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老友

“你醒了,你醒了,你康複了……”周游語無倫次,一雙眼赤紅地看着她。

他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明熙,她當年出事後,很多同學要去醫院看她,可惜她家逢劇變,與她家人的聯系十分不順暢,就算有的人聯系到了,也被明确告知她需要休息,這拒絕之意明顯,衆人無法厚着臉皮上門。

一拖再拖,就沒人再記着去看她的事了。

可他一直記着,那個高中時坐在他前桌三年的女孩子,她明豔不可方物,她叫明熙,她一個人沉睡了,抛棄了他,抛棄了所有人。

“周游,你先起來,你這樣,叫人看笑話了。”明熙失聲笑了笑,重重嘆了一口氣。

他該慶幸,她明熙是記得他的。

而有很多朋友,她連毛都想不起來呢。

包括她自己的丈夫。

明熙無聲擡眼看了看費憶南,他臉色一直沉在那裏,與方才送應湘時的和顏悅色形成鮮明對比。

她心裏哼了聲,還真是小氣啊。

還真是小氣的費憶南到底沒打擾她與老友的久別重逢,明熙覺得這是自己的“功勞”換來的,瞧她今天,又是給應湘帶孩子,又是留足空間給他倆獨處,那麽大方明事理的妻子,他又憑什麽不讓她和周游相聚?

“周先生你看,哪裏坐坐?”黑棟站一旁是沒費憶南那個好耐性,老半天盯着一個大男人哭算怎麽回事。

“永,永和大王……”周游就近指了一個地點。

這會兒他總算注意到費憶南的存在,沒辦法,他剛才光顧着看明熙,沒發現她身旁站着位氣質卓絕的男人,微驚訝,“這位是?”

周游眸光下游,看到對方輕勾在明熙腰上的手,他眼皮震了震。

“這我先生,費憶南。那位是我黑大哥。”

明熙一聲大大方方的我黑大哥,喊地黑棟面上樂滋滋地,立即給面子地主動和她同學握了手,一邊招呼着往永和大王走。

周游好像不太情願,頻頻回頭看落在後面的明熙和她的……先生。

“我和他聊聊去,他最近好像過得不太好。”剩下明熙和費憶南在外面,她眉頭擰着,對他交代了一聲。

費憶南淡淡睨她一眼,“別再讓他碰你。”

“……”明熙無語死了,惱道,“他只是激動而已,我們高中關系非常好,還有一個女生,被稱七班三劍客,你肚量也得有大總裁的範兒知道嗎。”

她翻了個白眼兒,推門進了永和。

費憶南被撂在門外,表情克制了片刻,方沉沉推門而入。

“這兒。”黑棟坐在角落裏一個位置,朝他招了招手。

永和大王,費憶南平生第一次踏入,除了感覺狹窄,沒有一絲就餐的欲。望。

明熙和周游坐在靠窗的一個比較明亮的位置,是個二人位。

位置是黑棟一手安排的,讓兩位同學坐一起,他撿了稍遠的位置和費憶南在旁邊等候。

“不擔心,他們說啥咱都聽得見。”黑棟體貼入微地小聲道。

費憶南冷冷擡眸看了他一眼。

黑棟拍拍他肩膀,笑着,“你心裏想什麽哥都知道,自己藏着的寶貝,被他人觊觎,心裏不好受了——哥理解你,你這人呢,有收藏癖,結婚時藏着人不給大夥兒見,明熙生病也藏着不給人看,現在呢蘇醒,能上新聞的大喜事你他媽還把人藏着,要不是今天應湘誤打誤撞過來,咱們這些老朋友,猴年馬月能見着明熙?”

說到最後笑容沒了,表情聲音都極其嚴肅。

費憶南平靜看着他,“你們想幹什麽。”

黑棟哼笑了一聲,“也沒啥,朋友們想看看明熙,呆會你倆別回家,我給你倆直接押回店裏。”

“她身體不舒服。”費憶南往椅背上靠了靠,雙臂抱胸,努力讓自己劇烈的心跳回歸原處。

“她哪裏不舒服?”黑棟不知道明熙來生理期的事,只一慣地知道他性情,一語中的道,“我看是你不舒服。她把你忘了,你不舒服;她不在意你和應湘的事,你不舒服;你被受冷落了,你不舒服,你他媽就是缺愛了。”

費憶南只感覺無力,他閉上眼簾,幹脆不聽外面任何聲音。

永和大王餐廳很小,和多數車站餐飲店一樣,有着狹窄的過道,和多張的擠不開的桌子,此刻是下午時刻,早過了午餐時間,但在人群複雜的車站,就餐的人并未減少太多。

“我請你吃飯。”面對面坐下來,周游總算恢複了正常肢體動作和語言能力,他沒詢問明熙,徑自站起來到前臺點餐。

明熙跟過去,想說一聲我不餓,就聽到他仰頭望着菜單念念有詞,“黑椒牛肉飯35,香菇雞絲28,三鮮面12……來一份黑椒牛肉飯,一碗三鮮面。”

“我不餓周游,你自己吃。”等他念完,明熙表情誠懇拒絕。

周游笑了笑,也不勉強,對收銀改口道,“那就一份黑椒牛肉。”

“……”明熙正回味着什麽過來。

周游立即解釋道,“不是,別誤會,三鮮面是給我點,你吃牛肉飯,但現在既然你不吃,那我就犒勞犒勞我自己,吃牛肉啦。”

天吶,一份三十五塊錢的飯而已,一個大男人這麽算來算去?

