沒關系,最重要的是爽。

“嘭!”朱杜繼以大噸位身材不應有的敏捷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他的手抓住了“餘笑”的肩膀。

“就是你!就是你出賣我!簡直不要臉了!你挺着個肚子來我這碰瓷,我把你趕走了你轉頭就要去牛蓉蓉面前搬弄是非!我怎麽沒早看出來你是這麽個貨色?我……”

程新來之前被牛姐特意叮囑過要照顧好懷孕的餘笑,見狀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要把朱杜繼的手掰開。

褚年沒想到朱杜繼居然會動手,他已經不是那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等閑沒人敢招惹的男人了,瘦弱的身板兒在男人的掌下像是個随時會被拆散的紙船。

“你放開!她肚子裏有孩子!”

一直沒有說話的韓大姐在這時突然沖過來,她用整個身子護住了褚年的後背,手指狠狠地撓在了朱杜繼的手背上。

随着一聲痛嚎,褚年終于被解救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抱緊自己的肚子,看着再次越過程新要抓自己的朱杜繼,他張了張嘴。

“哇——!”

他把今天早上的早餐食譜精準展示在了朱杜繼的身上。

自己謀劃了很久的“翻盤”最終成了一場鬧劇,褚年又吐出了一點胃液,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韓大姐的手臂。

“大姐!大姐我肚子疼!”

韓大姐反手抓住他冰涼的手,急忙忙地喊道:

“趕緊打120!你們折騰出人命了誰賠得起?”

甚至來不及叫120,韓大姐和那個女會計扶着,程新在前面領着,他們直接開車去了醫院。

去醫院的路上,褚年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跟餘笑說他一定能生下這個孩子,是不是,太自信了一點?

“沒事兒啊餘笑,孩子一定沒事兒,你別瞎想啊,我跟你講,大姐懷過四個生過兩個,什麽情況沒遇到過,你這都是小事兒,啊!”

韓大姐坐在車後座上半摟着“她”,看着那張比剛才更蒼白的臉,想盡一切辦法安慰着。

事實證明,韓大姐說的是對的。

從醫院急診轉到婦産科,醫生們的觀點是一致的,褚年的疼痛屬于神經性疼痛,并不是先兆流産的症狀。

幸好沒事兒,韓大姐一瘸一拐地扶着褚年,她之前為了從朱杜繼的手裏把他救出來,腳不知道被誰踩了多少下,剛剛脫鞋一看,腳背都青了。

“你坐這兒休息會兒,給你老公打個電話吧?這孩子都吓壞了。”

拿着手機,褚年真的想給餘笑打個電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更怕自己一聽見餘笑的聲音就哭出來。

突然,他的電話響了。

“餘笑,你又去你朱師兄那裏鬧什麽?你不要以為你懷孕了別人就都要慣着你!你都是從你媽那學了些壞毛病……”

“你女兒差點流産你還在那好面子!姓朱的差點掐死我的時候你這個爹在哪兒呢?你女兒給人端茶倒水被人欺負的時候你這個爹在哪兒呢?你女兒嫁人三年到底過的好不好你他媽知道個屁!

有種你事後跟個人似的訓人有種你當個當爹的真把事兒扛起來啊!有事的時候你女兒就是成年人了沒事的時候你就出來當爹了我怎麽不知道你這個當爹的還有時效性呢?

別擱你大爺我這裝人五人六的,有本事把姓朱的整死沒本事你蹲家裏當你的老王八吧!”

褚年的怒罵聲響徹整個婦産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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