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回憶·下

很多次柴美涔都在想, 是不是當時如果不是所有的事情聚在一起發生,她或許不會徹底崩潰。

如果只是失戀了, 她或許會傷心一陣子。

如果只是跟父母鬧翻了, 她或許還能跟衣千歌撒嬌,最後堅強地活下去。

如果只是被家裏害得辛辛苦苦考上的北大上不了了, 她或許也會選擇複讀重新考上來。

但是, 所有的事情一起發生了。

之前她知道家裏重男輕女,父親有點混蛋, 但是母親不至于冷漠,對她還算可以。

但是聽到父母的對話後, 她就徹底崩潰了。

他們的眼裏, 只有兒子是親兒子。

女兒連個人都不是。

如果還有一點良心, 也不會做出這麽惡劣的決定來。

他們不在意柴美涔的感受,什麽都不重要,只要能得到錢!所以他們欺騙柴美涔, 關着柴美涔讓她一直不能打掉孩子。

似乎,還去她的學校給她辦理了退學, 不知道是怎麽胡攪蠻纏的,居然還退回來了些許學費。

她才十九歲啊,荒廢了學業, 還這麽小的年紀要生一個孩子嗎?

一點也不考慮她的未來嗎?

柴美涔的心徹底被傷到了,她沒有哭,沒有鬧,只是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開始, 她就開始找機會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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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在第六天,她找到了空隙的時間跑了出去。

她第一件事是去學校找衣千歌。

當時她的模樣狼狽極了,幾個月沒有出來,樣子就像個肮髒的乞丐。

她先是回到她跟衣千歌一起住的地方,被告知房子被退了,他們的行李全部被她的家人搬走了。

他們是偷偷戀愛,衣千歌沒怎麽動用家裏的錢,只是想盡可能保密。

她又去學校裏找衣千歌,到處都找不到,去找老師的時候還被罵到狗血淋頭。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考到我們學校來?你倒好,為了生孩子辍學了?你才多大啊?就這麽荒廢自己的後半生嗎?我真的是對你徹底失望了。”導員是一個老做派,覺得柴美涔簡直傷風敗俗。

她努力跟導員解釋,詢問還能不能繼續上學,得到的答案是不能了。

學籍已經被開掉了,還被學校領導當典型批評過,她不能再來上學了。

她又詢問了衣千歌,結果得知衣千歌公費留學了。

其實她知道,這種留學需要提前一年申請才可以,她完全不知道衣千歌申請了這個。

而現在,衣千歌已經在國外了。

柴美涔完全傻掉了,怎麽一瞬間什麽都變了。

父母突然這麽對她,衣千歌怎麽也變了?

她突然想到父母說的,衣千歌跟她在一起只是玩玩,只是滿足生理需要找了一個漂亮的。

可是她不信,她還是想要去找衣千歌。

她帶着最後的執着,去了衣千歌的家裏。

去之前,她還特意去車站洗漱,整理了自己的形象才去了衣千歌的家。她身無分文,只是知道一個地址,走投無路之下只能步行去衣千歌家裏的別墅。

最近一年,衣家都在北京發展産業,并且在這裏定居了。

別墅在郊區,她走了很久很久,累了就坐在路邊休息一會。

到衣千歌家裏的時候是淩晨四點,她怕打擾到衣家人,于是只是坐在旁邊等待。

脫掉鞋子看看,襪子磨漏了,腳上也磨出了水泡來。

她腳疼得不想再穿鞋子,就将襪子脫了,将腳放在水泥地上緩一緩,感受到冰冷的觸感,終于覺得好了一些。

她睡不着,心裏有事就願意胡思亂想,整夜的失眠。所以在衣家打開大門後她立即站起身來,穿好鞋子走過去。

她弱弱地找到傭人打聽:“請問衣千歌少爺在家嗎?我是他的同學。”

“他出國留學了,去了有一陣子了。”

“那……那您有他的聯系方式嗎?”

“我們怎麽會有少爺的聯系方式?”

