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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妻。
他當下便以心有所屬回絕聖意,更打算在此役之後,再請求皇上允許他娶宋珞丄浮。
皇上知曉侄兒的心上人是誰,卻因戰事吃緊,沒能與他細議這件事,讓他回府稍作歇息,再随大軍至西北。
離開的日子定得倉促,他沒時間去想別的,手頭上又有兩件要事得辦,連想好好與宋珞淳談話的打算也只能暫且延緩。
接待霍家父女兩人後,他收到當年為他辦事的宜縣知縣捎來的消息,倍感歡喜,宋珞淳若知道了,應該也會十分欣慰才是,接着他找來木工師傅、園藝師傅,商讨王府修建事宜。
馬不停蹄地消磨了好幾個時辰,将該辦的事趕緊辦完,他略感疲憊,心中的大石卻也順勢落下。
一閑置下來,他突然想到這大半日,似乎都沒看到宋珞淳的身影,這才感到奇怪地詢問。
沒料到主子會突然問起宋珞淳,丫頭一愣,好半晌才回道:“淳兒姊不舒服,在房裏休息。”
不舒服?!
宇文凜輕蹙起眉,表情有些疑惑。
午後他離開寝房前看她睡得極熟,現下想來才憶起,她蒼白的面頰隐隐染着緋紅。
當時他以為是歡愛後的激情餘韻,如今聽丫頭這麽一說,莫不是發了燒?
思及這個可能,他臉色一沉。
“喚大夫進府問過診了嗎?”
看着主子的臉色越發沉郁,丫頭膽戰心驚地嗫嚅道:“淳兒姊常這樣,她總是說歇歇就好……所以沒喚大夫。”話到最後,聲音已細若蚊蚋。
歇歇就好?
最好歇歇就會好!
雖然知道宋珞淳的決定與丫頭無關,但只要一想到她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他很難和顏悅色。
“她說歇歇就好,你們就這麽由着她?”
她也想強迫宋珞淳看大夫呀,可哪有她說話的分!被主子質疑,丫頭欲哭無淚地在心裏嘀咕,卻沒膽說出來。
見丫頭驚懼不已,宇文凜嘆口氣交代。
“晚膳晚一點再用,你先去喚大夫入府給淳兒看診。”
丫頭急急應了聲後領命辦事,宇文凜則起身離開大廳。
片刻,他的腳步在自己院落邊的偏房前停下。
這間屋子是她來到身邊伺候時,他特意撥出的,兩間房有門扇連接互通,好方便他可以随時傳喚她進房伺候。
之後,兩人越發親密,她大多數的時間都留在他的房中,偶爾才會回到這裏休息。
此時,溫暖的燭光由窗扉中透了出來,她美好纖細的側影,柔柔地倒映在窗扇上,讓他瞧得幾乎癡了。
被圈禁的這三年他日夜挂念的只有她,中意她的心情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淡,反而愈積愈深。
如今,終于回到她身邊,他卻不知該如何向她傾訴,內心對她滿滿的情感……
他不知站在窗邊望着她出神多久,宋珞淳突然發現窗外有人,于是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出聲問:“誰在外邊?”
回過神,宇文凜突然覺察到,自己的行為和偷窺沒兩樣,于是暗暗清了清喉,不自在地應道:“是本王。”
一聽到宇文凜的聲音,宋珞淳慌忙地收起做了一半的虎頭鞋,才上前應門,請他進屋。
透過窗上的倒影,他瞧見她不知藏了什麽起來,那心虛的模樣,再一次挑動圈禁三年所帶來的晦暗、陰郁。
進屋後,他的視線落在她藏起東西的地方,冷聲問:“藏了什麽不讓本王看?”
沒想到他會瞧見,宋珞淳心一慌,竟無法從容面對,告訴他實話。
“沒……沒什麽。”
三年前失去孩子後,她是靠着對他的思念、對未來的寄望,以及為那無緣的孩子縫制衣物,才挺下來的。
她該如何開口告訴他,他其實本該要當爹了,只是她沒保護好他們的孩子……
才會讓孩子永遠離開他們。
想起孩子,痛徹心腑的哀痛與愧疚将她的心緊緊掐住,痛得說不出話來。
正因如此,她在不知不覺間養成,心裏難過時,就挑些繡件來轉移注意力的習慣。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孩子的事……
宇文凜不懂她臉上為何要出現那麽痛、那麽哀傷的神情,他只知道,她有事瞞着他。
她就是不說,無情的、狠狠的将他摒除在外。
是因為她瞧不起他被圈禁三年,還是在他身上看不到未來,所以後悔把身子、把心給了他嗎?
