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櫻花

回到酒店, 明熙洗完澡換完膚, 倒頭就睡。

這一天從早上的燒香開始, 她便體力大耗,下午還因為明予安的事大哭一場, 接着馬不停蹄上高速,雖然全程是費憶南開的車,但她大病初愈的身體和費憶南比起來簡直差太多了。

她眼皮撐不開, 勉勉強強看到一個模糊的修長影子在收拾從車上搬下來的行李, 心裏焦急, 拜托放那兒就好了別碰我新內衣……

而理所當然的她對抗不了自己的睡意, 失敗地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她才睡清醒, 在衣櫃裏發現自己那只內衣不翼而飛時, 整個腦袋都懵了懵。

“費太太, 您找內衣嗎?”背後突然出現的一道女聲将明熙驚了一跳。

“你是誰?”對方是誰從制服裝束可一目了然, 但明熙奇怪地是對方捧着她兩套新買的內衣不說, 後面還站了一個小姑娘,手上拎了最起碼七八套的春夏女裝。

“我是您的個人管家, 這些衣服是上午品牌方送來的, 費先生說您穿這些舒适些, 現在要給您換起來嗎?”女管家笑容的職業化程度比秦雲厲害多了。

明熙搖頭失笑,“先放着吧, 我自己換。還有內衣,麻煩你了,明天我自己洗。”

“這是我們該做的。”對方說着就把衣服挂起來。

明熙站在一旁看着對方在衣櫃裏娴熟地整理, 甚至費憶南西裝,襯衣,領帶,襪子等,當然還有內衣,都分門別類的僅僅有條。

她深刻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這些事不應該妻子來做嗎?

但她身體的确太差了,稍微動一動就一躺到第二天下午。

看看外面的天色,離和玉墨吃晚飯的時候快到了,她顧不得反省,趕緊拿起手機從微信裏問費憶南什麽時候回來。

她記得他昨晚提過,會在這邊處理幾件公務,這時候不見人應該是出去了。

果然,明熙發出沒兩秒,他回了一張圖片過來,是他在開會的樣子,明熙盯着他穿西褲的大腿看了好幾秒,心說他拍自己大腿給她看是什麽意思,偏偏明熙還不好問他,是不是有自戀癖,不就是長了點,直了點,硬了點,穿皮鞋的樣子很酷很欲麽,幹嘛特意現給她看?

—開會,等我半個小時。

看着他再次發過來的文字信息,明熙笑了,對着手機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開小差拍的呀,被你下屬看到,小心威信不保。”

她同樣把這句話一字不漏發過去。

費憶南回了一個笑臉哭的表情。

明熙對着這個笑臉,不知觸發了身上哪個機關,兀自拿着手機笑了半晌。

傍晚見到他的時候,仍是笑個不停。

費憶南伸手把她摟在懷裏,借着秦淮河的夜色,輕輕吻了吻她的發。

明熙心情愉悅,趴在他胸口像只乖乖地一天沒見到主人極其想念他的小狗。

“你的半個小時好長啊。”她嬌哼了一聲。

“堵車。”費憶南失笑,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突然變得這麽黏人,“是不是餓了?”

“有點。”明熙心情好的一大半原因是因為馬上要見到高玉墨,可惜費憶南還以為她是整天沒見着他,有點想他。

等到了吃飯的地方。

費憶南看清了事實。

高玉墨定的飯店緊挨着秦淮河最負盛名的夫子廟段。

自古以來,秦淮便有十裏秦淮,六朝金粉的佳句,可想而知的水榭樓臺,風情萬種。

高玉墨和宋時易穿地整整齊齊在飯店門口迎接總裁夫妻倆,只見槳聲燈影裏,費憶南身邊跟着一個女人,兩人從橋上下來,宋時易立即上演變臉,一改忐忑不安,滿是微笑地迎了上去,“費總,費太,歡迎來南城吶。”

“玉墨!”明熙不需要任何人迎接,主動踏下橋,一伸手就把高玉墨牽住了。

“明熙。”高玉墨也是變臉的好手,由面無表情立即漾上淺笑,不卑不亢喊了她一聲。

“飯店在哪裏,我們快坐下來聊吧,他今天忙了一天,還沒吃飯呢,我也沒吃飯,看看你定的是什麽地方,我要嘗嘗味道。”她說着當即把高玉墨手牽着,一起順着秦淮河往飯店走去,“其實吃不吃飯不要緊,我和你一起夜游秦淮,随便吃點小吃,更有樂趣你說呢?”

