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食髓知味(25)

手指在黑白琴鍵上溜過,一連串音符傾瀉而出, 最後戛然而止。

荊嶼對着鋼琴愣了片刻。

“其實, ”鹿時安猶豫了一下,“你如果想彈琴可以随時過來的。”

“随時?”荊嶼回頭, 眼裏帶了些許笑。

鹿時安不由點頭, “對, 對啊,只要我在家,随時歡迎。”

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就此衍開。

荊嶼站起身,“那我走了。”

“喔,我送你。”鹿時安正要往玄關走, 被攔住了。

“不用送了, ”荊嶼的掌心落在她頭頂,輕輕一揉,“否則我還得再送你回來。”

鹿時安想想也是, 笑起來, “那我在樓上看着你, 好不好?”

她說完, 荊嶼的手還停在她發絲上,嘴角眉梢的笑意未退,有種春雪笑容的暖。

鹿時安心想,這人笑起來可真好看,為什麽不讓他多笑一笑呢?

荊嶼換鞋的時候,鹿時安才發現他拿着自己的那疊亂七八糟的曲譜草稿, 愣了下,“別扔呀,我還想再改改。”

荊嶼蹲身系着鞋帶,聞言擡頭,眼帶溫柔,“改好給你。”

鹿時安怔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承諾了什麽,又驚又喜,“真的可以嗎?”

“改好還要用你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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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

送荊嶼出了門,鹿時安站在玄關,目送荊嶼下樓,他一直沒回頭,但是步伐并不快。

等他下到樓梯轉角,就要看不見了,鹿時安才轉身,打算關門、回家,忽然福至心靈,她飛快地回頭看了眼,竟剛好對上荊嶼的目光。

他在樓梯拐角擡頭,顯然沒料到鹿時安會突然回頭,猝不及掩飾,尴尬地四目相對。

三秒後,只見樓上的鹿時安食指拇指一捏,比了個心。

荊嶼:“……”

鹿時安:“……”頭一調,小鹿似的蹿回家,砰的關上了門。

荊嶼愣在原地,直到門關上,才忍不住笑起來。

怎麽可以這麽可愛?

*** ***

兩天之後的自習課上,鹿時安正伏案疾書,胳膊肘被人戳了兩下,她嘴裏說着“等等喔,我把這題做完”,人已經轉過臉來。

荊嶼看她,“不是要先做完?”

鹿時安脫口而出,“你的事比較重要呀,你先說。”

荊嶼從書頁裏抽出幾張紙,鹿時安眼尖,立馬興奮地鋪在年前,低低地哼。

那是她寫的曲子,上面用鉛筆改了些許,又加了中間的過度段。雖然荊嶼的音符畫得跟字一樣醜醜的,但線條幹淨,幾乎沒有塗抹,顯然是确定之後謄寫過來的。

很認真。

鹿時安偏過頭來看他,眼裏都是興奮明亮的光彩,“你根本就是天才嘛!”

荊嶼看着她,但笑不語。

忽然,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鹿時安後知後覺地回頭一看,才發現李淼不知何時站在教室後門口,正看着他們,神色嚴肅。

她慌忙沖荊嶼使了個眼色,把譜子夾進自己的課本裏,然後埋頭解題。

餘光看見李淼走了過來,停在荊嶼旁邊,手指扣了兩下桌面,就又從前門離開了。

別的學生不知道李淼的異常,只當是班主任巡視,可鹿時安知道不對,尤其是李淼走後,荊嶼很快就起身跟着離開了。

她咬了咬筆杆,蹙起眉。

是什麽事呢?

直到快下課的時候,荊嶼才回來,沒事人似的往桌上一伏,翻開作業本。

鹿時安看他,他也沒反應,但連耳朵根都是紅的,看起來像是剛跟人激烈争吵過。

是為什麽呢?鹿時安又咬起筆來。

“塑料有毒。”荊嶼頭也沒擡,忽然說。

“啊?”

荊嶼拿自己的筆抵開了她嘴邊的筆杆,鹿時安才反應過來他剛剛說了什麽,連忙乘機問:“李老師找你什麽事?”

“沒什麽。”

“沒什麽你為什麽——”

荊嶼擡眼,目光裏有顯而易見的回避,于是鹿時安把追問又吞了回去,改口道:“沒事就好,今天放學去我家嗎?”

“嗯。”

得了許諾,她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鹿時安知道。肯定發生過什麽,因為荊嶼比平時更沉默了,就連回家兩人一起坐在鋼琴邊,他也心神不寧。

鹿時安合上琴蓋,挺直腰背,一本正經地說:“你到底有沒有拿我當朋友?”