揣想的結果讓他幽邃的黑眸蒙上一層怒,他氣自己曾有過的荒唐、也氣自己無法成為她無所顧慮的依靠。
向來總是她幫襯着他……如此認知讓他感到頹喪極了,他長嘆了口氣,才将手中那一疊厚厚的卷宗交給她。
宋珞淳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是什麽?”
“晚些你再自己打開來慢慢看吧!”将卷宗擱在桌上,他接着又說:“明日我會啓程跟威震将軍到西北,你……自己保重。”
宋珞淳還陷在失去孩子的思緒中,聽他這麽一說,她愕然地重複他的話。
“你要跟着威震将軍到西北?!”
無法推想她此刻的疑問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他神色複雜地望着她。
“獲釋那一日,我已經向皇上請求出征,正巧西北戰事吃緊,因而皇上讓我追随威震将軍麾下,上沙場為朝廷效命。”
當時,他會請求出征有一部分是為将來求娶她鋪路,但走到今日,他已經不确定,這對她來說是不是具有意義?
宋珞淳該為他終于有所長進而開心,但得知皇上有意将霍如晴許配給他後,她心寒的認定,她的夢徹底碎了。
待他凱旋歸來,他理所當然會娶霍如晴為妻,門當戶對的姻緣,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而她……還有辦法留在他身邊,與另一個女人分享他嗎?
是不是……在孩子滑掉的那一日便已注定,她與宇文凜之間早就該劃下句點?
這個可能像突然襲來的浪,将她震擊得腦中一片空白,她費盡所有心力才逼自己擠出話,對着他微笑。
“那很好,奴婢早就知道王爺有這本事可以為朝廷效命。”
宇文凜看着她清冷俏顏上過于燦爛的微笑,受傷地問:“難道……你沒別的話對我說嗎?”
她只是一個身分卑微的丫頭,能在王府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穩定差事,又能夠得到他的疼惜呵寵,她就該滿足了,她還能對他說什麽、奢求什麽呢?
難不成要向他哭訴失去孩子的痛心,求他別娶霍如晴,別辜負她不求回報的情意嗎?
若她真的說了,是不是會讓他為難呢?
宋珞淳的思緒很亂,頭一次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但她曉得他正等着她開口,所以沉默了片刻,她勉為其難擠出話。
“那……奴婢祈願王爺能凱旋歸來。”
那句“凱旋歸來”讓他的胸口一郁,差一點就要嘔得吐出血來。
他要聽的不是這個!
他要她在乎他、心疼他,讓他可以清楚感覺她對他的情意,而不是他娶誰都與她無關!
勉強抑下內心沸動的情緒,他神色郁郁地沉着嗓問:“你不問我,是不是要順應聖意,娶霍家小姐?”
威震将軍帶着女兒登門造訪,就算她沒出現,也應該聽到下人們的耳語,若聽到了,還會如此平靜無所謂嗎?
她瞅着他,不敢置信他居然會對她如此殘忍,非得要她親口說出祝福他們的話嗎?
許久,她才抑下滿心苦澀,柔聲淡道:“如果這是王爺的決定,奴婢樂見其成。”
他不會曉得,她這話說得雲淡風輕,但心裏其實淌着血。
有哪個女人會希望心愛的男子娶別的女人呢?
皇上已經有了讓他娶霍如晴的打算,她再如此不識相癡纏不休,丢的是他的面子與她的自尊啊!
但她又能如何呢?她的身分卑微,比不上霍如晴是事實,既是事實,她只能坦然接受。
或者……她命該如此,曾經擁有過他的愛,便已足夠了……
宇文凜憤憤地瞪着她,企圖想由她臉上找出一絲言不由衷,但他在那張清冷俏顏上找不出半分情緒。
冷冷的、淡淡的,事不關己的模樣,像她剛來到自己身邊伺候時,是足以令人退避三舍的冷情。
他該像當時那樣,纏着她、鬧着她,逼她說出心裏真正的想法,但偏偏明日就要随軍啓程至西北,他還有太多事沒處理,沒辦法将心思只放在她一個人身上。
突然間他恨起她的冷情,卻不想讓自己有所遺憾,在跟随着大軍離開前,他得把所有的事都辦妥。
“既是如此,你過幾日就先遷出我的院子吧!”
