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開始走上不要臉的不歸路
陸行州放開沈妤的手,重新坐正了身體,他将目光鎖定在面前的茶杯上,眉頭輕皺,以此掩飾住眼中的忐忑情緒。
他今天穿着的服飾與往日有些不同,淺咖色西裝帶點兒複古,褐色馬甲貼身而平熨,純白襯衫工整地扣在最上面一顆,像極了他平時嚴肅謹慎的性格。
只有細圓的眼鏡略顯生動,架住挺直的鼻梁,襯得面目越發俊秀,低頭坐着,不言語,便有如畫中走出來的民國教書先生,擡頭看你,卻又有着格外的寡靜。
沈妤感受到不遠處姑娘們豔羨的目光,一時心有戚戚焉,只能垂下腦袋快速坐下來。
可惜座位挨得太近,右腳稍稍往前一撐,便毫無準備地觸碰到了對面陸行州的小腿根上。
沈妤單身多年,實踐經驗尚淺,理論意識卻十分充足,此時面色一紅,不禁有些尴尬地咳出聲來。
陸行州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介意。
他對男女之間暧昧的行徑向來不解風情。
多年前,一位金發碧眼的女學生曾經赤身裸/體躺在他的房內訴說哀思。陸行州彼時目光深邃,轉身出門,一小時內便買好一整套的內衣毛衫羽絨服,臨走前仍不忘沉聲囑咐一句——遭遇校園霸淩需要勇敢地站出來,不可獨自逃避,這樣脫光了身體向老師抗議也不可取。
女學生的父親是販賣槍支的,她在等待陸行州的一小時內,充分體會到人類由小橋流水走向古井枯樹的轉變過程,彼時看着陸行州的眼中充滿憤恨,沒有将其就地擊斃,完全是人類社會的文明與法制扼制了她。
此時,陸行州看着沈妤手裏的奶茶,語氣有些不太平靜:“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麽,就點了這裏推薦的東西。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你可以不用叫我陸老師。”
沈妤點頭接下,嘬着吸管喝了一口,有些甜膩,卻的确是她喜歡的味道。
收拾好心中的情緒,她終于還是沒有忍住,道出了自己的來意:“陸…陸教授,我今天其實是來見我相親對象的。”
沈妤顯然沒有将陸行州當做自己那位相親對象。
因為,在她心中,相親這樣的事情與吃喝拉撒睡同屬一科,一如婚姻的本質,掙錢養家生孩子,一整個流水生産線上的标準配備,最後,甚而厭倦,久而乏味,都是大多數俗人需要經歷的過程。
但陸行州顯然不屬于這個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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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城南陸家人,他是做科學的,他不需要一個庸俗的婚姻或是女人成就不平凡的一生。
何況,他并不需要女人,他看上去更像是已經在精神上閹割了自己,誓為祖國高端科學奉獻青春,如果他還有青春的話。而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不用眼含淚光,他只需有三高、風濕、冠心病,并且低聲呼喊一句“我不後悔”,便可被當做黨的好兒女,寫進厚厚的教科書,或是冗長的回憶錄裏。
陸行州并不知道沈妤此時已經在心中單方面為他寫下偉大的一生。
他擡頭看向眼前的人,聲音顯得十分困惑:“怎麽,你認為我不配做你的相親對象?還有,我是陸行州,如果你不記得我的名字,我不介意多說幾次。”
沈妤驚訝極了。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連臉上的眉毛都開始透露出格外的不可置信。
她咬了一口桌上的方糖,小聲發問到:“陸…陸行州,你知道‘相親’是現代社會一種确定男女關系的行為,是為結婚做準備的,對嗎?”
陸行州皺起眉頭,臉上有些不悅的情緒:“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一個智障?”
