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專業和業餘的區別

梁玥走後,陸筠仍愣愣地跪坐在地上,手揪着領口、身子微微蜷縮,她像是脫了水的魚一般,明明大口大口地吸着氣,但腦中仍是一片缺氧的眩暈。

【你現在懷着殿下的孩子,等此間事了……你可想過日後?“他”會容你嗎?】

——她知道了!

陸筠微微顫抖着:魏安和知道了、那劉登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腦中的場景一幕幕閃過,最後定格在她同魏安和僅有的那一次正面争執——魏安和一定要保下的那個男童……

——是那次嗎?

陸筠不确定,但……事到如今,糾結于此已經沒有意義了。

魏安和只是把她一直擔心,卻從不敢深想的事,血淋淋地攤開在陽光下面——

若是劉霸當真稱王,她活不活尚未可知,可她腹中這個孩子……是決計活不下來的……

劉霸絕不會容忍劉登的血脈存于世間。

但劉登呢?若是她投靠劉登呢?

陸筠臉色白了白,露出個有些慘淡的笑來:怕是結果恰恰相反——她是活不成了,但她腹中的孩子尚有一線生機。

選誰……這當真是個很難、又不那麽難的問題。

從竹蟬苑往回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路邊的石燈籠泛着暖光,照亮了腳下的路。

茗兒跟在梁玥的身後,努力地克制着臉上的表情,但笑意怎麽也止不住,忍得狠了,反而更壓不住,時不時地發出幾聲悶哼。

這半明半暗的環境,身後還時不時地傳來幾聲詭異悶笑聲,當真是讓人汗毛都豎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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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玥嘆氣回頭,打量了茗兒幾眼,視線落在她手裏的茶包上,“就是一包茶葉,至于這麽高興嗎?”

“夫人!您這會兒怎麽還想着茶?您看到沒、看到沒……您出來的時候,她那臉色……白得都跟見了鬼似的!”

茗兒說着,手上還不自覺地比劃着,原本被她小心翼翼地提在手裏的茶包,此刻被随手甩得晃來晃去,就是下一刻從手裏飛出去也不奇怪。

她這會兒可沒心思關心什麽茶包了,就算是蒙頂仙茶,也沒法被她放在心上。

一想到方才陸筠那臉色,茗兒就覺得,今兒晚上,光是幹飯她都能多吃一碗。

讓那女人再嚣張!殿下不在府上,府裏就數着夫人最大,收拾個妾還不是手到擒來?

想着想着,她又一次生出了這感覺:還是殿下不在的好,那狐媚子沒了殿下撐腰,還不是給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正樂滋滋地想呢,腦袋瓜上突然被戳了一指,“收斂點……”

茗兒下意識地擡手去捂腦袋,頓了頓又将那手移到了嘴巴前面,捂着嘴沖梁玥使勁兒眨了眨眼。

一副“我懂、我懂,你不用再說”了的架勢。

梁玥心裏本來還有點沉重,這會兒被這個活寶一逗,倒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啊……”

回到西院,晚膳早已擺好。用了飯、又在院子裏轉了幾圈,也該準備洗洗睡了。

這樣沒有夜生活的日子,梁玥過了這麽二十幾年,早就習慣了,正解着發髻,就從銅鏡裏看見了正往這兒走的茗兒。

“怎麽了?”梁玥也沒回頭,就看着鏡子上的人影問了一句。

茗兒癟了癟嘴,臉色有點微妙,“竹蟬苑的那位過來了……”

主子的态度總是能決定下人的風向,陸筠在劉登那裏有臉面,這府上便無人敢叫她“姨娘”,俱都是以“夫人”相稱。

茗兒對這稱呼不滿,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和劉登對着幹,故而,平素提到陸筠,都是用“竹蟬苑那位”代指。

梁玥不覺挑了挑眉,都這麽晚了,她還以為陸筠會等明日再來找她呢。

“快請她進來罷,外面寒氣重,她是有身子的人,凍着了可如何是好?”

茗兒嘴巴往一邊撇了撇,拖長了聲音,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又慢吞吞地去了。

梁玥都能讀出她的話外音——凍死她才好!

茗兒雖是不情願,但梁玥都那麽說了,她也不敢把人擋在門外。等梁玥披上外袍出來的時候,陸筠已經在外間等着了。

……

茗兒不知道那天夫人和那狐媚子談了什麽——兩人說話的時候,把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

但那日之後,兩人關系突然好了起來……比起先前“井水不犯河水”、各人管各自院的情形,如今兩人親密了可不只一點半點。

茗兒對此十分警惕,她總覺得陸筠一定是有什麽陰謀,但也不知道那狐媚子給夫人灌了什麽**湯,夫人無論如何都不信她的話。

她略走了會兒神兒,轉頭瞧見夫人手旁的茶杯只剩了小半,想必那水也都放涼了,她正待上前去換一杯,就見陸筠婷婷袅袅地走了來。

今天是哪個丫頭守門?!連通報都沒有,就放這麽一個大活人進來……瞎了不成?!

