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選擇
在梁玥看過的那本書之中,姚章幫助趙興獻策定計平天下,可謂是洞察人心、算無遺策。是以,梁玥在對待姚章之時,總多了幾分敬畏。
不過,那也只是最初一段時間,任誰攤上一個總是任意推脫公務、經常在上班時間找不到人、把事情甩給下屬還美其名曰鍛煉、身體不好還偏偏喜歡酗酒……(以下省略一萬字腹诽)……的上司,時間久了,都不能保持最初那種心态。
梁玥有好幾次都想掀桌不幹了,但要麽怎麽說姚章“洞察人心”呢?每次都踩在她的底線上折騰。在梁玥打定主意不幹之前,又能恰到好處得安分一段時間,又讓她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這麽來來回回的,只把梁玥折騰得沒了脾氣。
……
梁玥扶着姚章回了府衙,當即有個婢女應了上來,看見姚章這模樣也是一愣,又轉頭去問梁玥,“姑娘……這是……”
梁玥撇了撇嘴,有氣無力道:“醉了。”
青玉又去看姚章,卻正和他對上了眼神,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她連忙低下頭,道:“我去準備醒酒湯。”
說完,就快步走了。
青玉是趙興送她的“婢女”,雖然說是婢女,但……梁玥瞧着,她應當沒怎麽做過伺候人的活計,行事不拘小節、又有些功夫傍身,倒像是女俠多些。
梁玥偶爾會生出些疑問來:青玉是不是趙興派來監視她的?
但這些疑惑也只在腦中一閃而過,就被她壓下去了——做事總要講究個回報率的問題,她這兩年間,也就在姚章手底下打打雜,幫他寫些他懶得動筆的公文,哪裏就值得讓人盯着了?
再者趙興是何等人,能讓一衆文臣武将嘔心瀝血、心甘情願替他賣命,于亂世中生生搏出一條血路來,這樣的人的想法,也不是她能猜着的……梁玥也就索性不再白費那心思。
況且她自問事無不可對人言,對于青玉這個連賣身契都沒有的“婢女”,也就欣然受之了。
*
那邊青玉走後,姚章又掙脫了梁玥的攙扶,踉跄着進了屋,往自己的桌前一靠,半桌的竹簡都被他碰散在了地上。
看着這滿地的狼藉,梁玥臉色都有點泛青——這還不得她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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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命的躬下身,将那些散亂的竹簡一張張撿起來卷起,放回到桌上。
她正撿着,手突然一頓,轉了一個圈,繞道那竹簡的另一面。
……攻打徐州?
對,也該到這個時候了……
現在這個時候,那書裏的故事尚未開始,但這一戰作為背景也提起過……趙興是敗了的。
姚章半垂着眼,看着梁玥的舉動,食指和拇指不自覺地繞着圈——
你……要怎麽選……?
*
兩年時間……雖有姚章在上頭壓着,但也足夠這美人展露才華了,繪制輿圖、屯田之制、再加種種安撫民心之策……
倘若把她送來那人,知道了自己錯過什麽,怕是要悔得腸子都青了罷?
不……便單單以相貌相論,怕已足夠那人嗟嘆許久了。
——那到底是徐州的陶家亦或是韓家?
姚章又緩緩阖上了眼,到底是哪家……無關緊要。如今……倒要看看這美人,到底是心系何方了?
那邊梁玥只大略瞄了幾眼,就匆匆将其卷起來放好。
這畢竟是有關軍務的竹簡,姚章平日裏雖總愛把公文亂扔。但這類竹簡,他還是保管妥當的,畢竟也算是機密……
她平日也算注意,免得惹上洩露軍機之嫌。不過,徐州畢竟算是她這世的故鄉,驟然見到熟悉的地名,她就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
梁玥有點心虛地轉頭看了姚章一眼,見他半撐着腦袋閉眼靠在桌子上,這才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這竹簡放在了桌案上,又轉身接着去拾取剩下的。
姚章方才碰落的這一桌竹簡,竟大多都是軍務相關。
梁玥這些年被姚章壓榨得,幾乎是一進府衙,就下意識地将稱號換作【其義自現】,這會兒縱使是無心,但撿了幾卷的功夫,就把攻打徐州的準備計劃連蒙帶猜地看得七七八八。
東西收好,她不由擰眉去看姚章:這不過幾日就要随軍出征了,他竟然還有心思去喝酒?!