他的話讓宋珞淳的心重重一凜,她明明知道他不再讓她住在這裏的原因,卻忍不住問:“為什麽?”
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她心中占有多少分量,他故意将話說得模棱兩可。
“成親後寝房總是要大一些才夠用。”
宋珞淳聞言心裏一揪,卻直覺地揚起笑,掩去真正的情緒。
“王爺放心,奴婢會在王爺凱旋歸來前遷出去的。”
聽她的回答,宇文凜沒有探出她半點情緒,滿腔的怒火因此燒得更熾。
“随便你!”
話一說完,宇文凜不等她反應,憤然轉身離去。
宋珞淳不明就裏地看着他突如其來的怒意,心裏五味雜陳。
他到底在氣什麽?
明日他就要離開了,這一去兇險難測,不知幾時才能再見面,他們為什麽要把氣氛搞得這麽僵?
她連一句願他平安都還沒對他說……
想到這點,眼淚澀澀地掉了下來。
或許她得好好靜下心想想,待他凱旋歸來、準備娶妻後,她該何去何從?
天初亮,一夜輾轉難眠的宋珞淳立即醒了過來。
昨夜因為與宇文凜的那一番談話後,她睡得不好,腦中交錯着許多過往畫面,讓她難過傷心了一整夜。
這會兒,她仍感覺眼睛有些腫痛。
下了榻,腳尖一觸及冰冷的石子地,她突然驚覺,昨晚她竟沒問宇文凜幾時出門,更忘了自己仍是他的貼身奴婢,合該幫他整理行裝。
懊惱地輕咒了聲,她顧不得沒穿鞋就匆匆推門奔往他的寝房。
腳步才定,宋珞淳便發現,房中一片靜寂,連床榻也平整得像是一整夜沒睡過。
宋珞淳不解地擰眉想着,昨夜與她不歡而散後,他到哪兒去了?
思索之際又去翻看他的衣櫃,赫然發現他的衣物少了些,而她送他的藏青厚氅也不見蹤影。
心念電轉,想到他可能已經出門了,于是她顧不得腳還未穿上鞋,便一股腦兒地沖了出去。
遠遠的,她便瞧見一群仆役已經送完王爺,準備回到各自崗位,開始一天的活兒。
她焦心地疾步上前,顧不得衆人對她投以奇怪的目光,走出大門,腳步一定,只見亮晃晃的曙光穿透雲層灑落,晨曦中的薄霧散去,鮮明街景盡收眼底,卻早不見宇文凜的身影。
她幽幽地望着遠方,神情是既懊惱又沮喪,怎麽也沒想到會錯過為他送行的時間。
而這一別,她又要等多久才能再見到他?
即便清楚待他凱旋歸來後将面臨的,她還是無法狠下心,告訴自己,別再在這個男人身上放心思了。
“淳兒你沒事吧?”
一聲詢問打斷她的愁思,她回過神,只見府裏衆人關心地望着她。
宋珞淳搖了搖頭,長壽笑道:“大夥兒剛才還覺得奇怪,怎麽不見淳兒來為王爺送行,後來想想,應該是王爺心疼淳兒,想讓你多睡會兒,才沒喚醒你。”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另一個丫頭搶着道:“長壽你說廢話嗎?王爺疼淳兒姊是衆所皆知的事,還用得着你把話敞明着說嗎?”
“就是!就是!”
大夥兒理所當然地說,嘻笑間為她能得到王爺的厚愛而歡喜,也理所當然把她急沖出門尋王爺的行徑,當成舍不得他離開、情難自禁的反應。
聽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宋珞淳即使神色黯然,閃過一絲不自在,雙頰仍無法自制地泛起羞意。
宇文凜從前的确是寵她,但明明大家都知道,他将來會娶霍如晴,怎麽還會認為她仍蒙受憐寵呢?
她勉為其難地朝衆人扯出一抹笑,才強振起精神問:“嬷嬷的藥送到房中了嗎?”
伺候福如嬷嬷的倩兒聞言驚呼。
“唉呀!忙着要給王爺送行,藥還在爐上煨着呢!”
