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可惜

梁玥清理那間屋子便清理了一整天,第二天腰酸背痛的,差點起不來床,掙紮了許久,才磕磕絆絆地洗漱畢。

姚章照例在前一日的地方領人,看到梁玥來得一如既往的早,挑了挑眉,也沒再說什麽,依舊将人領到了地方,自己便離去了。

昨日,梁玥把這裏清理過後,累得全身都在發抖,自然是沒有餘力再看這些竹簡了。姚章吩咐的事情,她今日才算是正式開始着手去做。

梁玥抱了一摞竹簡放到一旁的矮幾上,将稱號換作了【其義自現】,這個稱號在讀書的時候确實是極為好用的,只要她想,書中的內容幾乎沒有沒法理解的。

但是也有缺點……就是非常、非常的耗神,她每次用過之後,腦子疼得像是被車輪碾過一般,要歇好久才能緩過精神來。

而這會兒又沒有什麽考試要應付,她只用過幾次後,就放棄這種自虐地行為了。

不過……現在嘛……希望它能管用罷。

梁玥捧起竹簡、一目十行地掃過,遇到有關地形地勢之類的描述,便刻意留心,字句化為地圖的符號,在腦中的映了出來。

不多時,竹簡就在旁邊堆成了一摞,梁玥腦中有了大致的框架。她提起筆來,先在展開的畫布上繪出了流經兖州的大河的趨勢,然後将方才那摞竹簡上提起的幾個地名按照方位,粗略地标在一旁,這位置算不得精準,只是大略圈個方位罷,之後自然還是要改的。

梁玥按了按抽疼的額角,将拿出來的那摞竹簡放了回去,又重新抱了一波回來,複又重複先前的過程。

如此循環往複,梁玥腦中抽疼愈重,眼前都有些模糊,她看了眼面前被一次次疊加的墨跡描得烏黑一片的畫布,不由默默抱怨了一句:沒有鉛筆橡皮……還真是麻煩……

她捏了捏眉心,重又展開一張畫布,将一些已經确定的位置,在這新的畫布上标注了出來。

似乎聽到身旁一陣響動,梁玥現在頭疼得經不起半點吵嚷,擰着眉側眸看去,那人影在她眼中模糊到有點重影,但她還是認出來了……是姚章?

姚章想要起身行禮,只是稍一動彈,就是一陣頭重腳輕,她打了兩下晃,一下子栽倒了下去。

失去意識前,她恍惚生出個想法來……這地面,怎麽是一股書墨味兒?還不疼?

溫香軟玉跌了滿懷,這才把姚章的心神從那地圖上砸了回來,他低頭看了一眼梁玥,又去瞧那幅未完成的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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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只是随意找個由頭,讓梁玥有事可幹,可從沒真的指望過她能繪出來。

輿圖是何等重要之物,戰國時荊軻刺秦,所獻禮即是燕都亢之地圖。呈上地圖即為獻地,這古來便有的傳統,也是有因由的。

若是這地圖能單憑看些縣志、州志,就能繪出來,那這一屋子竹簡也不會放在裏面積灰了。

姚章擡手将那地圖小心地收了起來,然後将梁玥打橫抱起,往趙府走去。

他低頭去看那張精致得幾乎沒有瑕疵的面容,半垂着的眼眸中,情緒變換——若是她真有這能耐,那……這人可不能放走了。

“這位姑娘只是心神耗費過劇,故此暈厥,只要好好休憩一番,便無甚大礙。”

姚章拱了拱手,道:“多謝先生了。”

那老大夫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老夫開幾副養神的方子,讓這位姑娘醒來時喝上一陣便好。”

“有勞先生了。”

當夜,趙府書房。

看着眼前的地圖,饒是趙興呼吸也重了許多,“她果真有這本事?”

“屬下親眼所見。”

趙興手指在那畫布的墨跡上摩挲了幾下,“若是如此……便是為我趙家婦,又有何不可?”說着,他又揚聲,“來人,去叫伯庸來。”

門外,當即有侍衛應聲而去。

姚章眉毛輕輕動了動,就憑這幾日的印象,他可不覺得那位梁姑娘願意老老實實地嫁人。不過,這話他開口卻不合适,他微微俯首,道:“主公既是商談家事,屬下便先行告退了。”

趙興偏了偏頭,看了一眼天色,“也是,都如此晚了,樂終先回去歇息罷。”

“章先行告退。”

姚章出門便碰見了趙卓,兩人擦肩而過,不多時,書房裏便傳來一聲怒斥,“混賬!”

姚章一挑眉:……沒想到,竟然是趙卓不同意。

“父親息怒,只是這婚事,請恕兒子不能答應。”趙卓說着,深深俯首。

趙興氣極反笑,“前幾日你可還跟我求過此事。怎麽、這還沒過一旬,就忘了?!”

