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食髓知味(36)
前三十、前十全都晉級得毫無懸念,鹿時安和沈彩顏的評分咬得極緊, 最終以零點幾分的微小差距出線。
前十賽之後, 鹿時安被工作人員帶到了後臺,進門才發現沈彩顏也在, 同樣在場的還有華晁和幾個陌生的中年人。
“其實最後到底誰是第一都不重要, 前四都是可以組團出道。”華晁簡單地說, “現在主要是想跟你們确定,賽後是否跟佰晔簽約。”
“簽,”沈彩顏毫不猶豫,“我本來就是沖着佰晔來的。”
華晁颔首,“那你呢?”
鹿時安有些意外, “我高中還沒有畢業, 還想繼續念書。”
“簽約不影響你念書,”華晁溫和地說,“只要能騰出時間安排工作就行。”
鹿時安沒想過真的進軍娛樂圈, 她原本是沖着比賽前四可以出國進修才來, 後來是一心想要殺進決賽, 把給荊嶼的那首歌、在舞臺上唱給他聽。
“沒關系, 你還可以再仔細考慮。”華晁打了個圓場,“好好準備決賽吧。”
直等兩個女孩離開,房間裏一直沒有說話的幾個中年人才開口:“我認為冠軍由沈彩顏拿合适,她好管控,人氣變現也更容易。至于鹿時安,她還是太嫩了, 難說将來會有什麽幺蛾子。”
華晁說:“從綜合能力上看,鹿時安更強。”
“能力不重要,我們是生意人,華晁,你要明白,什麽對公司來說最重要。”
華晁看向女孩們離開的方向,沉默地收緊了手指。
*** ***
總決賽那天是個周六,大雪漫天。
即便如此,會場裏也人滿為患,一票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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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女孩兒,每一個都是被粉絲們一票、一票砸上這個舞臺的,到了最後的關頭,當然要來親自送她們站上領獎臺。
“別緊張。”華晁站在正在化妝的鹿時安身後,安撫道。
鹿時安難得披下頭發,化了淡妝,臉頰泛紅,眼神熠熠發光。和平日相處時的不争不搶比起來,舞臺上的鹿時安要耀眼得多,仿佛音樂能夠賦予她光輝。
“我不緊張,”鹿時安從鏡子裏與對方相視,“我只是想把每一場都唱好。”
“那就好。”華晁伸手,想替她把臉頰邊的發絲拿開。
可是鹿時安下意識地一偏臉,躲過了。
華晁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拍了兩下手,對周遭的女孩子們說:“準備好了嗎?要登臺了!”
“準備好了——”
“那麽,享受你們的舞臺吧。”
享受舞臺,說起來容易。
這是比賽,誰不想拿名次?誰不想正式出道?所以真正能夠享受舞臺的鳳毛麟角。
而鹿時安就是其中之一。
當四周寂靜,舞臺上只剩下獨自一人,她會忘了自己是誰,全身心地投入。曲子是她寫的,吉他是她談的,歌是她演繹的,盡管前十裏不乏其他原創型歌手,但沒有一個像她這樣,首首都能讓臺下評審與觀衆很快跟上旋律與節拍,念念不忘。
“鹿時安是為了這個舞臺而誕生的。”臺下的主評審這麽說。
“妹妹全場最佳,未來可期!”打榜的粉絲這麽評價。
一輪又一輪的PK,打分、投票,鹿時安和沈彩顏難分伯仲。
終于走到最終環節,入圍前三的女孩每人最後一首歌——只有拿了冠軍的人,才會擁有最後多一首壓軸曲的權力。
而鹿時安的壓軸曲,就是《在我心裏撒野》,她想送給荊嶼的那首。
盡管時至如今,她并不知道他是否在看。
“緊張嗎?”華晁遞了瓶礦泉水給她,“還有一刻鐘就要登臺了。”
鹿時安伏在欄杆上,下方是演播廳裏黑暗中的觀衆席。樓上沒有開燈,所以粉絲們并不知道她在,但她可以從這裏看見那個光彩奪目的舞臺。
“一點點。”她笑。
于是說是因為登臺而緊張,不如說是因為那個約定。
荊嶼答應過,會收看她們的決賽,因為她說過在舞臺上有個驚喜要送給他。
可是,從上次匆匆一面,他已經許久沒有任何消息,就連丁藍也說沒有見過他,那麽他還會看她的比賽嗎?
從彩排開始,她總是忍不住想起一起改曲、練習的場景,哪個音符、哪段旋律是出自荊嶼的手,她都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包括她在唱完那一句擡起頭時,他突然湊近吻過她的眉心,都記得。
思念像一張網,把她包裹得嚴絲合縫。
此刻,樓下的舞臺上正在進行中場歌舞,是之前被淘汰的選手們最後的演出。
裝在搖臂上的攝像機從觀衆席上方掃過,發現自己被拍到的粉絲們無不興奮,揮舞着熒光棒,或是尖叫、比心……
也正因如此,當大熒幕上閃過一個面龐清隽的黑衣少年,而他發現被拍的瞬間立刻背過身,匆匆逆向離開,才顯得格外突兀。
鹿時安也看見了,她足足愣了兩秒,忽然松手往樓梯的方向跑。
華晁追着她,“你去哪?就要登臺了!”
“馬上!”鹿時安的聲音從樓梯半道傳來,“我很快就會回來!”
通往樓下觀衆席的門有保安守着,許出不許進。
見鹿時安神色匆匆地跑過來,大叔問:“你不是要登臺了嗎?怎麽這會兒跑出來?”