柴美涔不肯放棄,還想再打聽一些事情,卻被另外的傭人請了進去。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王樂瑜,一個盛氣淩人的美麗女人,看到她的時候,嫌棄地從她的頭頂打量到腳,小聲嘀咕了一句:“窮酸樣。”

柴美涔強忍着憤怒,對王樂瑜說:“伯母您好,我是衣千歌的同學,有事想要聯系他。”

“你別再糾纏他了,我不是已經給過你分手費了嗎?你父母也很滿意。”

看來,王樂瑜已經知道她了,最後一絲幻想就此破滅。

柴美涔立即搖頭:“不,我以後一定會把卡還給您的。”

“不用,拿着花吧,又不是多少錢,就當是你陪我兒子一陣子的費用了。”

這是……在打發妓女嗎?

柴美涔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王樂瑜見柴美涔還不肯放棄,于是拿出來了一個光盤來。

盒子是白色的,有金色線條勾勒,中間有一個LOGO,還有一個捧花的小圖案。

下面一排,有衣千歌的英文名字,以及一個看起來是女孩子的英文名。

“他這次出國是訂婚的,對方也是名門望族,跟我們千歌門當戶對,之後兩個人都會在國外留學。哦,她也就是沒有你漂亮,千歌之前和你在一起也不過是覺得你漂亮點,你們是不可能長久的。”王樂瑜坐在沙發上說道。

柴美涔看着盒子搖頭:“不可的。”

“自己放着看。”

那一年DVD也是才出不久,柴美涔顫抖着手将光盤放在DVD機裏,還有點不會用,是傭人幫忙才打開。

看到視頻裏的內容,柴美涔的瞳孔都在顫抖,眼淚不自覺地往下流。

視頻裏是衣千歌跟一個女孩子的訂婚宴,還有一個司儀全程用英文主持,其中還有衣千歌跟那個女孩子一齊切蛋糕的樣子。

她反複看了三次,想要确定視頻是不是真的。

然而她心情不穩,又眼淚婆娑,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來。

“如果覺得錢不夠,我還可以再給你一點,別再糾纏了,你們不可能的。”王樂瑜看到柴美涔痛苦的樣子忍不住笑,再次開口。

柴美涔站起來,笑了笑說道:“行啊,給少了我不會罷休的。”

“你要多少?”王樂瑜忍不住挑眉。

“把你們家的家産都給我吧。”

“真不要臉!”

“不是挺好的嗎?到時候我就随手甩給你五千萬,讓你離開我男人,斷絕母子關系。”

柴美涔實在不是一個能一直忍耐的脾氣,她轉過身看向王樂瑜,冷笑着回答,氣得王樂瑜蹙眉。

“真是個下賤的性子,想的倒是很美。”

柴美涔反而坐在沙發上,微微揚起下巴看着王樂瑜,讓自己不至于落下眼淚來,還能保持驕傲。

幸好她最近這段時間心情抑郁營養沒跟上,她人也憔悴,孩子快五個月了居然也沒有顯懷。

“哦,對了,我也是看衣千歌長得不錯,才讓他陪我一陣子的。不過他陪的不太專業,我不太滿意,所以你還得加價,多給點錢,不然我就去他未婚妻那裏說他活有多爛。”

王樂瑜徹底被柴美涔氣到了。

之後王樂瑜氣急敗壞地給了柴美涔一張卡:“裏面有三千萬,徹底滾出我們衣家的勢力範圍!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不要妄想嫁進門。”

柴美涔拿着卡離開了。

離開時她依舊沒有任何現金,一張卡,周邊又沒有銀行,那時候還沒有手機,她只能再次走回去。

在衣家的時候,她還能保持淡定。

回去的路上真的是哭了一路,腳掌走出血來,路人詫異的目光她都不在意了。

從未這樣難過過。

她意外懷孕了,她的父母想要利用她要錢,她的男朋友跟別的女人訂婚了,她學習到低血糖暈倒才考上的北大,也突然沒了學籍。

一瞬間什麽都沒有了。

萬念俱灰不過如此。

她扭頭看着馬路,想着幹脆做個了斷好了,一死了之。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還是肚子裏的孩子真的成形了,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孩子的動作。