“此一時彼一時,兒子彼時願意,此時卻不願了。”趙卓沉聲道。

若是父親在三日前同他說這話,他一定是極歡喜地答應下來,可如今……趙卓深深地低着頭,以掩飾臉上的表情。

“為何?!你跟我說說,怎麽突然就不願意了?!”

趙卓苦笑:怎麽說?說她同子陽兩情相悅,自己不好橫插一杠?……兄弟倆同争一女,那父親會如何看她?她将來又如何自處?

他只能深深地俯首,“兒子不願,求父親不要為難。”

趙興深深出了口氣,低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兒子,沉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豈能由着你的性子胡來?……待梁公抵達兖州,我會同他商議的,你回去罷。”

“父親!”趙卓猛地擡頭。

趙興對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回!去!要我再說第三遍?!”

“兒子告退……還望父親三思。”趙卓最終還是低頭行了一個大禮,躬身退了出去。

他走後,趙興仍舊擰眉盯了一陣的那門扉,臉上卻多了幾分怒其不争的意味,他止不住地搖頭——真不知道,伯庸這不争不搶的性子是哪裏養成的。

亂世之中,要得就是争!就是搶!

視線又轉回到桌上,他又眯眼打量了一陣兒那卷未完成的輿圖,爾後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個木匣來,将那匣上的銅鎖打開,取出其中的卷軸,珍而重之地在桌上展開。

赫然也是一張輿圖……不過,其上只粗糙地标注了兖州幾個大城的方位,以及流經兖州的大河流向,其餘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但這已是從陳潼處找到的最詳細的一份輿圖了。

他将梁玥已經标注的地方和那張圖一一對照,竟是貼合了大部……甚至還要多上許多細節。

趙興不覺攥了攥那畫布的一角,看到其上的褶皺,又恍然驚醒,小心地重又捋平——

……這個人,絕不能放走!

梁玥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昏過去,所幸姚章并沒有因此對她生出什麽不滿來,态度依舊如前,這讓梁玥多少放松了些。

她之後也不敢像那一日那般拼了,只小心翼翼地試着自己能承受的底線,感覺不對的時候,就立刻将稱號換掉,雖然不可避免地有些頭疼,但也沒再出現昏迷的情形。

梁玥這一世衣食不愁,很少像這般目标明确地做一件事情,投入之後竟不覺時間流逝。

待着春裝覺得熱了後,她才晃覺已經入了夏。找出夏日的薄衫換上,卻察覺肩線松了許多。

梁玥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腰——

瘦了?

不過,她這兒也沒備着稱,就是連大些的穿衣鏡都沒有……梁玥嘆了口氣,畢竟是寄人籬下,比不得家中。

不過,若是在家中,有專門的繡娘給她做衣裳,不等她察覺到身材變化,衣裳便早就換過了。

想着,又不覺念起了久未相見的父親和周大哥,一時心情低落了下來。

正愣神間,窗外傳來了一陣袅袅琴音,梁玥有些恍惚:這還真是……久違了。

她也忙以琴音相回,只是因為方才想起了父親和周大哥,琴聲的中思鄉愁意如何也遮掩不去。

梁玥不願讓自己的心情攪擾了這個琴友,琴音慢慢地低了下去,最終停了手。

那邊似乎也頓了頓,旋即又響起一陣十分柔和的曲調……仿佛……不、就是在安慰她。

梁玥臉上的表情不覺帶了幾分笑意:雖未相見,但這定然……是個極溫柔的人。

當真是想什麽來什麽。這日,梁玥正捧着竹簡細讀,姚章突然過來。

梁玥不覺看了眼天色,還不到午膳時分……她有些疑惑地屈膝行禮,“不知先生前來,所為何事?”

姚章笑了笑,“梁公到了兖州,正在趙府同主公會見……今日到此便可,梁姑娘不若回府中等待,也好早些父女相見。”

“爹爹他回來了?!”梁玥忍不住站起身來,手中的墨筆一個不穩、滑落下來,砸到了那幾乎完成的輿圖之上,滾了幾滾才落到地上,在上面染出了一大片的墨跡。

姚章眼皮一條,立即将自己的袖子壓到那團墨漬上,以期能将那未幹的墨跡吸出些許來。

梁玥幾乎未見過姚章變了臉色的模樣,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這作為的意思,“不妨事的……我再畫一張就好。”

這上頭的東西她都記得分明,無非就是再費點時間,重新畫一遍的事兒。

姚章聽她說得輕巧,才緩緩收了手臂,肉疼地看了一眼那張髒污的輿圖,有些勉強地笑道:“那便有勞梁姑娘了。”

梁玥這會兒心思全飛到即将見面的父親身上了,自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勉強,只随口道了一句,“只可惜姚先生的衣裳了。”

“……這倒不妨。”

要是髒了一套衣裳就能換回一張輿圖,他這輩子只穿髒衣裳也沒什麽。

梁玥:?

錯覺嗎?她總覺得從姚章的話裏,聽出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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