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敬慕
為在劉欽的使者之前趕到徐州,衆人行程安排得很緊,趕路趕得快,馬車颠簸也更為嚴重。
趕路用的馬車自然比不得梁家專門為自家大小姐準備的車子,車廂逼仄,裏面悶得很。
便是如此,路程只走了小半,梁玥就放下了車簾,由着自己悶在這一方密閉的空間裏。
這麽悶着,只是身體上難受,若是掀開車簾,看見的就是……面黃肌瘦的流民……和曝屍荒野的屍骨……
她知道自己這眼不見為淨的行為幼稚到有些可笑,但她實無它法。
姚章回頭瞥了一眼那什麽動靜都沒的馬車,垂了垂眼皮,似乎笑了一下。
這般急着趕路,有時晚間會錯過驿館,直接在野地裏紮營休息,但今日比往常幸運許多,雖錯過了驿館,但天色将暗時,倒是遇到了一個村落,衆人便借宿了幾家民宅。
梁玥此次出來,并未帶侍女,是以這一隊使者裏,只有她一個女子,她平日吃東西,要麽待在馬車裏,要麽在屋中……
實在不是她有意搞特殊,若是和衆人一起在外頭吃,吃飯的時候被一群将士直勾勾的盯着,壓力太大,根本食不知味。
趕路中的吃食當然比不上家裏,她先前以為,繪制兖州輿圖那幾日,吃的東西已經夠差了。但這幾日趕路期間,充分證明沒有最差只有更差……這還是在她受了優待的情形下。
但一路上見了那麽多饑民餓殍,梁玥也說服不了自己浪費糧食,雖有點艱難,她每次還是把該吃的都吃幹淨了。
今天,她剛将吃食在桌子上擺放好,就聽見有人在窗子上輕敲。
梁玥有些疑惑,有人找她?
她起身走了幾步,似有所覺地一回頭,就看見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屋內。
她正不解,就看那孩子輕手輕腳地走到桌前,抓起了一個餅。
擡頭時,正和梁玥四目相對。那孩子蹬圓了眼睛,眼中滿是恐懼,他只僵了一瞬,就猛地轉身,往門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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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跑得太急,反倒一下子摔在地上,手裏的那餅卻被他死死地護在懷裏。
梁玥愣了愣,見那孩子似乎摔得挺重,爬了幾下都沒起來,她伸手想去扶他。
那孩子吓得直縮,一面往後蹭着,一面把那餅往嘴裏塞……邊咽邊掉眼淚。
這餅本就幹,他又是這個嚼也不嚼的吃飯,毫不意外的……噎着了。
梁玥急得去拍他的脊背,“快吐出來!”
那孩子閉緊嘴巴,對梁玥的話充耳不聞。梁玥伸手要摳他的嗓子,可那孩子明明都噎得翻白眼了,卻死死地閉着嘴,手裏剩的那半塊餅也攥得死緊。
梁玥福至心靈,連忙拿了桌上的那碗粥放到他的嘴邊,這孩子總算張了嘴往裏咽。卡在嗓子裏的那餅被沖下去後,他扒着碗的手卻仍不放開,憋着一口氣,生生地把那一大碗粥一下子灌了下去。
看這孩子連碗都要生啃的模樣,梁玥吓了一跳,連忙将空碗奪了下來。
趁她轉身放碗之際,那孩子轉身就跑,卻被梁玥一把拉了住。
這孩子應當是餓得久了,身上沒什麽力氣,梁玥一拉,就被拖着拽了回來。
梁玥本是下意識地拉他,這會兒真和這男孩大眼對小眼,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頓了一陣,才嚴肅道:“……你偷了我的餅。”
那男孩聞言,睜大了眼睛瞪向梁玥,臉上虛張聲勢地露出兇狠的表情來。
“盜竊被捕後,拒不歸還贓物,按本朝律令,乃是重罪……”
見男孩終于露出些恐懼的神情來,梁玥也沒再繼續吓他,而是話音一轉,緩聲道:“但……如果我雇你做活,那餅算是酬勞,你便不是偷盜了。我瞧着這地上有些髒,你幫我掃幹淨了,那餅就是你的了。”
梁玥說完就放了手,那男孩一獲自由,就連連後退,他似乎沒将梁玥方才的話放在心上,只想着快快逃走,一直急退到後腳抵到門檻上,這才頓了住。
他擡手在胸前按了按,那兒還剩下半塊沒吃完的餅,他方才趁機藏起來的……窗外,他弟弟還在那兒等着他。
腦中轉着各式各樣的念頭,他視線卻在屋內無意識地逡巡着,最後落在了牆角的掃帚上。他也不看梁玥,悶着頭往那邊走去。
梁玥看着這孩子走過去,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淡了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做法是對是錯……
心裏嘆了一句,餘光卻瞥見一塊靛色的衣角,梁玥愣了愣,擡眼看去,姚章正斜倚在門框上。
——他什麽時候過來的?
