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到底沒用麻藥
确認了褚年沒事,餘笑下一個要解決的就是褚年的媽。
摁下撥號鍵之前,她對着手機苦笑着搖搖頭。
一個被出軌了的女人,還要替那個出了軌的男人搞定他自己的親媽,這一幕大概是他們交換身體以來最魔幻又好笑的一幕了。
電話另一邊,褚年的媽媽一拿起手機,聲音就是哽咽的。
“兒子啊,是不是,是不是餘笑又打電話給你告狀了?唉……”
一聲長長的嘆息,又是夾着抽泣的。
“算了,随便她怎麽說吧,畢竟她懷着孩子呢,現在還是先顧着她吧,你媽我呀……委屈點兒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你們得好。”
這且泣且嘆的話,要是不知情的人聽了,怕是會覺得所有的不好都是餘笑的,一個仗着懷了孩子就作威作福的媳婦兒,也不知道讓這個婆婆吃了多少委屈。
“媽,從居委會到鄰居,還有保安,他們都有嘴,我不會只聽您一個人說的,我記得我之前說過,您別去折騰餘笑,我就把打給家裏的錢給你,既然您沒做到,那下個月,我就……”
“別!”
一聽到“錢”這個字,褚年的媽媽也顧不上裝腔做戲了,連忙說:
“你爸這個月好不容易沒有錢,人家那邊也不要他過去,你可千萬別又讓他野……”尖銳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是說話的人知道自己是失言了。
電話對面是沉默的,這邊的餘笑幾乎立刻就知道“人家那邊”是哪裏,當初在褚家,她一句話居然碰巧挑開了他們那“一家和樂”下面暗藏的污穢不堪,直到現在她想起來,心裏都會泛起一陣惡心。
“兒子,你爸的事兒,你爸的事兒你別往心裏去,他……你就當不知道,其實、其實……”
聲音裏竟然有些彷徨無措,從“真相”揭穿之後,餘笑能感覺到,褚年的父母一直避免在“褚年”面前提起他們兩個人之前的事情,仿佛戲演了太久,不肯脫下那層光鮮的戲服。
而她自己也好,褚年也好,之前一直都被這樣的戲服欺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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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既然你不讓我打錢,那我就不打了,不給你,也不給、他。”
“不行啊,褚年,你……”
“餘笑懷孕生産都要花錢,我在外地,手頭也緊,就這麽說定了。”
“不行!不行!兒子!兒子!媽只有你了!我剛靠着你的錢過了兩天舒心日子,兒子!兒子,媽求你了,媽求你了!”
聽着從前對自己頤指氣使的人說着“求你”,餘笑的心裏并沒覺得開心。
應該說,自從在赭陽被那個女人當衆一跪之後,餘笑覺得自己似乎有了個心理陰影,她會去想“這個人到底做錯了什麽,才變得這麽卑微?”
哪怕現在的“這個人”是折磨過她、折騰過她。
餘笑還記得她這個好婆婆曾經“不小心”把茶水倒在地上,讓剛流産了幾天的她下來擦地板,那時候她多天真啊,以為只是家務沒人做,還讓朋友幫忙請了保姆回來,結果就是一場大鬧,她像個被欺負了孩子一樣跑回家,又被自己的父母和丈夫勸了回來。
餘笑也記得她這個好婆婆曾經口口聲聲自己是沒了孩子之後就什麽都做不好的怨婦,說自己耽誤了褚年,說自己花着褚年的錢卻不知感恩,甚至有一次她買了點杏鮑菇回來炸着吃,不過花了十六塊錢,都要被她訓斥一個小時。
這些她都記得,她痛恨過,更多地是無奈和忍讓。
因為也沒別的辦法。
現在想想,這個成了她生活中陰影的人,不也一樣嗎?也是一樣地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忍讓哀求。
“那我們說好,從現在開始,這一整個月你沒去騷擾她,我就給你打一次錢,下個月我只會打一半,因為你今天這頓鬧騰。”
褚年的媽媽又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說:“兒子啊,你說,媽媽到底做了什麽孽,嫁了你爸,辛辛苦苦遮掩着過日子,到頭來,還被自己的親兒子拿錢要挾着?”
“媽,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知道你自己做的事兒都是不對的,不好的。”餘笑舔了一下嘴唇,她的嗓子有點點幹澀,“可為什麽你就一直要做呢?”
“什麽叫不對不好?我做什麽了?啊?褚年,我跟你說,就你找的那個媳婦兒,你說她能找了警察來抓我,今天又挺着肚子跟個潑婦一樣的跟我鬧,你個當兒子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就一個勁兒的為了她來幫我,你說啊,我這些年吃苦受罪把你養大了,我得了什麽好處?就被人這麽把臉面往地上踩,我還不能說了是麽?”
餘笑的口氣比之前重了一分,她的耐心在被消耗:“那從前呢?”
“我從前怎麽了?我從前挺好的呀,褚年,餘笑是不是又跟你說了什麽?唉,怎麽了,這是催着你讓你來跟你親媽算賬了是不是?這算什麽?痛打落水狗?”
話題似乎沒辦法再進行下去了,就在她想要挂掉電話的時候,她聽見褚年的媽媽似乎輕笑了一聲,然後說:
“我要是不把餘笑壓服了,就憑人家的家世學歷,能乖乖在家裏伺候你,再從她家裏拿錢出來?”
