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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大娘将空地上的豆子翻了翻好讓下面的也能曬曬太陽,直起身子眼睛不停地往外張望,陸良的脾氣最像他爹認準了的路怎麽拉都拉不回來,一大早任憑自個兒怎麽說他都聽不進去,如今離家半個時辰該是不要闖禍才好。

她年輕的時候為了三口子活命累傷了身子,如今不過稍稍幹了點重活便渾身疼痛,正捶着腰舒緩筋骨,卻見翠蓮和陸良一前一後的往回走,翠蓮不停地抹眼淚,走近了才見一雙眼睛哭得紅腫,看了眼兒子,拉着翠蓮問:“這是怎得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兒哭上了?”

翠蓮搖搖頭,哽咽着說:“大娘,我沒事我來拿籃子,我先回了。”說完就匆匆離開了,她在他陸良眼前面子裏子全不要了,卻沒想到落得個這般丢人的境地,她還有什麽臉再來。以前她怎麽沒發覺陸良是個沒心肝的人?這幾年時常與他相見,便是她這種固執的人都變了心,他卻輕而易舉地說出兩不相幹的話來。她雖說是成過親的,可也有一顆玲珑女兒心,何至于讓他這般糟蹋?

陸大娘看着一臉涼薄的兒子,痛罵道:“我知道你不願意翠蓮,可也得與她好好說,女人家舍了臉面顧着你你可知道有多難?如今這般做實在是過分了。花家丫頭……不樂意罷?你這一頭犟牛可死心了?”

陸良看着一臉擔憂的娘笑起來,輕聲說道:“我為什麽要死心?娘,往後你別管翠蓮的事,她這樣的脾氣不說狠了不會罷休。”

陸大娘白了他一眼,嘆氣道:“你這般說她,你何嘗又不是這樣的人?阿良,咱們陸家雖說失了以前的體面,卻從沒做過這等強迫人的事,天下間好女子多了去,你又何必拴死在花家丫頭身上?做這種讨人嫌的事有什麽好?”

陸良繞過陸大娘,将豆杆挪到另一邊空地上用連枷過第二遍,噼噼啪啪地炸裂聲傳來,他用力握着柄端骨節泛白,青筋暴起,像是将全部的委屈和怒氣都積聚在其中,一下一下激起陣陣浮塵。

陸大娘扶着腰回屋裏去了,她這兩個兒子一個軟弱如泥,一個堅硬如鐵。她知道這個孩子身上背負了太多東西,所以不願意說惹他不痛快的話,有些事情他以為瞞得好,卻擋不住長舌婦人專門在院子外面說閑話,她又不是糊塗的老婆子,順着零星半點她便猜到了大概,要不說姜還是老的辣。她倒不是認同兒子做得那些事,她只是知道有些話說得,有些話說不得,他就像一把張開的弓崩得很直,一小心就可能斷弦,她情願陪兒子一起做惡人也不想失去他。這一輩子她已經與老大生疏了,老二最懂事,她更加不能為了別人口中的過錯而丢下他,細細說來,陸良的小心眼大抵是随了她的。

陸良擡眼看着娘蒼老的背影進了屋子,這才停下手揉了揉鼻子,不是他不聽而是他知道自己放不下。豆杆用連枷打兩遍差不多了,他的力氣大,每一下都打得實在沒有遺漏,他将豆杆分開堆放,一部分留着生火用,一部分存起來給豬當冬天的口糧,這兩天還得加緊功夫割豬草,冬天很快就到了,今年他打算早些賣,更加不能讓豬掉了膘,不然去了北疆家裏的事只能靠娘操心……他突然忍不住笑起來,也不知道那會兒花月這丫頭能不能死心踏地的跟着自己。

陸良忙着用木棍敲打曬幹的豆角,聽到外面有人喊他,擡眼看過去随即低下頭,待人走近了才開口:“怎麽着?給你姐姐報仇來了?”

來人生得膀大腰圓,一顆圓滾滾的腦袋不見半根頭發絲,站在人身邊像座會動的山把光全給擋了,聽陸良這麽說趕緊說好話,腮幫子上的肉一鼓一鼓:“哥說的是什麽話,我姐那心思就是自己瞎捉摸,我和你一條心。不是說要成親了嗎?怎麽變了味了?我聽說要和劉家的書呆子成事了?”

