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琴聲
而陳烨懇求梁玥的同時,正有兩人往這座院子走來。
胡七是便是送梁玥回來的兩個士卒之一,他天生目力便好、遠超常人,那個兩人距離尚遠,他就将對方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
胡七不由沖同伴擠了擠眼睛,帶着些酸氣笑罵道:“陳潼還真是好福氣。”
他同伴不明所以,待那兩人走近了,才明白胡七的意思。
又是一個美人兒……
雖比不得屋裏讓人腦子都轉不動的那位,但也是難有的絕色了。
有了梁玥在前,這兩人還不至于失态,見這一男一女走到近前,立即眼觀鼻鼻觀心,向走在前頭的男人行禮道,“見過侯都尉。”
侯葛擺了擺手,道:“我進去看看。”
兩人當即将兵刃一斜、交叉着擋在門前,“屬下奉将軍之命、守于此地,還望都尉莫要為難。”
侯葛當即眉頭一鎖,他面相兇惡,這麽皺着眉更吓人了,不過兩人倒沒生出什麽懼怕來——
一則,都是厮殺慣了的人,戰場上什麽缺胳膊少腿沒見過,倒不至于被長相吓着;再者,他們是奉了趙卓的命,攔着侯葛沒有半分不對,罰也罰不到他們頭上;再有就是,這位侯都尉雖是長得兇些,卻是軍中難見的好脾氣,也不會因此為難兩人。
可那邊于夫人卻等不及了,她帶着哭腔喊道:“烨兒?!是娘!烨兒,你在裏頭嗎?”
于夫人的聲音嘶啞,跟平時大不相同,陳烨愣了一陣,才認出這是他娘的聲音,騰地站起身來,卻轉得太急、一下子跌倒在地,他立馬又翻起身來。
地上的雜物尚未收拾幹淨,陳烨一路跌跌撞撞,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了門口。
“娘!”
他将到門口時,又踩着了被扔在地上的竹簡散片,滑了一跤,摔着飛撲了出去,正和迎上來的于夫人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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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那兩個衛兵長矛交叉着擋在上面,冷不防的有人從底下跌了出來,一時竟是沒來得及去攔。
侯葛上前一步,擋在這母子身前,沖着兩人道:“多謝二位,稍後我自去向将軍請罪。”
說罷便轉身,他伸手去扶于夫人,想要攙她起來。
梁玥分明看見,正抱着兒子哭泣的于夫人僵了僵,似乎想要躲開,卻又立刻放松了身體。
她依偎着那人起身,淚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她眼淚依舊在淌,卻不似先前那般不顧形象的嚎啕……而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梁玥忍不住攬了攬自己的妹妹,她隐約明白了于夫人的選擇,只要能好好活下去……依附于人,又如何呢?
雖這麽想着,她身上卻陣陣泛冷……
*
送走了陳烨後,屋裏只剩下這姊妹兩人。
梁家雖不煊赫,卻是徐州有名的富戶,梁父又只得了這兩個女兒,自然護如珍寶,兩人雖從家中仆從口中得知外面的世道不甚安穩,但卻第一次看見實實在在的兵禍……
梁玥尚心緒不穩,況是更小些的梁瑤?這孩子着實被今日的變故給驚着了,不複平日的鬧騰,而是沉默地同姐姐收拾着房間。
……
到了晚間,外頭的那吵嚷聲才止了,陳府又靜了下來,這靜卻與往日不同,似乎是毫無聲響的死寂,讓人心底發慌。
裏間床榻上,梁瑤八爪魚一般,手腳都勾在梁玥身上,一動不動,像是準備睡了。
但那雙眼睛卻張得大大的,偶爾閉上一下,也很快就睜開。
良久,她才極力放輕了聲音,試探道:“阿姐?”
一旁也飄來一聲極輕的回應,“嗯?”
