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魔頭

那白煙帶着一股極為清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張賀心知不妙,想要屏住呼吸,卻也晚了,眼皮子一合,身體軟倒,就此昏死過去。

魏平見狀大吃一驚,顧不得看他情狀,便自腰間拔出匕首,目光警惕,身體緊繃,提防着随時可能出現的敵人。

閉合的窗扉被人從內推開,喬毓出現在窗前,瞟了軟倒在地的張賀一眼,吩咐道:“把你的玩具放下,然後再把他弄進來。”

魏平:“……”

“午夜寂靜,我若是喊一聲,保管會驚動別人,事情鬧大,你背後的人或許能夠保全,但你卻死定了,還會牽連家眷。”

喬毓兩手環胸,輕描淡寫道:“你老子娘死了沒?家裏可有兒女嗎?”

魏平原本還有些他念,被她說中痛處,神情不禁動搖起來。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被人驅使的小人物,即便有新武侯世子擔保,對府上女郎動手時,心底也是打顫的。

此事辦成了,新武侯世子為掩人耳目,興許會殺人滅口;若是辦砸了,葛老太爺不忍處置親孫,卻會拿他洩憤,兩下裏都不讨好。

魏平心下遲疑起來,目光幾轉,終于一咬牙,攙扶着張賀,二人一道進了內室。

屋內沒有點燈,光線昏暗,他略微适應了會兒,才能瞧見面前人影。

喬毓坐在椅上,托着腮看了他們一會兒,悠悠問道:“是夫人叫你們來的,還是世子?”

魏平略經躊躇,道:“是世子吩咐的。”

“哦,”喬毓并不覺得意外,點點頭,又道:“叫你們殺了我,再挪出去?”

魏平聽得微怔,下意識搖頭:“不,世子只吩咐我們将人帶出去,剩下的便不歸我們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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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帶出去?”喬毓有些訝異,心思微動,再想起新武侯世子看自己時的黏膩目光,頓時明白過來,心下一陣惡心。

她神情冷淡下去,面籠寒霜,內室中光線幽暗,魏平擡眼一瞧,竟覺有些森寒,忙垂下頭去。

喬毓掃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左邊兒架子上有只白瓷瓶,拿起來,砸到他頭上。”

魏平竦然一驚:“六娘,這……”

喬毓定定的看着他:“你們倆必須死一個,他不死,你死。”

初春的夜晚還有些涼,魏平的額頭卻生了汗。

他與張賀無甚深交,但既然是一道出來的,貿然死了一個,新武侯世子那兒卻不好交差。

他不想從命,遲疑幾瞬,手便摸到了腰間匕首上。

一個閨閣女郎罷了,他有什麽好怕的?

早先肯進門來,是以為她有什麽好主意,才肯勉強一聽,現下她既強人所難,自己又何必順從。

魏平定了心,臉上仍舊是原先神情,手卻捏住了匕首把柄,即将出鞘之際,卻聽喬毓冷笑一聲,一腳踢向自己小腹。

魏平不意她敢主動出手,倒是一怔,旋即身體後退,避開了這一腳,哪知喬毓順勢騰空而起,另一條腿重重踢到他脖頸,猛地捏住他手臂,“咔嚓”一聲,生生卸了下來。

魏平雖有些拳腳功夫,卻也不曾吃過這等苦頭,分筋錯骨的劇痛襲來,一聲痛呼便到了喉嚨,喬毓一拳打在他下颌,硬生生逼他咽了下去。

“敬酒不吃吃罰酒!”

喬毓見他癱倒在地上,面色漲的青紫,只是冷笑,舉起那只花瓶,“砰”的一聲,擊中了張賀後腦,他在昏迷中抽搐幾下,不多時,便見殷紅的血色蜿蜒而下,人也沒了氣息。

魏平雖是新武侯世子身邊護衛,卻不曾親手殺過人,眼見喬毓殺人如殺雞,冷汗頓出,兩股戰戰,下意識的想要躲開她,掙紮着往門外爬。

喬毓撿起他掉落的匕首,推開三寸,便見寒光凜冽,笑了笑,又一腳踩在他背上,陰森森道:“你逃不掉的!”