“不急,既是慢火煨着,就不怕藥汁焦幹掉。”
宋珞淳邊說邊跟在倩兒身後交代。
“我回去打理一下,等會兒去伺候嬷嬷吃藥。”
倩兒明白地點了點頭應道:“淳兒姊先回去将鞋給穿上,奴婢等會兒就把藥送去嬷嬷房裏。”
罄郡王府的許多下人都把她當未來主母看待,不自覺也以奴婢自稱,這讓宋珞淳聽了總覺得別扭。
她的名分并未落實,甚至未必當得成主母,嚴格說來,就算真的嫁給宇文凜當側室,她的身分也沒有高貴到哪兒去。
盡管她總是這麽對他們說,但大夥兒并未理睬她,依舊對她又愛又敬,不敢逾越。
每每只要思及這些,她總強迫自己要适應……但今時今日看來,她沒法兒與另一個女人共侍一夫,倒省得再去适應這些……
她輕嘆了口氣,加快腳步回房洗了腳穿上鞋後,立即前往福如嬷嬷的院落。
才進門,她便見福如嬷嬷半靠在榻上,一見着她,便眉開眼笑地說道:“你們小倆口還真有默契,這一前一後來瞧我,可讓嬷嬷我開心極了。”
“王爺來過?”接過丫頭遞來的湯藥,宋珞淳走到床榻邊,喂嬷嬷喝下,邊與她閑聊。
“是啊!王爺一早就來給我辭行……這還是我頭一回見他要去那麽遠、那麽危險的地方啊!”
原本福如嬷嬷還擔心王爺随軍出征是否能平安歸來?豈料王爺一早便來到她房中,安撫她那顆忐忑難安的心。
跟着罄郡王這麽多年,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充滿男兒氣概卻又溫柔體貼的他,心裏是既安慰又感動。
聽出福如嬷嬷語氣裏的欣慰與擔憂,宋珞淳安慰道:“嬷嬷放心,王爺這些年來長進了,懂得保護自己,會立功、平安歸來的!”
福如嬷嬷颔首微笑,無限感慨地道:“好淳兒,王爺會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勞啊!”
宋珞淳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柔笑,心頭卻嘗到那濃得化不開的苦澀,怎麽也沒辦法多說。
瞧她眼眉帶着淡愁,福如嬷嬷錯認為那是她擔心王爺的緣故,心裏對她有着滿滿的憐惜。
兩人有情,先是有三年圈禁,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年,王爺又不得不遠赴沙場,這一別,怕又是三、五個月的漫長等待,也真苦了淳兒得耐着性子一再守候。
“你們還年輕,起初也許會為聚少離多感到難受,只要苦個幾年,後頭的日子便輕松快活了。”
聞言,宋珞淳的心更酸澀了,卻又不忍駁了福如嬷嬷的好意,說自己也許不會嫁的掃興話語,于是颔了颔首,表示認同她的話。
說了一會兒話,福如嬷嬷真的累了,卻不忘在躺下休息前提醒她。
“滑胎後你的身子一直不好,願了空就多歇一會兒吧!”
感受長者真心誠意的關切,她柔聲應:“我會的。嬷嬷不用擔心奴婢,只管靜心養好自己的身子便是。”
聽她這一答,福如嬷嬷沒好氣地笑嘆。
“唉!咱們兩人一個老一個弱,實在沒資格關心別人,還是顧着自己比較重要。”
兩人相視而笑,宋珞淳替她掖好被子後,才若有所思地拿着空藥碗踏出門。
轉眼過了一個月,宋珞淳的思緒仍陷在落寞中。
雖然他臨行前兩人并不愉快,但宇文凜畢竟是要上戰場殺敵,沒與他道別,當面叮囑他要萬事小心,她心裏就是不踏實。
因為情難自禁地懸念着他,這些日子她總是神思恍惚、腳步虛浮。
因為察覺到自己過于慵散,幾乎要怠忽職守了,她只有勉強提振起精神,穿廊過院察看府中狀況。
未料她的腳步才來到宇文凜的寝院前便發現,有數名工人扛着磚、擡着土直往他的院落而去。
她這才想起,宇文凜說過,他想将寝房修建擴大。
想到那間房将來要住着他與他的妻子,宋珞淳心裏又是一陣難過,突然瞥見,某個工人抱着一棵樹,身旁則有個王府的仆役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
由她的方向望去,工人與仆役臉上的表情極為謹慎,讓她不由得好奇地盯着那棵樹。
那棵樹瞧來像梅樹,也不知是什麽名貴的品種,才需要人如此細心呵護着,她心裏正納悶之際,仆役見着她,立刻趨步上前問:“淳兒姊,這棵梅樹确定是種在王爺的寝院嗎?”