她的動作一頓,終于緩過神來,原本被她嫌棄的孩子,此時居然神奇地轉變了她的心情。

她做了一個神奇的舉動,她居然回去找自己的家人了,并且表現出了柔弱的樣子。

她跟家裏人哭訴,說她被男朋友甩了,之後就只有他們可以依靠了,她再也不掙紮了,好好生下這個孩子。

并且裝出她不知道父母收了錢,全然不知情的模樣。

她的父母松了一口氣,內心喜悅不已。

柴美涔在之後也真的表現得很好,就好像一個“回頭是岸”的好女人。

只是,她讓父親陪着去走路的時候,帶着父親路過了一個小酒館,那是一個地下小賭坊。

父親發現了新大陸,還覺得自己以後是有錢人,一頭紮了進去。

柴美涔知道,這裏其實是有騙局的,裏面有不少人是托,主事的人抽老千,她的父親是不可能贏。

僅僅半個月的時間,父親輸得不得不拿出了衣家給他們的卡,找柴美涔詢問柴美涔衣千歌的生日。

柴美涔直接告訴了父親。

白天,柴美涔偷偷報了警,還告訴了警方那群人的習慣。

他們也怕警方,會有一些躲避方案,柴美涔摸清楚後讓警方能抓一個現行。

警方是在傍晚行動的,柴美涔的父親因為帶的金額巨大,所以被當成了主犯之一。

柴美涔舉報的時候也是說自己的父親是主要的人員之一。

家裏知道父親被捕後方寸大亂。

柴美涔也趁這個時間逃跑,打了一輛車去了火車站,在窗口詢問有什麽票可以立即就離開。

就在那天夜裏,去往全國幾個方向有票,或遠或近。

她沒有想去的地方,因為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去一個陌生的環境重新生活。

于是她只思考了一瞬間,就決定了去東北。

她的老家在南方,她現在的地方屬于北方,她想再去其他的地方,最後選擇了東北。

當天她坐着火車,一個人去了東北。

沒有行李,甚至沒有買食物,她的口袋裏只有她的身份證跟一張王樂瑜給她的卡,卡裏有三千萬。

到了陌生的城市,她找了一家賓館住下。

肚子越來越大,她覺得應該去孕檢,保證孩子的安全。

她自己也承認,懷孕初期的确虧待了這個孩子,她都不知道孩子會不會有什麽先天缺陷,會不會有什麽殘疾?

想着這些,她又一次徹夜難眠。

于是她第二天就去了醫院。

在醫院裏她什麽都不懂,挂了號就在醫院裏等待。

好不容易到她了,她走進去就看到大夫對她勾了勾手指,她立即将自己的挂號單遞了過去。

大夫是一位三十多歲将近四十歲的女人,看到柴美涔這個舉動一愣,問:“保健手冊呢?”

“什麽是保健手冊?”柴美涔真的不懂這個。

“你都沒建卡嗎?”

柴美涔搖了搖頭。

“你這孩子幾個月了?”大夫微微蹙眉,再次問道。

柴美涔想了想後:“應該快六個月了。”

“應該?”大夫放下手裏的筆,忍不住說道,“你這也夠不負責任的,孩子幾個月了都不知道?最後一次生理期是什麽時候?”

柴美涔記不太清了,想了許久才記起來。

大夫拿着一個紙殼圓盤計算,又說了起來:“這都這個月份了,之前都沒孕檢嗎?一次常規檢查都沒有?你這膽子也夠大的了,也不怕孩子有什麽問題!唐氏也沒做……”

柴美涔聽着大夫說,突然就開始害怕了,咬着嘴唇眼圈一紅就哭了出來。

東北人說話口音比較狠,部分人普通說話就跟吵架一樣,語氣也急。柴美涔在南方生活,北方上學一年多,來東北才沒幾天,多少有點不适應這種語氣。

她的手下意識摸着肚子,心裏的愧疚越來越大。

的确是她耽誤了孩子。

柴美涔一哭,大夫倒是有點震驚了,支支吾吾半天反而不知道怎麽說了。

又看了一眼病例,驚呼了一聲:“怎麽才十九歲?”

柴美涔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孩子的父親呢?”大夫又問。

柴美涔哭得只能搖頭。

大夫:“你的家長呢?”

她繼續搖頭。

大夫似乎覺得有點不對勁,想了想後将柴美涔的挂號單放在了一邊:“姑娘,你先出去等一等,我到四點就停診了,到時候你進來,我再仔細跟你談,你先平複一下情緒。”

柴美涔點了點頭,又走出去等待了。

坐在椅子上哭的時候,就聽到了旁邊的人議論的聲音。

“那個小姑娘看着沒多大,也就十幾歲吧,怎麽也來這?”