陸良沒理他,沒一會兒功夫手上的棍子被他搶了去,嬉皮笑臉地說:“我來就是,我聽我姐說你要把人給抓回來?把小嫂子給吓了一通?哥,我真服你,哄媳婦可不是你這樣的。但凡有點脾氣的姑娘,你越逼她越是和你對着幹。小嫂子家裏人疼得緊,那脾氣自是刁鑽,你這麽折騰下去,讨不了好不說,把人吓壞可就得不償失了。你得靠哄,拿着姑娘家稀罕的東西哄。”

陸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麽?當初不就是這麽過來的?我什麽時候沒讓着她,好東西都是先緊着她,我娘連見都沒見的東西,可她偏生是個沒良心……”

大堯摸了一把光頭,半點不客氣:“你覺得是好東西,人家小嫂子未必能看得上,你得送合人家心思的才成。有話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她不要你強塞給他,這事多來幾回她就不好給你甩臉子了。”

陸良嘴上不懈心裏卻是記着了,他也不想和花月鬧成仇人一樣,将來幾十年的日子要過,靠着就是這點情意,生疏了便是在一起了也有這樣那樣的事,日子過得不順遂平白無故地成了癡男怨女,白白費掉了當初的情意綿長。其中道理他都明白,可若他放手卻是半點都不能,便是她這輩子恨死自己也要纏着她生死在一起。

“哥,去縣城裏做什麽去了?縣令怎麽抓了你兩天就把你放回來了?”

陸良在樹下席地而坐,看着一地金黃悠悠地說:“再過兩個月我要去趟北疆,接了程家的活,這一來一回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回來。”

大堯頓時來了精神,走到他身邊挨着坐下:“哥,帶我一塊去罷?我力氣大,路上遇上個什麽事也好搭把手。”

陸良搖頭道:“你姐就你這麽個弟弟,我不能把你往性命堪憂的地方帶,家裏的活忙完了?”

大堯皺着眉頭不情願地說:“忙完了,我姐是個急性子,一刻也不能等,要不然哪有功夫往你這裏跑。哥,說句你不樂意聽的話,要是你和小嫂子……不成了,你就想想我姐,她人挺好的,一心一意的對你,又是能勤儉持家的……啊,你幹嘛打我?”

陸良沉聲訓斥:“我就知道你說不出什麽好話,挂羊頭賣狗肉,臨了還是當說客了,滾回去,不然我還打。”

大堯與他可是不打不相識,自己這麽大的塊頭還是栽在他手裏,被揍得鼻青臉腫,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還是受了挫,聽他還要打,趕忙跳起來跑遠:“哥,你好好想想,我姐待你心誠,你受不了委屈的。”生怕陸良追過來打他,匆匆忙忙跑遠了。

陸良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塵土,攢着眉回屋裏去,陸大娘嘴上不同意他與花月來往,手上的活卻沒停,照舊忙着給他縫衣裳,聽到他進來,沉聲道:“你去将王媒婆請來,我讓她幫你相看合适的人家。阿良,我旁的事能依你,唯獨你的親事不成,我不想你因為去攪和花家的好事而讓人戳脊梁骨。娘也不想做那硬氣人了,不求兒媳樣貌家世,只願她能一心一意地照顧你就成,你年紀也不小心了,娘也盼着能早點抱上孫子。聽話,花月比你小太多歲,你們說不到一塊。”

陸良從一塊磚後面将那五十兩銀票拿出來,嘆了口氣說:“娘,你是不是看輕自己,覺得我們配不上花家?我陸良除了脾氣暴躁哪點比不過別人?既然娘已經知曉我在外面做的事,我今兒便說開了,村裏人因為我帶人打斷姚大山的腿罵我,我不在乎,拿人錢財與人辦成事本就是天經地義,便是裏正也沒由頭指責我半句。我一沒偷二沒搶,賺的都是憑本事的錢,他們有什麽資格戳我的脊梁骨?也不過是在暗地裏偷偷編排我兩句,誰敢到我跟前來說?十五歲那年我打把劉大錘打的去了半條命,也沒見他們敢上咱家來讨個公道,擋我的路,別想我能輕饒了他們。”

陸大娘指着眼前這個陌生無比的兒子氣得呼吸不穩:“你這混賬東西,當初受了委屈怎麽不和我說?娘不能替你出這個頭?要是真鬧出了人命可怎麽好?我原以為你最讓我省心,不想竟是瞧錯了你。”

陸良将陸大娘攬在懷裏,笑着說:“這村裏人誰不是因為咱們孤兒寡母就想踹上兩腳的?您待爹的心意從未變過,村裏人卻能胡亂編排您,這口氣我壓在心頭許久,想着早晚要報了這個仇。那會兒你去鎮上送繡帕,劉大錘在路上撞了我還出言不遜,旁邊圍着一堆人看熱鬧,誰先挑的事他們一清二楚,後來動起了手,您也知道我不是能吃虧的,便下了狠手,我沒傻到讓別人拿捏我,挑着裏正來的時候才還手的。娘,我不怕任何人,我也放不開花月,為了我這一輩子也不行。”

陸良站起身,方才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陰霾全數散開,溫聲說道:“兒子去趟鎮上,今兒天氣好,豆子曬過這一天便也差不多能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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