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姐妹

賀随這遲疑的一聲,讓争吵中的梁瑤立刻冷靜了下來。

——真是……她在幹什麽啊?!

梁瑤斂了臉上的表情,去看來人,似乎辨認了一陣,才輕輕颔了下首,“……賀大夫。”

賀随這會兒才算是确認了來人的身份,正待詢問梁瑤為何而來,餘光卻瞥見他身邊的人動了動,讓開了些位置。

……被圍起來的着這圈子裏,便由兩人變成了三人。

賀随:……

他雖然愛看熱鬧,但是卻沒有被人當做熱鬧看的興致。

他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梁将軍這邊請……我家将軍……”

他正想說趙旭不在府上,卻看見了一旁的鄭前,登時了悟,話音一轉,道:“将軍應當在府中……梁将軍請随我來。”

待引着梁瑤出了人群之後,他才低聲問道:“可是司空有何吩咐?竟勞得梁将軍親來太原?”

這“司空”便是趙興如今的官職,四年前,趙興迎奉天子到東平,當年年底便被封“司空”……時至今日,已是四年有餘。

“并非如此。”梁瑤動了動幹澀的唇瓣,搖頭道,“實不相瞞,我此來太原……乃是一些私事,還要勞煩賀大夫帶我去見見二公子,瑤感激不盡。”

“梁将軍這是哪裏的話。”

……

兩人一路寒暄着到了趙府門前,讓門房通報後,便在外頭等着了。

賀随本打算接着跟梁瑤聊上幾句,後背卻被人碰了碰,他一驚回頭,卻看見是鄭前那個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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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嘴欲罵,卻顧忌身旁還有別人,拉着鄭前往旁邊走了幾步,才低聲斥道:“臭小子,你怎麽跟過來了?!”

“我一直都在後頭啊。”鄭前無辜眨眼,一句話把賀随噎得憋氣,他卻絲毫未覺,小心觑了梁瑤一眼,又低低問道,“你方才說……她姓‘梁’?”

見賀随點頭,鄭前臉色登時就沉重起來:他說怎麽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眼熟啊……剛才阿玥桌子上的那畫……跟她有七.八分像。

……兩人又都姓“梁”。

鄭前遲疑了一陣,推開了賀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扯出一個笑來,湊到了梁瑤跟前,“對不住……我方才……趕路太急,不小心沖撞了姑娘……還請姑娘原諒則個。”

梁瑤這會兒正心神不安,連方才賀随被拉走她都沒察覺,這會兒眼前突然來了個人跟她道歉,她反應了一陣才想起來,這是方才差點被她的馬踩到的那人。

她這會兒總算比之前冷靜了許多,這事兒細究下來,這人才是受害的那方。

她頓了頓,拱手致歉道:“此事本就是我的過錯,方才我情緒過激,以致惡語相向,還望公子莫怪。”

她頓了頓,上下打量了鄭前幾眼,見他不像是受傷、或是受驚的模樣。

……也對,要是真傷到了,哪裏還有力氣同她争吵。以防萬一,她還是又補了一句,“……可有傷到何處?”

鄭前似乎回答了什麽,似乎又沒有回答,但梁瑤已經聽不見了,她視線定定地落在從門裏出來的那人身上——

這世間萬物都失了顏色,只有她是鮮豔的;萬籁俱靜,只有她那一聲柔柔的“瑤兒”,激得她幾乎顫抖。

梁瑤不知道是阿姐上前來擁住的她,還是她跑上前去抱住的阿姐……但總歸結果都是一樣的,她又重新回到了那熟悉又溫暖的懷抱裏。

……

“阿姐、阿姐……阿姐……”

“我在。”

“阿姐……”

“我在。”

……

梁瑤一遍遍地重複地叫着,沒有什麽意味,只是想這麽叫着。

聽着自家姐姐不厭其煩的應答,真真切切地就在耳邊,她這幾日、不、或許更早以前就繃緊的神經漸漸舒緩了下來,一股從未感受過的倦意洶湧而來……

可她卻舍不得閉眼,閉了眼,就看不見阿姐了。

萬一、萬一這只是她的一場美夢,那該如何是好?

她努力撐着沉重的眼皮,和自己的本能抗争着。

一只手蓋到了她的眼上,旋即是阿姐柔和又帶着安撫的聲音,“睡吧,姐姐在呢……”

——姐姐在呢。

心裏默默地重複了一遍這話,莫名的心安在胸中充盈,意識沉沉地陷入了黑暗。

……

等梁瑤再度恢複意識,發現自己懷裏抱着一個人的時候,還有一瞬的茫然,她緩了一陣兒才回過神來——

她……找到阿姐了?!