見梁玥看過來,姚章微一勾唇,沖她笑了笑。不管有意無意,他的笑總是帶着些深意,這些年,梁玥看多了他笑着給敵人挖坑的模樣,此刻一見他笑,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見梁玥這滿臉警惕的模樣,姚章臉上的笑容更甚,“不請我進去坐坐?”
梁玥屈了屈膝,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先生請。”
姚章一點也不客氣的進了門,一面搖頭笑道:“玉鏡怎麽同我這般客氣?大家都是自己人,叫我‘樂終’就是了。”
“自己人”這三個字,讓梁玥想起了先前青玉的坦白,臉色不由黑了黑。任誰兢兢業業幹了兩年,結果還被誤認為間諜,心裏都會憋着氣。
這亂世之中,有幸知道後來的發展,梁玥倒不至于因為賭這一口氣,帶着全家去投奔一個注定失敗的勢力,但這并不影響她滿心憋悶。
看出來她心情抑郁,姚章也不強求她回答,而是又笑道:“玉鏡可是因為青玉的事兒生氣?”
“妾不敢。”
姚章似乎又笑了,他往前走了幾步,擡手虛虛放在她的頰側,這距離有些近了,梁玥下意識地想躲,但想到這是姚章,她又僵硬地維持了原本的姿勢。
時間一久,脖子都有些難受,梁玥擰着眉毛、擡眼去看姚章到底要幹什麽,不期然,卻對上一雙含着笑意的眸子。
以前怎麽能沒發現,姚章的眼睛……還挺好看的。
莫名的,梁玥覺得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呵。”姚章短促地笑了一聲。
——取笑吧?這絕對是取笑吧?!
不待梁玥惱羞成怒,姚章放在她頰邊的手卻有了動作,他手指微動,将她頰側的鬓發掖到了耳後。指尖将觸未觸地滑過頰畔耳廓,帶起一陣酥麻的癢意。
梁玥只覺得他碰過的地方像燒起來似的,燙得驚人。
她就是再遲鈍,也察覺到這動作的暧昧之意,但……想想做這動作的人是姚章,她就很難想歪。
姚章看着那泛着紅的耳垂,臉上的笑意愈深,他輕聲道了一句,“……對、不、住。”
這三個字一字一頓,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來的,竟帶着些纏綿的意味,梁玥愣了個神,才意識他說的着三個字的意思,當即驚訝擡頭,對上他的帶着歉意的微笑。
梁玥:!!!
想到上個逼着姚章低聲下氣道歉那冀州來使的下場,梁玥心底一個哆嗦,後退一步,幹笑道:“先生說哪裏的話,妾知曉主公與先生的顧慮,如今事情既已過去,妾、妾絕不敢心懷怨言,定當盡心竭力為效忠主公……也為、為先生分憂。”
姚章見她這緊張的模樣,一時也不知是哭是笑,他很早以前就發現了,梁玥對他……又敬又怕。
整日被一個大美人用仰慕的目光看着,饒是姚章,心中亦會生出些波瀾來。偏偏這美人不止相貌好看,才華亦是舉世無雙,這點波瀾便愈來愈洶湧了。
不過,這過于敬慕,有時也不是什麽好事兒,比方說現在……
他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玉鏡同我總是這般生疏。”
“先生思慮超常人遠矣,妾不敢冒犯。”
姚章開始覺得頭疼了,他看了一眼恭敬地垂着頭的梁玥,藏在袖子裏的手指打了個圈兒,心底暗道:
——不急,來日方長。
把人逼得太緊了,可是會适得其反……趙家那位二公子的前車之鑒可還熱乎着呢。
*
一路上雖有些小波折,但大體上平安無事,只是半路上,姚章有時會進梁玥的馬車中歇歇。車中空間不大,一個人就很憋悶了,兩個人就更擠了,但這馬車又不是自己家的,梁玥雖覺得擁擠,也不好說什麽。
一行人穿過大半個徐州,總算到了魏高所在的彭城。
到了地方,自然要去面見魏高,但梁玥卻被姚章攔住了。
梁玥倒是理解,畢竟趙興從不在意男女,但別人不是啊。萬一魏高看見使者裏有個女子,覺得自己被輕慢了,直接出兵和趙興打起來可怎麽辦。
可這樣一來,她被自己為什麽被塞到使者隊伍裏更納悶了。對此,姚章只是笑眯眯道:“……還不到時候。”
因為他們一路趕得急,倒是跟劉欽的來使幾乎同時到了彭城。
既然是趕得及了,梁玥對于能不能攪黃劉魏聯姻倒是不擔心,畢竟姚章親自出馬,沒道理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而且,據那本書中所言,後來趙興出兵打魏高的時候,也沒聽說劉家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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