寂靜的深夜,旁邊是同伴尚有餘溫的屍體,身後是殺人狂魔,魏平遭遇到了人生最瘋狂最刺激的一刻,八尺男兒,激動的掉了眼淚。

喬毓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顆氣味古怪的丸藥,丢到魏平面前,花瓶高高舉起,笑容猙獰道:“要麽吃,要麽死,你自己選。”

魏平哪裏還有別的路可走?

他流着淚,将那顆味道古怪的藥丸吃了。

“很好,”喬毓将腿收回,又将花瓶放回原地,笑着問他:“你不會覺得那是糖丸吧?”

難道是毒/藥?

魏平隐約猜到那不是什麽好東西,只是面對着喬毓,總覺得将信将疑:閨閣中的女郎,從哪兒去弄毒/藥?

喬毓含笑為他解釋:“你不知道,我很喜歡調香嗎?”

魏平讪笑兩聲,低下頭,不敢再表露情緒。

喬毓瞥了地上張賀一眼,厭惡道:“帶他回去複命,就說你們來時,正逢我起夜,先一步被發現了,我失手殺了張賀,卻也受了驚吓,你趁機帶他逃走。”

魏平在心裏左右思量一會兒,倒覺得有些可行,正躊躇間,卻聽喬毓又一次開口了。

“你是侯府中人,辦起事來也便宜,”喬毓眉宇間流露出幾分笑意,徐徐道:“想法子弄一份籍貫證明,想必也不難吧?”

……

新武侯夫人自以為安排的滴水不漏,能将喬毓這個心腹大患除去,不想她運道竟這般好,生生躲了過去。

她心中失望,新武侯世子也是如此,失敗過一次,喬毓便生了警惕之心,想再來一回,可就難了。

夜色深深,一片寂靜,這無邊無際的黑夜之中,似乎正孕育着什麽怪物。

新武侯世子有些憂心:“她會不會去向老太爺告狀?如此一來,我們便……”

“告狀?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

新武侯夫人雖也擔憂,卻還是強硬着臉,嗤笑道:“深更半夜過去兩個男人,誰知道做了些什麽?她去跟老太爺告狀,我們固然沒好果子吃,她也一樣!大不了将事情宣揚出去,到那時,她便是一步廢棋,魚會死,網卻不會破。”

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新武侯世子心中有些煩躁,想起喬毓绮麗的面龐與那曼妙身姿,眉頭大皺:“就不能再想個法子嗎?”

他氣悶,新武侯夫人心中如何會痛快,面色陰沉良久,忽然道:“我記得,你似乎同她交情不壞?”

新武侯世子神情讪讪:“是不壞。”

“那便沒必要多糾纏了,”新武侯夫人瞧出了兒子的小心思,冷笑一聲,道:“再過幾日,便叫你媳婦請她喝茶,一壺藥悶倒,弄出去便是。”

新武侯世子遲疑道:“是否太過明目張膽了……”

“昨晚難道便不明目張膽?”新武侯夫人恨聲道:“只要先一步将人弄出去,老太爺再氣,也不會深究。”

她見兒子似有躊躇,心下更怨:“男人便要有男人的樣子,畏畏縮縮,算怎麽回事?”

新武侯世子面色窘迫,再想那活色生香的美人,便定了心:“都依阿娘便是。”

……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

喬毓早早起身,照舊梳洗過後,還起了興致,要去探望染病的二娘。

碧池聽得一怔,旋即又幹笑着勸阻道:“六娘,你與二娘之間有些誤會,貿然前去,怕是……”

“親兄弟沒有隔夜仇,親姐妹也是一樣,我與二姐姐骨肉情深,豈是你能挑撥的?”

喬毓沒好氣的看她一眼,又道:“昨夜你做什麽去了,怎麽不在?”

碧池是新武侯夫人的人,自然聽從她吩咐,昨夜被人叫走之後,便知六娘晚上要糟,哪知第二日回來,人卻還好好的,倒是真吓了一跳,只能繼續留下,虛與委蛇。

聽喬毓這樣問,她心下驚駭,臉上卻賠笑,請罪道:“奴婢昨夜腹痛,實在是熬不住了,六娘見諒……”

“哈哈,仔細笑掉我的牙,”喬毓手中捏一把折扇,側頭瞥她一眼,嗤笑道:“天下間哪有主子體諒奴婢的道理?”