梁瑤稍稍讓開些,以視線一寸寸描摹着姐姐的面容,又忍不住往下蹭了蹭,鑽到自家姐姐的懷裏。

……就算是此時、這麽抱着姐姐,梁瑤心中亦存着些不安。

她害怕……這只是她的一場夢境。

仿佛又回到幼時,頭一次聽說“嫦娥奔月”的故事時,一連幾日的哭鬧不休……她害怕……害怕姐姐扔下她,回到自己的月宮之上……

父兄常年在外,對母親的記憶亦是稀薄到近乎于無……“阿姐”是她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了——無論是過去、現在、亦或是将來。

後背被人輕輕拍撫了幾下,梁瑤以為她動作太大,吵醒了姐姐,可擡頭看去,梁玥仍阖着眼,只是眉頭微微蹙着,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安。

唇角不覺上揚,眼睛也輕輕眯起來,雖還顧及着不要吵醒姐姐,但她還是忍不住又往梁玥懷裏拱了拱,就像是以前那樣……

梁瑤覺得這會兒沒有絲毫睡意,但她也沒有下床的意思,只這麽抱着姐姐,心中便是滿滿的滿足感,她不覺想多抱一會兒、再多抱一會——

“誰?!”在姐姐身邊,梁瑤整個人都是放松的,提不起絲毫警惕,一直到聽到屋內的動靜才驚覺有人。

一道壓低了的女聲回道:“見過二姑娘,奴婢茗兒……是夫人身邊的丫鬟。”

梁瑤方才的質問聲冷得似含冰,但茗兒卻沒生出什麽害怕的意思——

這姑娘睡夢中抱着自家夫人不撒手,偏睡了一天一夜還多,迫得自家夫人生生在床上幹躺了一整天。

——便是剛斷了奶的小公子,都沒這麽黏人的。

任誰見過她那模樣,都覺得她還是個小姑娘罷了。

梁瑤卻敏銳地抓住了一個詞,她叫姐姐“夫人”?……若是她沒記錯的話,姐姐是從趙旭府上出來的。

梁瑤的臉色登時一白——

不、不會的……姐姐若是嫁人,一定不會瞞着她的……

她澀聲道:“你……跟着阿姐多久了?”

“回二姑娘,五年了。”

梁瑤莫名松了口氣:五年……那當是因為劉登之故,才叫阿姐“夫人”的。

心裏雖然仍不太舒服,但卻不似先前那般惶恐了,她淡淡道:“你下去罷,阿姐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有旁人在。”

“……是。”茗兒應答有些遲疑,但仍是往外退了出去。

短短幾句交談,她也察覺到,夫人這妹妹的性子,同夫人不大一樣……說話命令式的語氣居多,其中也多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茗兒關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二姑娘別留夫人一個人在房裏,夫人她……她……”

語塞了一陣,她才挑了個委婉些的說法,“她近來睡不安穩,想讓人多陪一陪……”

梁瑤怔了怔,臉上不覺露出些疑惑來:她姐姐晚上從來都不喜歡讓人守夜,早就一個人睡得習慣了。

——“多陪一陪”?還是“近來”?

她想了一陣兒,也沒想通,索性打算等阿姐醒過來再問她——反正阿姐的事兒,從來都沒瞞過她。

屋內放了不止一個燭臺,都是多個承盤的樣式,瑩瑩燭光照得整間屋子都亮堂得恍若白晝,全然不是要睡覺的樣子。

梁瑤擰着眉毛,露出了一副難以抉擇的表情:這麽亮堂,她能把阿姐看得清清楚楚的,她當然很高興……但是阿姐怕是睡不好罷,是不是還是吹滅了為好?

她自顧自地糾結了半晌,還是覺得阿姐睡得好更重要些,想要起身去滅那些蠟燭。

只是松手前,仍忍不住挨挨蹭蹭了梁玥好幾下,這才戀戀不舍地松了手……不像下床走個幾步遠,倒像是要出遠門似的。

一盞盞的燭火熄滅,屋內漸漸地暗了下來。

梁瑤想着一鼓作氣、吹完這些蠟燭,好回去再黏到阿姐身邊,并未注意床上的動靜,也沒看見梁玥不自覺蜷了起來,身子微微打着顫。

她正待回身,眼中卻倏地一冷,旋身轉到牆壁邊,抽出自己挂在其上的長劍,然後頓也沒頓地刺向窗子。

幾乎那窗被人從外拉開的瞬間,雪亮的劍光也随之而至,讓人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

“锵——”

趙旭以小臂上的鐵質的護腕擋住了這一劍,冷聲道:“梁瑤!”

梁瑤握劍的手緊了緊,看表情,似乎很想就此捅死趙旭。

但到最後,她也只扯了個僵笑來,“二公子深夜至此,怕是不妥罷?若是有何要吩咐瑤的,何不明日再說?……”

她說話的功夫,趙旭已經破窗而入,梁瑤舉劍去攔。

——她竟不知趙旭這厮竟不要臉皮至此!如今她在這裏,趙旭都能強闖阿姐閨房……那昔日她不在時,阿姐還指不定被他怎麽欺負呢?!

握劍的手緊了又松,七年前那一晚,又在眼前重現——

那時的她幫不上阿姐……但如今……

持劍的手微微顫抖着,在她出手的一瞬間卻突然抓得穩了,是毫不留情的殺招。

——“二公子”又如何?“都護将軍”又如何?!她才不要管那麽許多,欺負她姐姐人都該死!

趙旭也沒料到梁瑤真的會出殺招,倉促間沒能全然躲開,手臂被劍刃擦過,鮮血飛濺。

趙旭臉上的惱色還未及升起,緊接着便是第二、第三招……

“梁瑤!你犯什麽毛病!”趙旭手裏沒帶兵器,又沒有傷梁瑤的意思,一時躲得狼狽。

他擡眼看向床上,梁玥身體顫抖愈發明顯,他忍不住喝罵道,“你給老子滾開!看看你姐姐!”

梁瑤的注意力終于往自己姐姐身上落了一刻,手中的長劍“當”的一聲落在地上,她也顧不得一旁的趙旭,急急地向床畔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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