明熙滿臉不解,不忍,癡癡看着他,“周游,這些年發生什麽了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哪樣?窮?”周游是個實在的人,抓頭笑了笑,“五年了啊,我們需要的東西不再只是校門口邊上的幾杯奶茶,車子,房子,票子,我都得賺,但是很可惜讓你看到我現在一身落魄的樣子,不過,見到你我還是開心大過于其他。”

“你現在做哪一行?”明熙沒想到,他們連坐都沒有,就在點餐臺邊聊起來。

“銷售。”

“銷售?”明熙感受到物是人非的巨大震驚。

“吃驚吧,曾經意氣風發在泰山寫生時,立下的豪言壯志,全成了天邊的雲,望得見,夠不着。我放棄畫畫了,現在賣酒店廚具。”周游說這話時,語氣很自然,完全沒有任何落魄的窘意,他掏錢給收銀時,明熙看到他皮夾子破了皮的一角,她整個心都抓了起來。

“把你的名片給我。”她伸手朝他張着,表情沒有任何嬉皮笑臉,只有對他目前生活能幫一把是一把的嚴峻。

“做什麽?”

“我先生經商,路子廣,興許能幫一點忙。”明熙沒有明說的是費憶南旗下有一家國際性奢華酒店管理集團,總部在紐約,他當年留學時創立,如今已在36個國家擁有近100家酒店及度假酒店,并有超過70項酒店發展計劃在醞釀中,她當時翻到他的身份時,整個人都震驚了。

人和人不一樣,時光和時光也不一樣了。

她怕周游心生刺激,簡單的說費憶南興許能幫上一點忙。

周游很開心,愉快地從包裏翻出一打嶄新至極的名片。

明熙說要不了那麽多,他以為費憶南是小門小戶要到處發之類的,其實他一個人就能做決定,要一張就夠了。

“拿着吧,反正發給別人也沒人看。你是第一個主動跟我要名片的。”

周游這話叫明熙想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可能蘇醒以來,周游是她第一個遇上的老朋友,老同學,落魄成這樣,實在叫她難受。

可以想象,如果沒有費憶南,沒有父母的庇護,她明熙蘇醒,而忘掉成年以後的事,還得了一雙廢手,如何養活自己,真的會是萬番艱辛。

“你怎麽會結婚?”在收銀臺前結束了事業內容後,兩人面對面坐着,周游開始進入了主題。

“我五年前結的婚,類似于閃婚,沒多久就出了事故,所以你們都不知道。”為了幫這家夥省錢,明熙說了這麽多話,連杯果汁都不敢點,怕他搶着付錢。

而周游也和高中時一樣,性格開是開,就是憨實了一點,不會看女孩子心思。

當然明熙不會怪他,她覺得好開心,真想這麽一直聊下去。

可惜,周游是上班族,雖然在外面跑,但已經半個月沒開過單子的他,是沒那個聊天的奢侈時間的。

半個小時後,他表情依依不舍,“明熙,今天見到你真高興。”

“我也是。”明熙笑地眼睛晶亮,“而且,我也沒有忘記你,你是多麽幸運啊周游!高考結束後的事情,我跟喝酒斷片了一樣,什麽都不記得了。我連我先生都忘了。”

最後一句用來襯托周游是多麽幸運。

可惜周游沒在意她和她先生是什麽情況,只滿腦子翁地一聲,怔怔地看着她,“你,你是說你……高考後的記憶都沒有了?”

“對,”明熙堅強地聳聳肩,“我能活着最重要。”

“話是這麽說……”周游表情苦澀,确認似地,“那年高考結束,你和我……我們許多人一齊去江蘇寫生的事,也忘了?”

“忘了。”明熙很無奈點點頭,認真問他,“是發生什麽特別的事了嗎那次?”

“哦沒有。”周游否認地很快,努力重新堆起笑容,“就是覺着有些遺憾……”

“誰說不是呢。不過事情發生了,往前看吧。那些回憶,可遇不可求,你這段時間會一直在寧城吧,我們約着下次見好不好?我可以聽你說那次寫生發生的事呀。”明熙滿臉期待地看着他,她蘇醒以來只重逢了這一位朋友,她十分珍惜,而且她還想問問自己另外一位音訊全無的女朋友情況。

“好的。”周游把手機拿出來。

兩人互相加了微信。

這次偶遇就算徹底結束了。

不過明熙心情一直很不錯,滿面笑嘻嘻地,相反,周游在得知她失去了高考後的記憶後,整個人有點魂不守舍。

明熙只當他是舍不得與自己分開,安慰他過兩天一定再見面,兩人才在店門口愉愉快快地分開了。

而此時,躲在店裏角落裏的兩個男人,終于才有呼吸新鮮空氣的自由。

明熙回頭,看到費憶南和黑棟從店裏走出來,費憶南表情算是溫和了一些,目光直直地睨着她。

而黑棟笑着撞了下費憶南肩膀,語氣調侃,“你夫人有令要下,還不上去?”

說令,不敢當。

明熙知道他們在店裏把自己與周游的話全部聽見了,不怪他們,店實在太小了,看着費憶南主動站在自己面前,她帶着有求于人的誠意,同時又有點不好意思,吶吶開口,“這我朋友的名片,他在賣酒店廚具,這個……你能不能幫幫忙?”

說着,雙手遞上名片。

費憶南抽走名片,在面前看了看。

明熙怕他不答應,整個面部表情都有點拘謹。

忽地,他笑了,聲音清淺,“夫人的朋友,怎敢不幫?”

作者有話要說:  讓評論來的猛烈一些吧。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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