——等吃了敗仗回來,等着喝悶酒吧!
腹诽了這麽一句,梁玥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了一手的灰,想到自己這兩年受的壓榨,忍不住惡膽向邊生,擡手輕輕掐住了姚章的腮肉。
“……姑娘?”
身後突然冒出來的一道聲音,吓得梁玥一僵,連忙松了手。
在青玉看來,倒像是梁玥要去捧姚章的臉似的。
她不自覺地擰了一下眉,去看姚章,但到底沒多說什麽,從托盤裏把湯碗拿了出來,“醒酒湯好了。”
梁玥狀似自然地收了手,站起身來,輕聲道:“麻煩青玉姐姐了。”
說完,就退開一步,将地方讓給青玉,自己到院中去洗手去了。
待她回來,正看見青玉舉着碗往姚章嘴裏灌醒酒湯,姚章醉成這樣,自然沒法配合,一大半湯都灑在了衣服上,前襟都洇出了一片深色。
梁玥眼角一抽,她知道青玉不會伺候人,沒想到不會到這程度。
“青玉姐姐,我來罷。”梁玥連忙搶上前,從青玉手中将那湯奪了下來,幹笑了一聲。
青玉瞥了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麽,退開了去。
梁玥扶了姚章到一旁的矮榻上,拿被子墊了墊後背,引着他靠在了上頭。府衙乃是辦公之所,本沒有這些東西,這張矮榻,還是姚章自己搬來的……偷懶偷得這麽光明正大也是沒誰了。
待去拿醒酒湯,又看見他衣襟上的濕痕,梁玥眉毛蹙了蹙,還是那帕子在那濕跡上按了按。不過,這麽一通折騰,那湯早就被衣服吸得差不多了,用帕子擦的效果實在有限。
梁玥又擡手摸了摸那濕痕,這麽濕着睡,若是着了涼,在這會兒可不是小事兒。她也沒多想,擡手就去脫姚章的外套。
姚章身子一僵,幾乎下意識地睜眼去看她,梁玥解了腰帶擡頭,和他對了個正着。
……
四目相對,梁玥失笑地眨了眨眼:果然還是醉了,這麽傻傻呆呆的眼神,沒想到還會出現在姚章身上。
“擡手。”梁玥輕道,見姚章不理,她也不見怪,自己伸手去把他的胳膊舉了起來,順順利利地就把外袍扒了下來。
她伸手摸了摸裏面那件衣裳,也有點濕,剛想去解腰上的繩結,就聽到青玉震驚到尖銳的聲音,“姑娘!”
