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食髓知味(3)
坐在摩托車的後座,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來不及細看的景色……
鹿時安表示,這輩子都沒有這樣速度與激情過。
好不容易完全甩開了那群混混,車速緩了下來,她才把攥着對方衣角的手給松開了。
還沒一秒,就感覺摩托猛地一個加速,鹿時安立馬吓得死死地揪住對方的T恤,說什麽都不敢放開了。
突然,餘光瞥見他身邊多了個東西,定睛一看,才看清楚是頭盔。
所以這麽快的速度,他是單手在開車嗎?這個念頭把鹿時安活活吓出了一身冷汗。
“戴上。”那人語氣涼涼的,“如果甩出去,說不定腦漿都會迸出來。”
鹿時安打了個激靈,抓過頭盔就往自己腦袋上一磕。
系扣子的時候,她突然想到,那要是他摔出去了……怎麽辦?
可惜對方壓根沒給她提問的機會,猛地一個提速,可憐鹿時安恨不能像無尾熊那樣挂在對方伸手,以防飛出去摔成渣渣。
車在晚風中疾行,簡直像把城市當成了F1賽道一樣,最終停在了江邊。
萬籁俱寂,江面上偶爾有拖貨的船只隆聲經過,除此之外,安靜得能聽見風吹樹葉簌簌作響。
鹿時安笨拙地跨下車,摘下頭盔還給對方,想了想,又說:“剛剛……謝謝你。”
少年沒接,手扶着車把,長腿支地,目光淡漠地看向她,直到鹿時安不自在地低下頭,才開口,“為什麽不答應?傻麽?”
鹿時安迷茫地睜大眼,“啊?”
答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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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什麽,”少年沒好氣地說,“這樣慢吞吞會讓人覺得好欺負,不知道嗎?”
鹿時安把又到嘴邊的“啊”生生咽了下去,“……答應什麽?”
“不唱歌,不參加複賽——答應不就好了,嘴硬什麽?”
原來是這個。
鹿時安抱着頭盔,“因為不可能不唱歌,更不可能不參加複賽的啊。”
聲音又軟又糯,很好聽,但也很……讓人想欺負。
少年嘴角勾起,“就這麽想當明星?”
“不是為了當明星,”鹿時安好脾氣地解釋,“我只是想拿到出國進修的資格。”
少年挑眉,顯然還是不認同。
她只好細聲細氣地接着說:“我想去,所以不能答應他們。”
“讓你答應又不是叫你照做,”少年頓了下,略顯幹澀地說,“何況出國的法子多了,讓你爸媽送你出去。”
鹿時安抿嘴笑笑,沒有說話,只是又把頭盔遞過去,“我要回去了,還有功課要做。”
他始終不接。
鹿時安沒辦法,只好自己将頭盔挂在摩托車頭,結果剛好看見他握着車把的手上蹭破了一大塊皮,滿眼猩紅。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把手挪開了。
鹿時安瞥了眼書包裏的獎杯,欲言又止。
“要拿就拿,我留着也沒用。”語氣仍舊不耐煩。
鹿時安忙不疊抽出獎杯抱入懷中,無意中看見獎杯下銀白色帶着鏽跡的金屬扳手,愣了下,沒往心裏去。
“那我走了,嗯——”
你路上注意安全,這句到嘴邊又頓住了。他起來,不太喜歡客套吧?
抱着獎杯的少女一瘸一拐地順着江邊,消失在夜色裏。
少年将車熄火,停在路邊,拎起書包走到江堤上,掏出裏面的鉄扳手,揚臂朝江面用力一擲。
沉重的金屬接觸到江水,瞬間就沉了下去。
一起沉下去的,還有那個一閃而逝的可怕念頭。
他正要轉身離開,忽然又伸手在包裏摸了把,捏出一小塊黃銅色的金屬來,細細的弧度——是那個破獎杯的杯耳,大概是剛剛落在他包裏的。
揚臂,打算投進江裏,最後一秒卻沒松手。
随手将杯耳塞回包裏,拉上拉鏈,松松挎在肩上,他轉身沿着江邊向與鹿時安相反的方向走去。
*** ***
江邊離鹿時安家很遠,其實她也沒想明白那個人為什麽要大老遠把她載到江邊。
總之七拐八繞回到家,時間已經很晚了。
鹿時安把獎杯放在玄關的櫃子上,那兒已經放了不少獎狀獎牌,大多是文化課,音樂方面的今天這個還是頭一份。
想了想,她把新獎杯挪到正中央,拿手機拍了一張。
忽然覺得有哪兒不對,她湊近一看,才發現獎杯摔斷了一只耳朵,頓時心疼得要命,小心翼翼地把獎杯轉了個方向,藏起破損,又重新拍了一張。
打開電腦,登錄郵箱,把照片當做附件上傳。
【爸爸媽媽,我出線啦!區域賽要到明年1月,到時候電視臺會現場直播的。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到現場,如果不能,我可以錄下來,寄給你們】
寫完,她念了一遍,又加上【我很好,就是想你們了,非常。】這才關上電腦去洗澡。
傷口沾了水,鹿時安登時疼得眼眶都紅了,一出浴室就忙不疊地去找創可貼。
上藥的時候,她不經意地想起,那個男生的手背上也有傷。
可是這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呢?萍水相逢而已。
當時的鹿時安确實沒想到,以為在不會見的人,只隔了一天就又見了。
原本正在放暑假,結果她突然接到班主任李淼的電話,說是聽聞她在比賽裏拔得頭籌,研究決定讓她在開學典禮上作為學生代表致辭,讓她抽空來學校一趟。
鹿時安匆匆趕到學校,正要敲辦公室門,就聽見裏面李淼語氣嚴厲,“——再被開除你就沒學可上了!這意味着什麽你明白嗎?荊嶼,我在跟你說話!”