……
“确實可以做穿刺治療,就是囊腫的位置很不好,要是再胎兒再大一點,會更麻煩,餘女士,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先不用忙着要孩子,先把你的激素調整好,再把身體養好一點,将來生孩子也好,結果又早早地懷上了,你丈夫又沒陪你來。”
褚年确實沒見過這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女大夫,或者說他就算見了也沒什麽印象。
餘笑的媽媽在一旁幹笑着說:“她老公出差,沒辦法,那個,大夫,這個手術是不是就很簡單啊?對身體沒什麽壞處吧?”
“小手術,都不用住院觀察,你們把費用交了,然後拿着單子回來排隊,我下午就能給你做了。”
都不用住院,可見這個手術确實小了。
褚年覺得自己胸口壓着的大石搬了一半兒下來。
“那、那我這個手術需要打麻藥麽?”
“麻藥?”女大夫眨了一下眼睛,說,“要是你真不放心麻藥,也可以不打,就是紮一下的事兒,整個治療過程也就十幾分鐘。”
可以不打?
褚年吞了一下口水,雖然這話是從醫生嘴裏出來的,可他還是覺得有點虛,他看向餘笑的媽媽,正想說:“那就打吧。”
餘笑的媽媽已經開口說:
“既然醫生說了可以不打,那就不打了,”
褚年瞪大了眼睛。
“媽?那……”
“稍微疼一點,你也就當鍛煉了,以後生孩子遭的罪多着呢,別的不說,等你肚子大了,孩子在裏面踢你一腳,你也得疼啊!難不成還能打幾個月的麻醉?”
“不是,媽,這是手術!”
“笑笑。”餘笑的媽媽抓着褚年的手臂,“媽媽這是為你好,這又不是開刀,醫生也說了可以不用。”
“對了。”就在“母女二人”争執的時候,醫生又說,“因為這個囊腫的位置比較特殊,走下面的話更穩妥一點,還是你堅持想走腹部?”
腹部?
褚年又想起了餘笑肚子上貼滿了紗布的樣子,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笑笑。”毫無征兆地,餘笑的媽媽突然掉了眼淚,“我還記得你上次手術,肚子上好幾個口子,你這孩子……”
感覺到手臂被抓緊得仿佛要把骨頭捏斷似的,褚年“呼”地重重出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的胸口又被壓了兩塊石頭。
“真的不疼,那、那……”真是頭暈目眩下做出的選擇。
一旦決定了自己不用麻藥,褚年頓時覺得胸部有些漲疼,又想跑廁所,這兩件事兒在褚年的腦子裏來回晃着,讓他越發覺得暈了,等着從廁所出來,被要求躺脫下褲子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還在想,幸好這裏都是女的,女的看女的,那也沒啥。
冰冷的器具被放進溫暖的甬道,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們這是幹嘛?”
“別動,你這是幹什麽?!”正在內置器械的助手醫生一把壓着褚年的腿,又有人固定他的腹部,這時又有兩個護士壓住了他的肩膀。
褚年覺得自己的身體裏一陣細小地撕痛。
像是完美的絲綢,被利刃戳開了個小口。
“陰道有點撕裂,拿點棉球來清血。”
“你別動了啊,怎麽一驚一乍的?小心戳壞了,別說孩子,你都得吃虧。”
被摁住的褚年心裏一陣冰冷的木然,他居然被、被人用器械給……可他也不敢掙紮,剛剛那下痛,讓他害怕。
一根管子,又一根管子,什麽東西把入口處撐開了,人身體中最隐秘的部分大概就成了個施工現場。
“護士,要是……”褚年的牙齒在打顫,“要是流産之後沒弄幹淨,那個詞兒叫啥,是不是也得走這裏?”
“清宮手術,還是我給你做的呢,沒事兒,跟那次比起來,你這撕裂和流血都少多了。”主治醫生戴着口罩,輕聲說,“那個時候給你做一下彩超檢查卵巢就好了,可惜當時市婦幼的設備确實也不太行。”
說話間,褚年覺得什麽東西紮進了身體的內部,是的“紮”。
确實不疼。
大概開始抽液了。
褚年看着診療室的天花板,覺得自己大概是一具屍體。
當年餘笑也是這種感覺嗎?
“唔!”激烈的銳痛像是水滴入後蕩漾起的波紋,褚年下意識想要蜷縮身體,四肢包括肩膀卻都被人早有準備地牢牢按住了。
“酒精滅活,一分鐘就好。”
醫生在數秒。
銳痛中,褚年覺得兩個數字之間比一個世紀都要漫長,他的眼前模糊又清楚又模糊,看見的全是冷冰冰帶着口罩的人,他的耳朵裏全是壓在嗓子眼兒裏的嘶吼和倒抽冷氣的詭異聲響,還有牙齒碰撞的聲音。
一分鐘後,酒精抽出,接着治療結果确認,然後是各種東西被拿了出來。
然後有人清理“甬道”上的小創口,細微的疼被放大了很多倍,也沒有比剛剛那一分鐘更加痛苦。
确實不怎麽疼,不需要麻醉,确實只要十幾分鐘的治療,醫生說的都對。
可褚年覺得自己從肉體到精神都遭受了可怕的酷刑,不,應該說是淩虐。
太可怕了,可怕到他借口想上廁所,扶着牆慢慢走進了衛生間,站在隔間裏,他掏出了手機。
跟餘笑說什麽呢?
說疼,說害怕,說……說什麽都行!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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