有了青玉的制止,姚章原本微微擡起、想要去阻攔在半空中僵了僵,又緩緩放下,慶幸之餘,心中竟隐約生出一股遺憾來。
梁玥被青玉這麽一提醒,也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行為不太妥當,不過,她現在要是給姚章把衣服穿回去,便更顯得奇怪了。
她輕咳了一聲,走出幾步,将手裏的外袍遞給了青玉,“把這衣裳放外面晾晾幹罷……”說完,又一皺眉,嘆了口氣,“先在水裏揉一遍,再晾罷。”
這衣裳上一股酒氣,比姚章身上之只重不輕。
今兒外頭日頭還算烈,若是擰幹些、晾個小半天還是能幹的。
若是幹不了……就讓姚章通宵加班好了……
梁玥有點陰暗地想着。
梁玥喂醒酒湯的時候,姚章倒是沒再鬧什麽幺蛾子,乖乖的喂一口喝一口,一點也沒灑出來。
青玉出去晾完衣服回來,就看到這一幕——
男俊女俏,金童玉女般的般配,她雖不知什麽叫“偶像劇”,但看着這一場景,心中還生出些莫名的情緒來。
但轉念……她又想到自己被派到梁玥身邊的因由……
只怕姚章這般刻意親近,原因也不單純。
縱使職責在身,她還是不覺有些擔心地看了梁玥一眼……美人因情所困的故事總不少見,希望梁姑娘莫要如此吧。
這帶着些擔憂的臉色,盡收到了姚章眼底,長睫掩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美人便是美人,這殺傷力……還真是不分男女……
晚間,趙府書房。
“今明兩日過去,你便不必再盯着她了。”
青玉聽了趙興,不覺擡頭,有些焦急地解釋,“屬下……”
趙興擺了擺手,道:“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你這兩日好好看着她,若是她有什麽異動,那就……”
他輕輕比劃了一個“殺”的手勢,青玉臉色一白,但還是低頭道:“屬下領命。”
趙興自然看見了她這臉色變化,上前幾步,笑拍了拍她的肩,“青玉不必太過緊張,若是這兩日,她都沒甚動作,那你以後,就不必再來禀報她的動向,只行使保護之責便罷。”
青玉愣了愣,意識到了他這話中的深意,眼中登時帶了些喜意,連低頭領命的速度都快了許多。
待青玉去後,趙興面前又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黑衣人,趙興毫不見怪,淡淡道:“方才我說的,你聽到了?”
那黑衣人聲音有些嘶啞,“屬下明白。”
趙興嘆了口氣,擺了擺手,“你也去罷。”
“是。”話落,那人便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去了。
趙興似乎情緒不高,他不由轉頭去看姚章,見他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簾卻是微垂、掩住了其中的情緒。
趙興不由又嘆了口氣,“樂終可是舍不得了?”
姚章又扯了扯唇,嘆道:“如此美人,見過之後,旁人再難入眼……若是不幸……罹難……這世上,怕是再無如此傾城之色,怎容得章不可惜呢?”
趙興聽他這話,反倒笑了,“樂終當真憐香惜玉……”
他感慨這麽一句,又倏道,“我也舍不得啊……樂終平生有兩大喜好——好美酒、好美人。那你可知,我喜好什麽?”
姚章笑答,“有詩言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俗語亦有‘英雄美人’之說,主公乃是當世豪傑,自當有美人配之……”
“哈哈。”趙興被他說得忍不住搖頭直笑,“這倒不假……美人又有何人不愛呢?”
他這麽笑嘆了一句,又示意姚章接着說下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主公心懷天下、宏圖待展,自然需要四海之人才聚攏此處,以助主公……匡扶亂世。”
趙興臉上的笑愈深,“樂終知我、樂終知我啊……”
他雖笑着,眼中卻漸漸帶上了些涼意,“只是這人才,得握在手中的,才讓人喜歡……若是在敵人手中,那該叫‘禍患’才妥當……”
他說着,拿起手旁的硯臺,往窗戶上一砸,聲音驟然轉冷,“滾進來!”
不多會兒,門被打開,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跪于地下,深深俯首,“兒子參見父親。”
趙興看了他一眼,倒沒提他聽壁角的事兒,而是淡淡道:“這兩日,你跟着我,寸步不許離開。”
趙旭不由擡頭,眉間攢起了一個“川”字,“我軍中還有……”
他話未說完,就被趙興一擡手打斷。
“讓伯庸暫代兩天……他們是兵,不是沒斷奶的孩子。若是你就兩天不在,他們就鬧出事來,我看你這個騎都尉也不用當了!”
看趙旭仍舊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趙興不由冷笑了一聲,“跟着為父,或者我讓人把你綁起來……你自己選罷。”
趙旭咬了咬牙,低下頭去,“……兒子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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