“我睡不着……”
梁玥嘆了口氣,今天發生這麽多事兒,她都睡不着,何況這孩子呢。
輕輕拍了拍梁瑤的背,示意她松開手,一面下床,一面輕聲道:“阿姐彈琴給你聽。”
她輕輕推開一隙窗戶,借着的月光去抱琴過來。
她房裏的東西大都是從梁家帶來的,梁家最不缺的便是錢,給女兒用得東西自然都是頂好的,便是燭臺也是上好的玉石雕成的,這會兒遭了這麽一個大劫,自然是沒有留下。
所幸那些人對擺在那兒的那張琴沒甚興趣,也沒費工夫去砸了,還能讓梁玥用一用。
她一面走,一面把稱號換作了【高山流水】。
梁玥看書看得又多又雜,裏頭自然也有曲譜,【高山流水】這稱號便是她讀了百份譜子之後得來的。
她先前于琴藝一道的造詣只是一般,有了這個稱號後,卻仿佛突然開了竅一般。
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受,仿佛能借住手中的琴音将自己的想法傳遞出去,也似乎能從琴聲中聽到彈琴人的想法。
有了這麽個外挂在,她的琴藝自然是突飛猛進。
梁玥初得這個稱號的時候,還很是新鮮了一陣兒,後來才發現,其實這技能最管用的地方是……哄自家妹妹睡覺……
袅袅琴音悠悠蕩蕩在這屋內,梁玥知道梁瑤今天大約是受了驚,琴音中滿滿的安撫之意。
被這柔和的琴音包裹着,梁瑤心中隐隐的不安漸漸消散,原本睜大的眼睛也一阖一阖的,顯然是生出些困意來。
琴音順着窗隙傳到門外,守門的衛兵只覺得緊繃了一整日的神經松緩了起來,舒服得仿佛是回到了家中。
再遠一些,一位錦衣公子隐隐約約聽了這琴聲,腳步一滞。
他阖上眼睛、側耳聽了一陣兒,腳下已經不由自主地循着那琴音去了。
……
“五公子,将軍命小人守此,還望公子莫要為難。”門口守着的兩個衛兵連忙行禮攔住那位錦衣公子,态度比待方才的侯葛還要恭敬許多。
誰不知道,趙家的這幾個公子中,除了尚未成人的幺子趙時,便是這位趙昙、趙季朗公子才思最捷,最受父親偏愛。
趙昙在家中本排行第四,但因為趙旭之故,一直都被稱作“五公子”。
趙昙聞言一笑,朗風霁月,“屋內那位姑娘,琴藝之高,我遠不能及,我方才聽了一陣,不由心生好奇,便過來看看……既是大哥的座上賓,我就不去叨擾了,諸位不必為難。”
兩個衛兵有些驚訝,趙昙方到陳府不久,怎麽就知道裏頭是個姑娘?
這疑問也就一閃而過,見趙昙轉身欲走,忙行禮恭送。
趙昙剛出院門,就撞見了一個人,竟是趙旭。
他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但仍是躬下了身行禮道:“見過二哥。”
趙旭本來琢磨着過來問問,屋裏那妞兒願不願意跟了趙卓——
要是願意、就直接送趙卓屋裏,要是不願意呢……就打暈送到趙卓屋裏。
這夜長夢多的,那妞兒又長了張那樣的臉,要按照趙卓的意思,不知得磨到猴年馬月的?自家兄弟難得看上個女人,可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只不過,趙旭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趙昙,不由撇了撇嘴,拱手冷淡地應了一句。
他和趙卓處得是不錯,但趙昙嘛……他一向不喜歡這些文绉绉的人。而且這小子看着老老實實的,其實肚子裏都是黑水,暗地裏不知道坑了他多少回。
而趙昙又何嘗看得上趙旭了,這人吃的飯全長到個子上了,在趙家呆了這麽久,還是一身的粗莽之氣,做事一點也不講究,趙家的風範都被他一個人給敗壞了個幹淨。
想是如此想,但面子上他依舊做得足,對待兄長該有的作為分毫不差。可這一點,落在趙旭的眼裏,又成了虛僞、做作了。
總之,這兩人不合由來已久,見面打個招呼就了了,誰也沒有再攀談兩句的意思。
趙旭和趙昙擦身過去,不由捂嘴打了個哈欠,低聲咕哝了一句,“這聲兒……聽得讓人犯困。”
趙昙倒是沒回頭,但還是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什麽叫“對牛彈琴”?!
趙旭才不理他,仍徑直往前走去,他知道門口那兩個衛兵領了趙卓的命守着,也不去為難他們。
趙旭自己也知道自己滿身的毛病,但只一點——對手底下的将士是極好的。
雖然這兩個衛兵都是趙卓的護衛,但他同趙卓關系好,他兄弟的手下同他的也沒甚分別。
既然不打算為難守門的衛兵,他自然是……翻窗了。
——這活兒他熟。
一道有些尖利的錯音響過,琴聲戛然而止。
梁玥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黑影,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将尖叫聲卡在嗓子裏。
下意識地将稱號換作了【臨危不懼】,那驟現的驚懼方才被壓了下去。
梁玥低頭看了看投在她身前的那道影子——
有影子……是個人。
但是個人也很不妙啊!
深更半夜的摸進房中,總不能是來送宵夜的吧?!
趙旭逆光站着,梁玥看不清他的臉,他卻将梁玥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一閃而過的恐懼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兔子膽……
趙旭撇了撇嘴,輕嗤了一聲。
梁玥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屑,反倒松了口氣,定了定神,開口道:“敢問閣下,深夜到此……有何貴幹?”
那人往前走了幾步,兩人拉進,壓迫感一下子重了起來。
這人也太高了吧?不僅高,還壯……他往前一走,視之所及的空間似乎都被他占滿,連空氣都似被他擠了開。
不過,梁玥還頂着稱號,倒也不至于因此生出什麽恐懼感來。
趙旭刻意将步子壓得極慢,眯着眼睛打量梁玥的表情,卻沒再她臉上再看到最初的恐懼,那雙盈盈的明眸甚至直接看了過來,半分躲避也無。
窗外的星辰似乎都映照在那雙眸中,對視久了,甚至讓人生出一種沉溺之感來。
最後,竟是趙旭先一步移開眼去。
……嘁!
心中莫名生出些不爽來,他一撩衣袍,盤腿坐下,倒也沒忘了來意,徑直問道:“你覺得伯庸如何?”
梁玥:???
——伯庸……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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