“長得挺漂亮的,估計是……”

“唉喲,現在的年輕人呀。”

柴美涔覺得她應該戴一個帽子,最後還是放棄了,只是坐在椅子上繼續等待。

大夫四點停診,不過詢問的人多,四點半多才結束。

大夫最後叫柴美涔進去,拿下眼鏡跟她解釋:“我們這裏有規定,每個患者問診時間是有限制的,我只能這樣跟你聊。”

柴美涔走進去後站在一邊,乖順地點了點頭。

大夫拍了拍椅子:“姑娘,過來坐。”

她這才坐下了。

“你告訴阿姨,你這個孩子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有人脅迫你?或者是有人……輕薄過你?如果是,你告訴阿姨真相,阿姨幫你想辦法。”大夫沒有了之前的語氣,細聲細語地跟柴美涔說。

柴美涔低着頭,有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大夫繼續補充:“能在醫院裏當大夫的,沒幾個是腦子不靈光的,阿姨可以幫你想辦法。而且,按照你的這個月份打胎是不容易了,但是如果你想打掉,我也能幫你想想辦法。”

柴美涔在這麽久之後,第一次感受到被關心的溫暖,眼眶再次紅了。

不過她搖了搖頭:“我不打掉,我要留着這個孩子,我在這個世界上什麽都沒有了。如果再沒有這個孩子,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堅持下去。”

大夫似乎也沒想到一個十九歲的孩子,會說出這樣一些話來,感受到了一瞬間的震撼。

大夫伸手抱住了柴美涔安慰:“你這是經歷了什麽啊,才能說出這麽混蛋的話來。”

之後大夫跟柴美涔聊了很久。

先是确定孕期周數,之後是看一看有哪些檢查是可以補的,都給柴美涔開了單子,告訴她今天時間太晚了,來不及了。

明天早上就可以直接過來檢查,不用再到辦公室來。等結果出來了,再挂一個分診號,到她的辦公室來複查。

這個時候柴美涔才知道,大夫坐診是分時間的。

跟她聊天的大夫只有周一和周三坐診,明天是周四。大夫給她開了綠燈,讓她自己去自己的辦公室查看結果。

處理完這些,還親自帶着柴美涔去窗口補了一本保健手冊。

柴美涔真的決定留下這個孩子後,就開始認認真真地保胎了。

她還為了孩子以後能有個好的環境,到處去看房子,打算在這裏安家。

當時東北的房價不高,十幾萬、二十幾萬就一套不錯地段的房子,一、二環好的也就幾十萬,百萬都是精品了。郊區的話,十萬以內都能買到一套房,還不限購。

當時柴美涔手裏有三千萬,并沒有全花,只動用一千多萬也能買一通了。

她覺得她應該有持續的經濟收入,就買了很多的房子,先是住宅,接着是門市、商鋪。

這也是她後期成為房姐的原因所在。

忙碌了幾個月後,柴美涔即将生産。

然而卻碰到了最恐怖的問題:難産。

柴美涔最開始也想順産,在床上掙紮了三天三夜,就是生不出來,最後險些虛脫了。

幫助過柴美涔的大夫在這三天看了她幾遍,急得團團轉,跟醫院申請讓柴美涔順轉剖。

然而柴美涔身邊沒有家人,自己意識模糊不能簽字,就只能讓她繼續堅持。

大夫最後搶來單子說:“這個字我來簽!”

“這不太合适,不符合規矩。”産房大夫下意識阻攔。

“有什麽符合不符合的,我就是她幹媽!這孩子命都要沒了,難不成看着她難産一屍兩命了?”

“您馬上就要升主任了,這個時候觸犯紀律不合适。”

“人命重要還是職稱重要?”大夫簽了字,讓柴美涔能夠順轉剖,順利生下周睿。

後來這個大夫真的成了柴美涔的幹媽。

周睿全程沉默地聽完,見柴美涔又要哭了,才稍微動了動身子。

他一直知道柴美涔早期估計不容易,現在看來,後來的流言蜚語都是小意思了,她在那之間,已經經歷過最難過的時期了。

他清咳了一聲,然後別別扭扭地擡起手來,說道:“過來,兒子抱抱。”

小的時候他經常聽到柴美涔說,過來,媽媽抱抱。

現在他長大了,可以安慰柴美涔了。

柴美涔愣了一下,內心之中一瞬間柔軟得一塌糊塗,緊接着真的撲過去抱住了周睿。

他們之間總是簡單粗暴的相處方式,難得一次柔軟,竟然顯得這麽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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