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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冬日,安樂都在兩殿一線的移動。但凡踏出殿外,狐裘要一直裹至發頂,把人整個的包起來,确保一丁點寒風也吹不着,她眼前漆黑一片,也看不見一丁點的風景。進了殿,殿中點着火爐,溫暖若春,窗子嚴絲合縫,照例也是不開。
身邊的人啊、物呀,甚至于殿中擺設和席鴻耳下的一粒紅痣,安樂都研究透徹了。每天眼巴巴,就等着蔚景曜來,能帶來其他的什麽她沒見過的東西。
席鴻講課,她要靠着蔚景曜,努力呼吸來至殿外的新鮮空氣。眼睛看看書,再看看蔚景曜:他今天換了衣服,哇哦,是一件不繡金線的普通衣服!蔚景曜寫字,端方規整之中,隐隐透着一股淩厲,安樂又猛吹彩虹屁:好好看哦,果然拿劍的人寫出來的字,就是不一樣!
席鴻敲敲桌子,喚回走神的安樂:“認真聽講!”
安樂問:“我什麽時候能出門,到外面走走?”
席鴻道:“等天氣暖和了,立春吧。”
安樂便伏在書案上,繼續聚精會神地盯着蔚景曜的手,用驚奇的口吻說:“這就是淋過雨、吹過風的手背嗎?”她把自己的手和蔚景曜放在一起對比,一個嬌小,一個大點,一個蒼白無力,一個是健康的麥色,無論如何都不一樣:“好羨慕呢!”
眼見席鴻無動于衷,蔚景曜若如無所覺,安樂自娛自樂地又唱:“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在逼一個最愛你的人即興表演——”
席鴻随口接唱:“什麽時候我們開始收起了底線,順應時代的改變看那些拙劣的表演。”
安樂一個激靈坐直了,揚聲高喊:“大兄die,跨越了時間的界限,是誰、送你來到我身邊?”
一旁靜默的侍從突然也接道:“是那圓圓的明月、明月。”
安樂更是震驚,她捂着胸口,又唱:“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她一邊刻意地拖長調子,一邊無比期待地暗示侍從接下去。侍從感受到安樂的灼灼目光,腼腆地笑笑,開口道:“後面還有嗎?之前都沒聽公主唱過。”
“……”
安樂:怪我咯?
時至晌午,安樂照例盛情地邀請席鴻同她一起用膳。席鴻憐憫地摸摸她的頭:“清一色的蘿蔔白chei,誰吃誰遭罪。”言畢,迫不及待地甩袖走了人。安樂一把抓緊蔚景曜,不容他拒絕,直接吆喝道:“開膳!”
九九八十一道菜肴陸續上桌,蔚景曜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席鴻臨走前所說的“蘿蔔白chei”原來是指的“蘿蔔白菜”,青蘿蔔炖湯、清炒蘿蔔絲、清炒白菜、白菜炖豆腐……禦膳房大抵也是削尖了腦袋,一共就那麽清湯寡水的幾樣蔬菜,在做法上創新不了,便開始調整擺盤。以至于後面的膳食,都成了清炒蘿蔔絲+紅心蘿蔔雕桃花,清炒蘿蔔絲+紅心蘿蔔雕梅花,再往後清炒蘿蔔絲+紅心蘿蔔雕兔子,清炒蘿蔔絲+紅心蘿蔔雕老虎……不容易,蔚景曜又悄悄瞥一眼愁眉苦臉的安樂,便又在心裏補上一句,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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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手持銀針,開始一道道地嘗膳試毒。
安樂幽幽地問:“好吃嗎?”
侍從恭謹道:“奴才不敢妄言。”
安樂道:“随便說,我特赦你無罪。”
侍從當即道:“好吃。”
“……”
安樂:為什麽不按常理出牌,這種耿直的侍從我不想要。
侍從忐忑地偷偷擡眸,發現安樂的面色不太對,當即“撲通”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響頭:“安公主饒命、求安公主恕罪!”