“等吃完飯逛一樣的。”高玉墨笑意始終不達眼底。

多麽可笑。

因為利益,她不得不對一個自己讨厭的人和顏悅色,且還随時觀察費憶南的臉色,怕自己一個錯漏,讓到手的機會飛走了。

從餘光中,她看得出費憶南不太滿意明熙對她的卑躬屈膝,但是有什麽辦法,她高玉墨也懶得理明熙,但對方就是話很多,讓她煩不勝煩。

“宋先生,麻煩你陪我先生先去用餐,我和玉墨逛一逛這秦淮河,可以嗎?”終于,這女人放大招了。

高玉墨嘴角抽了抽,拼命拿眼神示意宋時易快拒絕,你一個人搞定不了費憶南——宋時易也怕單獨面對費憶南,但是有什麽辦法,總裁夫人的請求他還能拒絕不成?

“當然,陪費總吃飯我樂意之至!”宋時易話音剛落。

費憶南便皺着眉頭說了一句,“我等你回來。”然後大步往前走了。

宋時易硬着頭皮跟上去,那表情猶如怕死的戰士上戰場,真是要了老命了。

高玉墨的表情随着費憶南的離去,微微不耐起來。

偏偏明熙沒有知覺般,一路親密拉着她的手在風味坊挑了許多填肚子的食物,在貼着河邊能看見畫廊滑來滑去的格子窗戶邊享用,高玉墨礙于總裁夫人的身份,對她始終保持着一點不算熱絡的笑容。

“這個真的很好吃,南城的鹽水鴨,可惜沒有鴨血粉絲湯,否則一定嘗一碗。”明熙夾了幾塊肉厚的鴨肉到好友碗裏。

高玉墨随意嗯了兩聲,算回答了她的長篇大論,然後催促,“吃好了嗎,不能讓費總等你太久吧。”

“他會等我的。”明熙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笑。

“你不是說他忙了一天麽,沒吃飯?你在這邊吃,他胃餓壞了怎麽辦?”

“他會照顧自己的。”

高玉墨眉頭緊擰,停下筷子,擡眸看對面那個女人。

時光讓她皮相變成熟了,以前她也有一頭長發,但總紮成馬尾,在腦後自信地一揚一揚,現在那頭長發像海藻一樣鋪在她肩上,也許這樣是遮疤痕的吧。

高玉墨搖頭失笑,不可置信看着她,“你怎麽還一如既往幼稚?”

“哪裏幼稚?”明熙真誠笑望着她,相比她忍氣吞聲逢場作戲的樣子,明熙更喜歡她露出利爪的樣子。

“你這個費太才做幾天?在我面前現什麽?是,我是有求于你,但明熙你別搞錯了,這不是因你能,是你丈夫能,你丈夫厲害,你不過是個花瓶得意什麽?”

“為什麽不能得意?我擁有他,得意應該的。”

“所以說你幼稚。”高玉墨猛地把筷子扔了,站起來,她整個人長得淩厲,一雙飛揚的單眼皮最适合在職場上殺伐果斷,事實上,她也的确如此,畢業的五年她從小實習生一路飛升至南城公司開發部的總監,而幼稚的明熙在她面前簡直算得上小學生,“我連話都不想跟你講,因為太掉價了。費憶南娶了你,你知道外面會有多少人說他眼光有問題麽。哦,不,人們不會說他有問題,只會說他那個太太皮貌生的真好啊,只有如此了,你只有如此了知道嗎?”

“你別走。”明熙笑着站起來,她沒在怕的,旁邊桌上的游客以為她們要吵起來,她不會這麽做,“玉墨,我能活過來你知道多麽不容易嗎?我媽媽照顧了我五年,吃喝拉撒,我比一個嬰兒還不如。我丈夫,你們費總,他因為我可能差點沒命過,還有我哥哥,你應該聽說了,他為了保護我,離世了。”

“笑話,我怎麽可能聽說過。”高玉墨覺得她可笑至極,“你已經低水平到,沒有其他話說,只有賣慘了?”