宋珞淳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疑問愣住了。
原來真的是棵梅樹,只是……成貴為什麽這麽問?她已經搬離王爺寝院了,梅樹是不是要種在這裏,應該不歸她管啊!
“你……什麽意思?”
被她一頭霧水的模樣反問了句,成貴尴尬地撓了撓頭。
“王爺臨離府前把府中工事的監管工作交給奴才,還說有問題就找您問,尤其是這棵梅樹,一定要問過淳兒姊的意思才能種下。”
宋珞淳被宇文凜的決定給弄糊塗了,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她曾對他說過,想在寝院園中一隅種上紅梅的事。
他當時允諾,若她由老家帶來的梅枝最後沒長成,他會為她植上一片紅梅林,讓她的思鄉之情能有個寄放之處。
他還記着當時的承諾,所以才讓奴才問過她,要将梅樹種在何處嗎?
心微微發燙,她的語氣有些發顫。
“那棵梅樹……是紅梅嗎?”
成貴颔首道:“是紅梅。聽說王爺為了從宜縣把這棵紅梅安然運回京,耗費了不少工夫。”
宋格淳猛然一震。
“你、你說什麽?!”
成貴皺起眉擔心地瞅着她,不明白向來心思靈巧的宋珞淳今兒個是怎麽了?為何一直重複他的話?他心裏雖覺得奇怪,卻還是将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仔細将成貴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聽得分明,她不确定地問:“紅梅是由宜縣來的?”
“是啊!王爺也不知由哪兒打聽來的消息,說是宜縣有處曾失火的書院,有片美得不得了的紅梅林,所以差請人回舊地察看,找着了在大火中幸存的紅梅。為了确保紅梅沒事,王爺還重金禮聘京城裏的花先生特地走了趟宜縣,瞧了它的狀況,确定紅梅沒事,才帶回京裏來的。”
花先生是京城出了名的花木之醫,年紀雖輕,醫術卻了得,諸多已病将枯的名貴花木到他手中,泰半可起死回生。
那神妙手藝及仙風道骨的谪仙模樣,曾讓京中未嫁閨女趨之若鹜,無不借故想一賭花先生風采。
她聽說花先生并不好差請,就算有錢有銀、有權有勢也不一定請得動他,但宇文凜不但請到他,還讓他走了趟宜縣。
她左思右想,怎麽也想不通宇文凜如何在短時間內辦成這件事的。正因如此,她強烈感受到他的心意。
原來……他是如此費心費神,如此重視、牢牢記住她說過的話……
見她眼眶泛紅,成貴摸不着頭緒慌了手腳,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做錯什麽,連忙疊聲道歉。
“淳兒姊,對不住、對不住……”
瞧他急慌的模樣,宋珞淳急忙忍住淚道:“沒事、沒事。那棵梅樹就栽在王爺院落裏的園子吧!”
他心裏有她,将來瞧着那棵梅樹,應當也會想起她才是。
“知道了。”
成貴點了頭,領着工人趕緊将梅樹種下。
宋珞淳原本想好好瞧瞧那棵老家幸存的梅樹,卻又礙于工人們還在院子裏施工,所以沒能靠近,心下想着,待工人休息了,再過去瞧也不遲。
心思一定,她回到自己的院落,思念宇文凜的同時又想到,在他離去那日,似乎還交了本卷宗給她。
她當時沒心思去瞧,之後又忙着遷出,搬到府中另一個院落,她壓根兒忘了那本卷宗的存在。
憶起這件事,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在宇文凜為她費心尋老家紅梅、帶回府中植種的貼心舉止下,她不免認為,那本卷宗絕不簡單。
懷着忐忑的心情打開卷宗,映入眸底的第一眼,她整個人震撼不已地僵在原地。
那是宜縣知縣在三年前新上任時,重審的一件案子。
受害者為宜縣夫子宋笥勤,一家四口因夜半祝融導致三死一傷的案子……卷宗裏有案發經過、目睹縱火者的打更人供詞、宜縣賭坊該年的帳冊……以及縱火者招供的劃押書。
宋珞淳沒辦法細看所有內容,只是激動的抱着那厚厚一疊卷宗,癱軟地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明明有證人知曉這場讓家人枉死的大火,是賭坊的挾怨報複,衙門不肯受理辦案——這是她在三年前某一夜,靠在他懷裏訴說的遺憾。
當時她只是為了找到一處宣洩的出口,喃喃說着那段過往夢魇,他同樣記下了,放在心頭,用他身為罄郡王的身分,為她調查真相,替她的家人讨了個公道。
想着家人得到遲來的公道,想着他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她哭得不能自已,心中除了感動,只有感動。
她何其有幸,身分如此尊貴的男人竟這般厚待她……他怎麽能為她做這麽多事……怎麽能啊!