安樂擺擺手:“沒事,起來吧。”
侍從手腳并用地爬起來,雙手暗藏在寬大的袖口中握緊至顫抖,又道:“奴才生在東閩,自小貧瘠慣了,吃什麽都覺得好吃。”
聞言,蔚景曜不動聲色地蹙了眉,落在侍從身上的視線,帶了殺意。
而安樂先是“哦”了一聲,繼而果然管不住自己八卦的嘴,上鈎入了套,道:“東閩和上京城相隔甚遠,那你為何來到……”她扭頭,不确定地向蔚景曜求證:“是挺遠吧?”蔚景曜斂去眼中的鋒芒,平靜地點頭:“是。”于是安樂放心地接着說:“東閩和上京城相隔甚遠、甚遠,哈哈哈哈,我地理學得不錯!”自誇一番,她心滿意足地給蔚景曜夾一筷子蘿蔔絲,“來,吃飯,別客氣。”事情就這麽翻了篇。
“……”
侍從:為什麽不按常理出牌,為什麽不繼續追問我的悲慘身世?
在某些事上超小心眼·安樂。
蔚景曜用過膳,要告辭。臨走的時候,安樂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衣袖:“聽說民間有一種用土裹起來、放進竈坑裏烹調的食物?”
蔚景曜想了想,道:“不曾聽說。”
安樂着急:“你再仔細想想,一只白雞,清理幹淨,先在雞身塗抹醬料,再用鮮荷葉包起來,”她吸了吸口水:“荷葉外層裹上濕黃泥,放在火坑裏烤,等烤熟之後,你扒開幹泥,打開荷葉,哇塞塞,噴香撲鼻,一只酥滑肥嫩的叫花雞就這樣做好了!”
“……”
“沒聽過這個?沒關系,我還有別的做法。不,我是說,我聽說民間還有其他種類的美食。”
蔚景曜了然,順着安樂的話道:“聽說華齋最新出的一種花瓣酥……”
安樂眼前一亮,激動地握了握拳,道:“不是點心鋪子,是飄香十裏的那種……”
“肉?”
“呀,這可不是我說的。”安樂歡快地圍着蔚景曜轉圈,“本公主脾寒體弱,怎麽吃得了大魚大肉?可你非要給我帶野山菇炖小雞,我也得吃上一口不是?”她一邊說,一邊溜達,結果不留神,左腳絆了下右腳,迎面就往地上趴。她四肢着地摔在毛毛毯上,不疼,就是腦子有點懵。
蔚景曜默念一句“得罪”,兩手把她從地上提起來。安樂腿軟,提起來也放不直,站不住,蔚景曜只好把她放去高椅上。
安樂手搭在膝蓋,規矩地坐着,想到自己方才丢臉的表現,頓時悲從中來,哼哼唧唧想哭。她可憐兮兮地看着蔚景曜,小聲道:“其實我腿腳還好,沒有那麽弱。”
“嗯。”
“肉還是能吃的,明天別忘了給我帶哈。”安樂不放心地提醒。
蔚景曜原本以為,他擔了太子伴讀一職,定是被委以重任,務必要恪盡職守,盡智竭力的。卻不想他被安公主千叮萬囑的事,就是偷偷從宮外偷渡一些肉食,千萬不要被宮中的眼線發現。
他隐晦地提醒安公主,身邊的侍從怕是有什麽問題。
安樂滿不在乎地點頭:“我知道。”
“嗯?”
“他就是沒吃過好東西,改天我喂他一口炖雞,他就知道肉食的美味了!”
蔚景曜回了将軍府,蔚老将軍心有芥蒂,依舊是吹胡子瞪眼,不但不給他好臉色,而且影響到府中氣氛,也是嚴峻。回想近幾日發生的事,氣壞了的蔚老将軍,不着調的太子太傅,蔚景曜不由長嘆一口氣,然而他又不自覺想起活蹦亂跳的安公主,以手抵唇,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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