“你不是去看過我嗎?”明熙淡定地看着她眼睛。

“什麽?”高玉墨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接着,誇張地大笑了一聲,“我會去看你?”

“每年我生日的前後,你不是都會來一趟嗎?”

“我沒有。”

“我媽媽看見過你四次,每一年,我生日前後你都會來。”明熙笑了,眼眶裏有晶瑩的東西,定定看着她,“下個月,就是我生日,如果我們不重逢,你是不是已經打算要動身了?”

“你媽看錯了。”高玉墨拿起包便要走。

“玉墨。”明熙拉住她手腕,表情乃至聲音全部都是咄咄逼人,這一刻,高玉墨在她眼底看不到任何一丁點的所謂低水平,但是充滿了令人心碎的笑意,她說,“玉墨,我再活一趟,能放棄的絕不會撿起,而不能放棄的,一個都不能少。你就是我不能放棄的之一。”

“放開。”高玉墨眼角含淚,掙開她。

“我沒有破壞我們的友誼。周游的事是誤會,和他一夜糊塗的人不是我。玉墨,我永遠不可能傷害你。”

“那是誰?”高玉墨擰起眉頭掉淚,她笑着拿手背擦掉,動作肆意,嘴角揚地諷刺,“明熙,他站在你房門口說對不起,說他太沖動了,希望你不要生氣,那是你的房門口……那一夜,我恨不得扇自己百巴掌,怎麽會認識你這個……”

後面那個詞顯然不是好詞,她都不好意思罵出口。

明熙知道她性格,誰負了她,一定會被噴地狗血噴頭。

“你還算手下留情。”明熙點點頭笑了,再次望着她眼睛,“我失去了高考以後的記憶,因為藥物的副作用。”

“呵。”高玉墨這回是真譏諷地笑了。

“真的。”明熙遺憾地望着她,“我也覺得是不是老天作弄我,偏偏是高考以後,而暑假就出了那件事,我不記得那晚上我幹什麽去了,如果你真的看到周游站在我房門口,那麽裏面的人一定不是我。我這次來南城,有一半原因也是為查證這件事。”

“查出結果了嗎?”

“還沒。”畢竟她昨晚才到,查證需要時間。

高玉墨可笑地望着她,“明熙,你把我當傻子?”

明熙皺了眉,顯得束手無策,“玉墨,我今晚說的全是實話。關于失憶,你大概是最懷疑的部分,你認為我玩弄你。玉墨,對你是這樣。對我而言,那年暑假的事只是其中之一,我忘記太多了,我忘記了怎麽認識我先生,怎麽和他相愛,我甚至把他當成陌生人看待過,今晚看你這樣,我突然就覺得很難過,我把他忘得一幹二淨,連一半的,甚至哪怕丁點的回憶,我都不曾留下,他一定比你還難受,我卻從來沒關心過。”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悲傷,焦急。

高玉墨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一瞬間腦子裏是空的。

她失憶了。

她失憶了。

和她腦袋上的疤一樣,被永久地留下了傷痕……

“我去找他了。你在這裏繼續吃飽,錢我已經付了,哦對了,你要辦的事,我晚上回去會問問他,別擔心。再見玉墨。”

明熙離開了。

高玉墨沒有把剩下的食物吃掉,她游魂一樣的走上大街,在游人如織中收到宋時易的短信,他跟丢了費憶南,問下一步怎麽辦。

高玉墨讓他回家,同時自己也往家的方向走,這一刻,她腦子裏什麽也沒裝,仿佛空了。

……

夜游夫子廟,觀賞秦淮風光,是明熙來南城之前做過攻略最多的項目。

可惜今晚,天氣是極好,人潮也不算擁擠。

可她就是找不着費憶南。

屹立秦淮河畔的江南貢院,彩燈爍爍,這裏曾是中國最大的科舉考場。

據說鼎盛時期考試的考舍就有兩萬多間,是古代科舉考場之最。

明熙在江南貢院的收費窗口下面的咖啡店裏發現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那是一座橋下的露天咖啡館,緊挨着波光粼粼的秦淮河,一艘又一艘的畫舫在河上經過。

他穿了一件款式休閑的襯衫,扣子解了幾顆下來,卡其色的色調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柔軟。

明熙的心突然就整個揪起來,她來不及找原因,先調整好表情,然後歡快地下臺階,在他背後伸手往他臉頰上揉了一下,在早被他發現的情況下,依舊喜氣洋洋地湊過去與他眼對着眼,笑說,“還沒吃吧,瞧我給你帶什麽了?”