沒人應答。
李淼被這沉默激怒,“校長看在跟你媽舊識的份上收你,但話也放在這兒——一視同仁。你懂什麽意思?該守的規矩你得守,不然原來學校怎麽開除的你,為民也一樣。”
鹿時安心想自己要就這麽進去,被訓話的同學一定會很尴尬,所以靜靜地伏在走廊邊等着,誰知辦公室的門忽然就被人給拉開了。
她一回頭,意外對上了熟悉又陌生的一雙眼。
居然是他?
老師叫他……荊嶼。
鹿時安努力地裝作“剛剛才到”,可對方似乎并不在意她有沒有聽見他挨訓,從她臉上一掃而過,好似互不相識。
“時安到了?外面熱,快進來……”李淼看見了鹿時安,出聲招呼道。
鹿時安應聲進門,交錯時,剛好看見荊嶼從門把上挪開手。手背上的傷竟還紅腫裸|露着。
只一瞥,他就把手抽開了。
等鹿時安走到李淼旁邊,再回頭,走廊已經空空如也。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李淼替她準備了發言稿,讓鹿時安提前拿回去熟悉一下。
“不見得要照稿念,你有個概念,別說錯話就行。雖說是提倡素質教育,但學校也不想號召大家全都去參加綜藝選秀,畢竟不是人人都像你,能兼顧平衡的。”
鹿時安全都應下來,匆匆跟班主任道別之後就往辦公樓外跑,一路追出校門,才在小賣部門口看見那個修長的身影。
他還是穿着那天的黑色帆布鞋,鞋面沾了灰,仔褲短了三公分,露出一截腳踝來。
轉身恰好看見匆匆追來的鹿時安,荊嶼愣了下,下意識地将手裏的煙盒塞進褲兜,手抄在兜裏,平淡地看向她。
鹿時安跑得氣喘籲籲,懷裏還抱着李淼給的資料,急着追出來都沒空放進包裏。
停在他面前,對着那雙寂靜得像無邊夜色一樣的眼,她忽然語結。
等了幾秒,他沒耐性地撇過視線,轉身就要走。
“等,等下!”鹿時安喊住他,在書包裏一通摸索,然後把個五顏六色的東西朝他面前一遞,“給你。”
荊嶼低頭,看見女孩白皙纖細的掌心躺着張印有HelloKitty的小紙片。
“什麽東西?”
鹿時安忙解釋,“創口貼,帶消炎作用的,你的手……”
他沒接,慢慢擡起眼睫,桃花眼裏帶着輕讪,“用不着,我又不是嬌滴滴的大小姐。”說完,長腿邁過,從她身邊繞開了。
直過了四岔路口轉彎的時候,他才偏過臉,遠遠地看見那個小身影還停在原地,低頭看着手裏的創可貼。
他眉頭蹙起,腳步打了個頓。
“我就一直在猜,你故意鬧事被學校開除到底圖什麽,所以是為了她?”
一個穿着籃球服的少年從陰涼地裏走出來,勾住荊嶼的脖子,探究地看向街對面的鹿時安,“話怎麽說來着——‘被神吻過的嗓子’?”
荊嶼把他的手從肩上撂開,語氣帶着嘲弄,“哪個神?你還是我?”
叫寧九的少年頓時正色,推了他一下,“別胡說八道!這小姑娘有校長罩着,惹不起。你可別沒輕沒重,太歲頭上動土,再背個處分被開除之類的,弄得高中畢不了業。”
荊嶼捏着煙盒把玩,“要學歷有什麽用?能當飯吃?”
“話不是這麽說,沒學歷怎麽找工作?沒工作,你拿什麽給姨治病?”
荊嶼無意識地将煙抽出又塞進,“她那是心病,治不了。”
寧九哽住,追上他的腳步,“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別碰,沒好處。”
荊嶼将煙盒一關,随手丢回褲兜,“嗯”了一聲。
兩人并肩走到巷子最深處。
面前是間酒吧,正是上客時間人來人往,隐隐有音樂從裏間飄出來。
寧九看眼霓虹,“那我走了啊。”
“回見。”荊嶼擺擺手,跨上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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