她內心有滿腔的激動熱情想同他訴說,偏偏他遠在沙場,瞬時,對他的濃濃愧疚再度湧上心頭。
就算他要娶霍如晴又如何?
就算她不能成為他的正妻又如何?
在他為她做了那麽多事之後,宋珞淳突然明白,沒有什麽比與他在一起更重要,她還計較什麽名分!
此刻她只求能留在他身邊,當側室也好、丫鬟也罷,她這輩子認定他了,只想用一生來回報他的深情!
宋珞淳堅定地想,卻因為哭得太激動,一口氣梗在胸口,怎麽也提不上來。
她痛苦地張着嘴、塢着胸口想開口喊人,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能吸到的空氣愈來愈少,跟着眼前一黑,她暈了過去,思緒陷入無止盡的黑暗中。
風蕭蕭,遼闊的天地間,我軍大獲全勝的歡呼聲,伴随着勝利的號角,回蕩再回蕩,直到震得人耳膜脹痛。
确定我軍取得勝利後,宇文凜感受衆人亢奮的情緒,欣慰之餘卻也深感痛心。
這一場戰争他得到許多人生未曾有過的寶貴經驗,也失去太多。
在戰場上,為了扞衛疆土、為了保命,他不得不揮劍取人性命。
所謂的勝利,其實是由一條條性命換來的。
思及當年他無心害得胡福送了命,他愧疚難安,心裏的罪惡感,更是深深地揪住他的心,讓他無法感受到勝利的喜悅。
可喜的是,這場仗雖然花了足足三個月,卻比想像中還早結束,此時他唯一的想望便是見宋珞淳!
在戰場上,他沒有一天不想她,想着她若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後,是否會歡喜感動,是否思念着他,像他思念她一般?
積累的情感讓他歸心似箭,卻也明白,跟着大軍凱旋回京,總會再耗上個把月,他是不是該先捎封家書報平安?
正當思緒混亂起伏之際,有名士兵為他送來京中急信。
心一凜,他忐忑猜想會不會是皇奶奶鳳體微恙?急急拆信一看才知,的确是皇奶奶派人快馬送上前線的。
原來她已得到戰勝捷報,才放心将宋珞淳病危的消息送來。
迅速掃過信中簡單幾行字,宇文凜捏绉了信,心裏有着慌懼與深深的不解。
離京前他知道她似乎染了風寒,但并不嚴重,怎麽才過了三個月,竟有這麽大的變化?
心煩意亂之際,他便請命先行回京。
大軍既已完成任務,加上狀況特殊,霍威武立即允了他回京的請求,并将身下可日奔千裏的坐騎暫借予他。
雖然他十分贊賞宇文凜,也樂于從聖命将女兒嫁給他,但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他知道宇文凜早心有所屬。
早些年在邊關時,霍威武聽過不少他的負面傳言,衆大臣就怕自家閨女許給這樣一個閑散王爺。
沒想到才短短三年,他的改變令人刮目相看,尤其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他更是對他完全改觀。
幾番試探過他才知,早在三年前就有個識貨的女子偷走宇文凜的心,讓他深深為她傾倒。
如果他将唯一的心肝女兒嫁給他,豪氣萬千的女兒能争得過宇文凜心裏的女子嗎?
“多謝将軍。”
霍威武拍了拍他的肩叮囑。
“保重!咱們京城再見。”
宇文凜颔首,迅速回營收拾行裝後,快馬離開紮營處,心中不斷祈求上天不要帶走他心愛的女子!
半個月後,日夜兼程趕路的宇文凜終于回到京城。
休養了好一陣子的福如嬷嬷因為宋珞淳病倒,重新執掌管事一務,得到消息後,立刻匆匆上前迎接主子。
一見着王爺平安歸來,福如嬷嬷激動不已地咽了嗓音。
“王爺,您總算回來了。”
“好好伺候那匹馬。”把将軍借他的千裏寶馬丢給下人處置後,他難掩忐忑地轉向福如嬷嬷問道:“淳兒怎麽樣?”