一塊飯團之類的東西。

“這什麽?”費憶南疑惑皺眉。

“梅花蒸兒糕。”明熙笑眯眯地在他面前坐下來,然後把冒着熱氣的梅花蒸兒糕擺在他面前,“我剛才嘗了,可好吃了,猜猜你肯定沒吃飯,就給你買了。”

費憶南嘗了一個,“還可以。”

“我就說好吃吧。”明熙開心了。

她很容易得到滿足。

以前吵着要自己陪她,哪怕只要抽出一天時間和她在一起,她就會很開心,鬧地快快樂樂,現在抽三個月時間陪她,她就直接給他打了五十九分。

費憶南搖頭失笑,望着河上來來去去的畫舫,似随意問道,“和高玉墨聊得怎麽樣?”

“很好呀。”明熙高興地托着下巴。

“你會不會過于自信了?”費憶南不忍心打擊她。

“你放心吧。”明熙托着下巴看秦淮河,眼神似陷入回憶中,“她對很好的。我記得高中有一次,我被男同學欺負,玉墨和那個男生打了一架,把眉毛打斷了,到現在她眉頭上還有疤你沒看見嗎?當時她一點不在乎自己破相,可那時候她喜歡周游,明明很在意自己的長相,因為我,因為我東西被人家搶了,她就覺得幫我搶回東西才最重要。她對我真的很好。”

“你什麽東西被人家搶了?”費憶南的關注點卻奇葩,他沒被高玉墨感動到,只在乎誰搶了她東西。

其實不怪費憶南關注點跑偏,明熙高中時明家還沒落魄,她在學校又因為長相,基本是人人捧着的小公主,有男生公然搶她東西,還惹她朋友動了手,可見不是一次小事情。

“什麽東西……”奇怪的是當費憶南問起來,明熙卻絲毫想不起當時是什麽被搶了,她凝着眉,挺苦惱地樣子。

“好了,大概是不重要的東西。”費憶南塞了一塊梅花蒸兒糕到她嘴裏,“不想了。”

“嗯。”明熙甜甜地嚼着梅花糕笑了。

……

而另一邊,在遠離秦淮河的安靜臨江大平層裏。

一身家居服的高玉墨,在一堆箱子裏快速地翻找。

然後,終于在一個壓着厚重文件的紙箱邊上,掏出了一卷畫冊。

畫冊打開,第一頁便是撲面而來的粉色櫻花林。

這是明熙的東西,下方有她的落款,時間是高二那一年,高玉墨記得當時因為這本畫冊,被外班一個多次寫情書給明熙的男生撿到,拿到學校裏大肆宣揚,說明熙假清純真思春,暗戀年紀比她大很多的男人。

當時因為大家都在象牙塔裏,以為出了學校的喜歡就是成人和色。情的,其實,這畫頁中櫻花林裏的男人年紀一點都不大,當時他不過二十出頭吧,卻功成名就,無人企及。

高玉墨一開始沒認出裏面的男人是誰,是在證實那丫頭喜歡的人不是周游這個論點上,一一在百度上尋找,對比出來的結果。

因為她記得當時,明熙畫這幅畫時是對着筆記本上的一張新聞圖片畫的。

那找起來便很容易了。

高玉墨将畫作掃描到電腦裏,不一會兒便找到那張新聞圖,怪就怪當時明熙藏得深,喜歡一個人竟然連最好的朋友也隐瞞了。

“明熙啊明熙……”高玉墨對着網頁上的新聞圖佩服笑了,“還是你厲害啊,愛你的人,和你愛的男人,如今通通都在你手裏。可明熙,周游你記得,為什麽不記得費憶南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高是真閨蜜,大家別罵了哈。?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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