荊嶼垂睫,沒有說話。

“雖然不知道李老師為什麽找你,可是你心情不好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問你發生了什麽也不說……擺明了,沒拿我當朋友呀!”鹿時安越說越不開心,到最後氣鼓鼓的,像只小河豚。

“嗯,沒拿你當朋友。”

鹿時安:“……”這天、沒法聊了。

她還以為經過這麽多事,他倆之間起碼也算能交心的朋友了,結果被當頭棒喝。

沮喪的鹿時安撐着琴蓋站起身,“我去切點水果——”

手腕被荊嶼攥住,用力一拉,她始料未及跌坐在琴凳上,一聲“哎”還未出口,就被火熱的唇封緘。

比起之前那個蜻蜓點水的吻,這一次,他停留得久得多,也迫切得多。

唇舌交抵,生澀而莽撞。

鹿時安甚至一直睜着眼,一動不敢動,直到彼此分開,才缺氧地喘上氣來,眨巴着大眼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荊嶼潤了下唇,啞聲說:“我一開始就沒想過跟你做朋友,小矮子。”

“那、那——”

“朋友是寧九那種,兩肋插刀,無話不談。”

鹿時安懵了,他們不是嗎?

“那我呢?”

荊嶼凝着她,緩緩說:“我想把你揉得小小的,放在手心裏,揣在兜裏,走到哪裏帶到哪裏,誰都不可以越過我欺負你。不用你替我兩肋插刀,也用不着你對我知無不言,我對你沒有要求,只想你平平安安。”

鹿時安被他這一大段話繞得更懵了。

多年之後,成年的鹿時安在午夜夢回時想起他的這些話,心疼得無以複加。

那時候她才明白,那是喜歡,少年的喜歡,單純的付出,不求回報,無所謂結局,不必有來有往,一往情深。

可是十七歲的鹿時安不明白,十八歲的荊嶼也沒有挑開說,話題就終止在這裏,停在一個吻,一次沒有結論的聊天裏。

直到周末,鹿時安在家做功課,被丁藍的電話打斷。電話裏,丁藍神秘又慌張地問:“你爸媽還沒回來吧?那我帶你去個地方。”

摸不着頭腦的鹿時安被她帶着,第一次走進了位于電臺巷尾的酒吧。

門衛問,“成年了嗎?”

丁藍一撩頭發,反問:“你說呢?”

于是順利蒙混過關。

“鹿鹿,挺胸擡頭!”丁藍推了一把做賊似的好友,好氣又好笑,“我們喝果汁好啦,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可鹿時安還是心虛,“……你成年了,我還要小半年呢。”

丁藍一聲嘆息,“你真是,太乖了。”

酒吧裏燈紅酒綠,人聲鼎沸,于是鹿時安越走越虛,每個看過來的眼神都令她懷疑對方下一秒會對自己伸手,“身份證給我看一下。”

那她就完蛋了。

“你要來見誰啊,到了嗎?見完我們就回家好不好……”

“再等等。”丁藍不由分說,把她拉到最靠近舞臺的卡座裏。

舞臺上沒亮燈,舞池裏倒是霓虹閃爍。

鹿時安縮在黑暗的卡座裏,總算找回了一點兒安全感,托着腮四處張望,“藍藍,你以前來過?”

“來過一兩次,”丁藍也在到處看,“不過沒有柴貞來的多,我聽說她周末幾乎都在這裏玩。”

“玩什麽?”鹿時安迷茫,這裏好吵,有什麽可玩的?

丁藍使了個眼色,“過會你就知道了。”

正說着,舞曲的音樂戛然而止,一陣密集的鼓點敲打着所有人的耳膜。

鹿時安不由擡眼,剛好看見漆黑的舞臺打上了追光——

一個赤着上身的年輕男人踩着節奏,跳起了勁舞。

鹿時安必須承認,對方身材很好,長相也過得去,舞姿不說多精彩,起碼很有力,節奏也不錯。

唯一的缺點是,為啥不穿上衣?

害得她都不好意思仔細看,總覺得自己跟耍流氓似的。

于是,她看兩眼,低頭嗦兩口果汁,又擡頭,冷不丁撞上那人的視線。

還沒等鹿時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那人已經從舞臺上跳了下來,徑直落在鹿時安和丁藍的卡座前,向着鹿時安伸出手。

鹿時安茫然地看向丁藍。

“沒事的,上去玩玩啊。”丁藍咬着吸管,笑眯眯地說。

鹿時安連連擺手,又對那個沒穿上衣的男人說:“我不會跳舞。”

那人粲然一笑,“不要緊,我帶你,來玩嘛,開心重要。”說着,不由分說連拉帶推地帶着鹿時安上了臺。

聚光燈一打,鹿時安有點懵。

等旁邊那人貼上她熱舞,她整個人都石化了,窘迫得手腳冰涼。

荊嶼和同伴一起從後場出來,準備候場,剛好看見這一幕。

第一眼,他以為自己眼花,直到旁邊同伴玩笑“這小丫頭有點幼齒啊”,才恍然回過神,顧不上多說,就往舞臺跑去。

“阿嶼,你幹嘛——”

鹿時安突然被捉住胳膊,吓了一跳,就要甩開手,沒想到竟然會看見荊嶼。

他一手拎着吉他,一手拽着她,不由分說地往臺下帶。

跳舞的男人攔他,“幹什麽?拆臺啊?”

荊嶼回眸,眼神如刃。

那人一怔,惺惺地收了手,不敢再拉扯。

鹿時安被帶下臺,還沒鬧明白發生了什麽,剛要開口,就見荊嶼猝然回頭,厲色還在,“你跑這裏來幹什麽?”

“我——”

“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不是的,我是陪——”

“還跳這種舞!你的腦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  怒了怒了,敢吼我們鹿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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