……該打發去清理幾天茅廁,漲漲記性。

轉念就想好了處置底下人的法子,茗兒看着陸筠,正待出聲提醒自家夫人,就見陸筠沖她輕輕搖了搖頭,又以眼神示意了一下梁玥的方向。

茗兒看了一眼正專心看着竹簡的自家夫人……

夫人看書的時候,确實不喜歡人打擾,她雖不會斥責什麽,但只微微蹙一蹙眉,就足夠打斷她的人自責上許久了。

茗兒登時一頓,嘴張了張,卻終究沒出聲,只是盯着陸筠的眼神卻更添了幾分警惕。

陸筠仿佛沒看見茗兒的敵意,臉上仍挂着淡淡的笑,甚至沖茗兒微微颔首,輕輕走至茶爐旁,頗為熟練地用起了那茶具。

……也對,這套茶具本就是她送過來的。

她沏茶之時,一舉一動都帶着奇異的韻律,莫名地引人矚目。

茗兒視線被吸引過去,不覺有些失神,得回過神來,就見陸筠用手背試了試杯面的溫度,緩步上前,極自然地将夫人手邊的那半空的茶杯換了。

茗兒:!!!

她這才回神,思及自己方才竟看陸筠看得呆了,她不覺又氣又愧。

若是連她都被這女人迷惑了,那夫人豈不就更危險了?!

梁玥眼神落在竹簡上,自不知身旁的這一系列交鋒,方才的沏茶聲,她也只當是茗兒在為她泡茶,并未特意擡頭去看。

餘光瞥見茶杯被換了一個,她也心不在焉地道了句謝,順手拿起那茶杯來,只啜飲了一口,突然一愣。

甜的?

雖說茶有回甘,但梁玥喝了這麽多年對此也沒多深的感觸。她每次喝茶,也只能嘗出淡淡的苦和澀來,雖不至于讨厭,但也談不上喜歡。

這次……

梁玥不由分了絲心神落到手裏的“茶”上,那液體是清澈的淡綠,看着顏色倒是和一般的茶相似,只是中間一朵半透明的花,浮沉間舒展着花瓣……單看着,就讓人不忍喝了。

梁玥愣了愣,轉頭去看——

果然……

梁玥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你不必做這些的……我既已答應了你,便不會反悔。”

那日,陸筠将自己的來歷坦白,又将她知道的、劉霸的消息一一說明,以此為交換……她那未出世的孩子,以後要管梁玥叫“娘”。

梁玥倒是明白陸筠執着這一個稱呼的意思——若是劉登日後真的同她秋後算賬,這孩子管梁玥叫娘親、又是劉登血脈,被牽扯的可能近乎于無……

梁玥感慨她這一番為母的慈心,但……喚她“娘”可不是一件好事兒……

等到趙軍攻城之時,劉登若是知道事情的原委,估計恨不得生啃了她……到時候,陸筠那點事兒,在他眼裏估計都算不上什麽了。

梁玥幾次勸說無果後,也不可能因為這點事兒就暴露自己,只能先答應她——

到孩子會說話時,陸筠還沒改變主意,自己便應下這孩子的一句“娘親”。

……若是一切順利的話,等到那時,邺城早就改姓“趙”了。

解決一個隐患,又将從陸筠那裏得來的消息告訴劉登的屬下……相信這些人一定會善加利用,不會讓自己主子死在牢裏的。

剩下的時間,梁玥也不打算折騰什麽了。她還能在劉登府上住的時日不多,索性趁着劉登不在家中,将他書房裏的批注過的竹簡一一看了。

梁玥也是近來才發現,同一部書,由不同人批注後,在她的那個系統中,可以記作多部。

雖然距下一階段的“兩萬”一數依舊遙遙無期,但看着統計的數字一個個增長,也是極大的安慰。

諸事皆順,但還有點稍微不和諧的地方——

……是陸筠。

可能是看出她答應的不甘願,陸筠這段時日總是致力于和她打好關系。

或者,更确切地說,是在……“讨好”她。

被一個妹子攻略的感覺,真是……略微妙。

比如說現在——

“妾絕沒有懷疑姐姐的意思,只是……妹妹那院子裏沒有幾個人,平日着實寂寞得很……閑來也只研究些沏茶功夫并各色茶湯,又無人可以品鑒……只能過來攪擾姐姐,讓姐姐費心替妹妹指點幾句。”

梁玥深深地呼了口氣……

陸筠是劉登的寵妾,派頭有時比她這個正室還足,竹蟬苑伺候的從來都不少。

可這“沒有幾個人”……

陸筠坦白之後,竹蟬苑的人就開始一日少過一日,直到最近這幾天,人數才穩了下。

至于消失的人……總歸沒有埋在府裏……

對這情形也是有些預料,梁玥将突來的思緒抛開,扯了扯唇,笑道:“我于茶一道并無什麽研究,妹妹來找我,怕是找錯人了。”

陸筠亦是輕輕笑着,語氣中還帶着些嗔怪,“都是打發時間的玩意,要什麽研究?姐姐便告訴我,今日這‘茶’可還入得了口?”

“便單論妹妹這巧思,就頗為難得……更遑論這水甘甜,又帶着些清香,确實是令人回味。”

“姐姐喜歡就好。”陸筠似乎對此頗為歡喜,“等閑時,我把這法子教給姐姐身邊的丫鬟,姐姐什麽時候想喝,便能喝到了。”

梁玥拒絕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聽陸筠又道:“妹妹近來讀論語,頗有些疑惑,不知姐姐可有閑暇,指點妹妹幾句。”

她頓了頓,又快速眨了眨眼,笑補了一句,“……看在這茶的面子上。”

梁玥:……

瞧瞧,什麽才叫專業的?……和陸筠比起來,她這個細作簡直是不及格,得虧不用她攻略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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