“跪下,”她一腳踢在碧池腿彎,笑容刁蠻而又惡毒:“跪到我高興再起來。”

碧池面頰慘白:“六娘饒命,奴婢,奴婢……”

喬毓如何會聽她解釋,一指身後兩個女婢:“你們在這兒盯着,若叫我知道她站起來了,你們倆就等死吧!”

府中知曉喬毓真正身份的,也就那幾個人罷了,其餘人眼裏,六娘是侯爺與夫人最心疼的女兒,更是葛老太爺的掌中寶,對于她的話,如何敢敷衍,忙不疊點頭應承。

喬毓的心緒似乎好了些,重重哼了聲,出門去了。

……

過了月末,便是四月初一。

府上的規矩,每到初一、初十、二十、三十這些整日子,都要舉家團圓,行家宴的,今夜也不例外。

葛老太爺坐在上首,底下是新武侯夫婦,再往下,卻是府中的郎君、女郎,言笑晏晏,其樂融融,氣氛頗為和暢。

已經到了四月,便是進了春天,只是昨夜刮了場風,葛老太爺似乎有些受涼,新武侯夫人便叫人重新備了暖爐,又将窗扇閉合,免得老太爺病情加重。

喬毓坐在暖爐邊兒烤梨,約莫過了半刻鐘,便嗅到甜香味兒出來了,張媽媽湊過去讨趣兒:“六娘烤了四只梨子,卻不知是給誰的?”

喬毓道:“老太爺一只,阿爹阿娘一只,還有一只是我的。”

老太爺心緒頗佳,笑眯眯道:“有孝心是好事,但也別忘了你的兄弟姐妹。”

“我開玩笑呢,”喬毓“噗嗤”一聲笑了,轉目四顧,道:“大家都有份兒,家裏又不缺這幾個梨。”

衆人齊齊笑了出來,又出聲道謝。

新武侯世子離喬毓最近,略微側身,便能嗅到她身上的清香氣,他前後飲了幾杯酒,已然有些醉了,低笑道:“六娘,你熏得什麽香?真是好聞?”

“是嗎?”喬毓一擡衣袖,笑吟吟道:“你要不要湊近些聞?”

色令智昏,新武侯世子恍若身在雲端,深深嗅了一口,便覺心醉了,身也醉了,舌頭也有些不聽使喚:“好—息—以—昂—啊……”

短短三個字說完,右手竟捏不住筷子,順勢栽倒在地。

新武侯夫人不喜喬毓,格外留意她舉止,故而也是衆人之中頭一個發現不對勁兒的:“大郎,大郎?!怎麽回事?!”

這話說完,她便嗅到一陣極淺淡的清香,但覺骨軟體酥,身子一歪,栽在了桌案上,其餘人也是如此。

喬毓見周遭人都癱軟下去,面色擔憂,神情慌亂:“呀,這是怎麽了?”

她到新武侯夫人面前去,伸手搖晃一下,見她人雖醒着,卻說不出話,臉上憂慮之情愈重,狠狠甩了她幾記耳光,呼喚道:“阿娘,你醒醒啊,你怎麽不說話了?阿娘,阿娘?”

燭影輕搖,暖香,內室中一片靜谧,無人言語。

唯有一雙雙眼珠,沾滿了驚恐,在眼眶中不安的滾動,将主人此刻的驚駭與悚然盡數傳達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喬毓歪着頭看了會兒,又驚慌喚道:“來人,快來人,出事了!”

室外同樣寂靜的吓人,仿佛這座宅院被隔離到了另一個世界,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響。

“哦,我忘了,”喬毓神情漸漸平靜下來,她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個笑來:“老太爺賞他們酒吃,吃過酒,他們便睡了。”

“咦?你們怎麽都這樣看着我?”

喬毓咧開嘴,牙齒森白,放聲大笑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什麽無惡不作的魔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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