“佛祖庇佑,淳兒已經度過最危險的時刻,但身子還是虛弱得很。”
他松了口氣,全身緊繃的思緒在瞬間松懈下來。
見他一臉疲憊,福如嬷嬷接着說:“王爺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休息片刻再去見淳兒?”
他知道自己風塵仆仆,不但發亂、臉髒,身上還有汗有塵,是該梳洗一下再去見淳兒比較妥當,但……
“還是先讓我看她一眼吧。”
知道兩人心系着彼此,福如嬷嬷也不敢多加阻撓,跟着一同前往宋珞淳的院子。
行走間,宇文凜一臉憂心。
“是染了風寒未愈所造成的?或是染了什麽急症,怎麽會這麽嚴重?”
福如嬷嬷嘆了口氣。
“自從淳兒三年前滑胎後,身子骨一直不好,王爺你離京沒多久,也不知是不是被府裏的工事沖煞到,竟暈倒在房裏。接下來便是高燒不退,奴才沒法兒,只好禀明太後,讓禦醫過府來問診。”
聽着福如嬷嬷的話,宇文凜猛地頓住腳步,腳上沉重的鐵靴在青石磚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滑胎?!意思是……”
瞧主子驚詫的神态,福如嬷嬷愣了愣。
“淳兒沒告訴王爺,三年前滑胎的事嗎?”
王爺獲釋回府那日,小倆口甜蜜的關在房中大半日,事後見主子臉色沉郁卻一直挂心宋珞淳的事,她一直以為主子已經知道那噩耗。
僵在原地,宇文凜震驚得幾乎要站不住了。
“這件事……淳兒從沒對我說過……”
訝異他居然不知曉這麽重要的事,福如嬷嬷皺了皺眉、嘆了口氣,才娓娓向他細述那日的經過。
“三年前,在皇上決定将你圈禁那日,淳兒求我帶她進宮去求皇上,讓她見你一面。因為皇上有意懲治,又認定你會犯下大錯是淳兒所造成,因而沒允她。她卻不死心,硬是要請太監再通傳一次。”
想起那日的驚心動魄,福如嬷嬷的臉色不由得蒼白了幾分,語氣哽咽不已。
“那一夜雪下得很大,我和淳兒說,皇上的決定無人能駁,她卻哭着說,沒見你一面她怎麽也沒辦法安心,堅持要在雪中等……孩子……就是在那一夜走的……”
福如嬷嬷的話讓他的雙耳嗡嗡作響,淳兒曾懷了他們的孩子……但孩子沒了……
而他真是天底下最混帳的男人!居然還會以為她不在乎他,甚至為了她沒想方設法進宗人府看他而怪過她……
瞧宇文凜大受打擊的模樣,福如嬷嬷拉起他的手安慰道:“唉!都過去了,這件事沒有誰是誰非,你就等淳兒養好身子,請求皇上允了這門親事,給她名分,再努力把無緣的孩子懷回來就好了。”
宇文凜為這接二連三的消息心痛不已,費了好大工夫點了點頭才擠出一句話。
“嬷嬷,我進去看看她。”
“就瞧一眼,若她睡着就別吵醒她,禦醫說她得好好休養。”
“知道了。”
他應了聲,一進屋,看着躺在榻上的纖弱女子,宇文凜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散在枕上那一頭青絲有幾绺落在頰邊,将她的臉襯得好小、好白……
宇文凜來到榻邊,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被她手心冰冷的寒意給吓到了。
他急急探了探她的額,确定她仍有鼻息,才稍稍安心地松了口氣,如果上天在這時帶走她,他一定會瘋掉、一定會恨死自己!
模模糊糊感到有一雙又大又溫暖的手牢牢握住她的手,宋珞淳由深沉的睡眠中醒了過來。
雖然她渾身無力,還是硬撐開眼皮,想瞧瞧握住她的人是誰。
當眸底隐隐約約勾勒出心愛男子的輪廓,她眼眶一熱,視線變得模糊。
“王爺……我在作夢嗎?”
聽見那氣若游絲的聲音,宇文凜強抑下內心的激動,嗓音嘶啞溫柔地開口:“沒有,不是夢!我平安歸來了。”
看着熟悉又懷念的身影映入眼中,宋珞淳內心激動沸騰,滿腔滿腹的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卻搶先一步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