“剛剛、有沒有看見一個人,”鹿時安喘着氣說,“黑衣服,大概這麽高。”她擡手比劃着,見對方還是一臉懵逼,又說,“十八、九歲的男生,長得很好看,像偶像劇男演員那種樣子。”
她這麽一說,保安才恍然大悟,指着另一邊的樓梯,“剛是有個男孩兒急急忙忙走了,我還納悶呢,馬上就要最後——”
他話還沒說完,鹿時安已經跑遠了。
因為即将決賽,這會兒樓梯道裏幾乎沒有人,高處的音響裏是現場的配樂,除此以外再無其他聲響,更別提腳步聲了。
鹿時安一路往下跑,推開了玻璃門。
風雪一下打着卷撲面而來,寒氣逼人。
所有聲音仿佛都被這漫天大雪所覆蓋,安靜得讓人發慌,而新積下的雪薄薄的一層,宛如棉絮,不染一塵,沒有腳印。
鹿時安退了回來,轉過身,面對着空蕩蕩的樓梯。
“你還在這裏對不對?”
樓梯裏傳來些許回音。
“我知道你還在。沒幾分鐘我就要上臺了,你出來好不好?不然我就……就在這裏等到你出來。”
一秒、兩秒。
樓道裏寂靜得能聽見內場有人焦急地在到處問,“鹿時安在哪?誰看見鹿時安了?”
一分鐘,兩分鐘。
鹿時安胸口起伏。
吱呀——
樓梯轉角的一扇門,緩緩地被人拉開了。
高挑瘦削的黑色身影從暗處走出,貼在牆邊立着,沉默而壓抑。
鹿時安仰着頭,正能看見他清瘦的下巴上淺青色的胡茬。
“你幹嘛躲着我?這麽多天了……你為什麽一直不跟我聯系?”
荊嶼低着頭,一言不發。
鹿時安追上樓,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可他卻不動聲色地躲開了她的手。
“……荊嶼?”鹿時安的聲音裏充滿了不确定。
眼前的少年沉默得讓她覺得陌生。
十天之前,他們還那麽親密,怎麽一眨眼就回到原點了呢?
遠處又傳來工作人員焦急的問話聲,“鹿時安呢?快把她找回來,要候場了!”
鹿時安微微喘息,額頭沁出汗來,臉蛋不自然地紅着,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語速極快地說:“我先去比賽,你答應我,一定要看,好不好?等比賽結束,我來找你,好不好?”
一連兩個好不好,說得又軟又急。
任誰都不舍得說半個“不”字,更何況是荊嶼。
可他卻低下頭,看着揪住自己衣袖的小手,然後慢慢地、一根、一根掰開了她纖細的手指。
鹿時安呆呆地看着他的動作。
“我不是來看你比賽的。”他終于擡起眼,桃花眼裏一片死寂,“我來這裏只是因為偶爾弄到一張票。還有,你去比賽吧,結束不要再過來了,我半小時後的火車,不會在這裏等你。”
“你要去哪裏?”
“與你無關。”
鹿時安嘴唇動了動,聲音卡在喉頭,最終沒能再發出聲音來。
“天啊,鹿時安你怎麽會在下面?現場找你都找瘋了!”頭頂上方傳來工作人員又驚又喜的聲音,“快點上來!要候場了!”
“……我知道了。”鹿時安擡頭應了一聲,等她再回頭,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那扇門虛晃着,很快就靜止下來。
通道裏黑黢黢的,不知通向哪裏……
“你頭發上怎麽落了雪?穿這麽點衣服,你居然跑到戶外去的嗎?”
“小心受涼,嗓子壞了怎麽辦,快過來……”
“跟華哥說,鹿時安找回來了。”
直到燈光全熄,鹿時安扶着麥克風,耳返裏聽着熟悉的旋律,眼前一片空白。
——我幫你改好,明天帶給你。
——如果我考試進了班級前二十,你就答應我一個願望,什麽都可以嗎?
——相信我。
“和你無關。”
*** ***
觀衆席裏一片寂靜,全場只有一個聲音,屬于舞臺中央那個叫鹿時安的少女。
她一向是自彈自唱,沒有伴奏,也很少有伴舞,粉絲們都已經習慣了。
可是這一次,似乎有哪裏不同。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抱着吉他坐在高腳凳上,而是站在舞臺中央,手扶着立式麥克風,低着頭,發絲垂在臉頰,遮擋了臉上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腮紅打得重了,她的臉蛋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紅暈。
但不重要,粉絲們更期待的是她的歌。
你是駐紮我心裏的影子
有着最柔軟的樣子
後來的你不見了
影子從此又成了影子
可我留在還在荒蕪廢墟
撫摸着月光,回憶着失去
……是一首屬于失去的歌。
少女聲音清冷,如泣如訴。
臺下有人漸漸蓄起淚水,有人雙手合十,紛紛想起自己走失在時光路口的少年。
沒有人注意到角落的黑暗裏,從少年清瘦面龐滑落的淚,更沒人聽到他內心深處的絕望和無助。
一曲畢,沒有滿堂華彩。
有的只是一片寂靜和散落在各處的低聲啜泣。
舞臺的燈光遲遲沒有亮起,聚光燈下的少女手扶着立式麥克風,低着頭,單薄得讓像仲夏夜的精靈。
終于,在幾秒的真空之後,掌聲雷動,燈火通明。
可也正是這一秒,舞臺上安靜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朝一邊倒去,連帶着麥克風壓在她身上,虛弱地蜷縮在地。
很快,工作人員的耳機裏傳來總控華晁的聲音,“鹿時安一直在發高燒,快叫急救人員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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