沈妤聽見這樣的話,不禁大感惶恐。
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良心,然後很是忐忑地挪動起自己的屁股,因為害怕再次觸碰到對面陸行州的小腿根子,于是越發小心,甚至刻意地撐住手掌,雙腿不斷地往裏縮着,低下頭,連連認錯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的意思是,你是我孩子的老師,我們應該,不能是這樣的關系。”
陸行州揮手,拒絕掉服務員第十二次試圖添水的舉動。
他看向沈妤此時惴惴不安的表情,以及她身體各種怪異的搖動,眉頭微微皺起,思考一陣,突然眼神發亮,開始在心中擔憂起三個頗為嚴重的問題來。
第一個,是沈妤的屁股搖動幅度不大,但周期規律,常數固定,有如身患痔瘡的病人,神情十分可疑。
陸行州大學時期的室友是阿拉伯人,他是一位痔瘡頑固分子。
這位阿拉伯友人在尋找到自己的女友之前,一直有一個毀滅世界的願望——他渴望創造出極具破壞性的終極武器,并邀請陸行州一同研習,因為他認為,陸行州看上去泯滅人性,十分适合助他一臂之力。
陸行州卻沒有答應,他告訴他:“這并不是我的志向。”
友人那時看着他,神情遺憾極了,低頭感嘆到:“你們化工的人總是這樣,缺乏新思想,創造力不強。”
而後,他舉起手中的臺燈問:“你換過燈泡嗎。”
另一位室友或許是剛剛溫習回來,聽見問話,立馬伸着脖子回答:“這難道不應該是大二的課程。”
阿拉伯友人正是大二,他十分驚恐地擡起頭來,将手裏的書放進抽屜,揚聲發問:“什麽,換燈泡也會出現在這次的考試裏?”
這位友人實在心力交瘁極了,他為自己毀滅世界的理想奔波,以至于臨近考試有些草木皆兵,意識到許多題目即使左手公式右手參數,他依然參悟不透,頭懸梁錐刺股之後,發現不斷增長的除了知識還有痔瘡。
最終,他的病症在考試當天達到了極限,考至一半捂着流血的屁股前去接受了手術。
事後,他捂着自己的屁股,看着窗外的景色,神情釋然地感嘆:“是痔瘡拯救了我。”
但沈妤顯然是不需要拯救的。
她的病症看起來并不像阿拉伯友人那樣嚴重,更重要的是,她是個姑娘。
姑娘們天生有成為仙人的權利,她們胖了是豐腴,瘦了是苗條,生病是吸取人間煙火氣,質問男友更不能被叫做間接性神經病。
于是,陸行州只能開始思考第二個問題——如果沈妤真的身患頑疾,那麽她是否會對健康的自己産生偏見。
人類的感情總是沒有道理的。
他參考的對象依然是自己這位阿拉伯友人。
這位友人在大三憑借自己的“雄心壯志”成功尋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友。
他與那位姑娘恩愛非常,兩人即便是在考前,依然堅持将青春揮灑在圖書館的各個角落裏。
那位姑娘胸大腰細,語言亦充滿了風情,她說:“我們之間的感情在圖書館中最為濃烈,他翹起右邊屁股、埋頭做題、心無旁骛的樣子讓我沉醉不已。”
工程二科的圖書館不大,考試之前更是擁擠。
大多數時候人頭攢動,哀鴻遍野,處處洋溢着為人類繁衍而讀書的身影,每個人像是返回到高中最為刻苦輝煌的時刻,梳着愛因斯坦的頭,張着孔明的眼。倘若沒有牆壁上明令禁止的标語,那裏必定還會飯菜飄香,煙霧缭繞。
只有偶爾別院的姑娘路過,男生們才會稍作收斂,納履整冠,裝作埋頭沉思細細演算,等姑娘們走遠,便又如釋重負,視羞恥清高為無物,繼續裸身赤腳奮鬥。
每每想到友人的女友是在這樣的氣氛中産生的愛情,陸行州便會內心充滿唏噓。
可這樣的唏噓并不長久,大學畢業之際,阿拉伯友人的痔瘡得到根治,而那位為他沉醉的姑娘卻投奔他人懷抱,兩人的愛情無疾而終,陸行州也為此種下了人生中難得的疑慮。
因為直至今日,他依然不知道,那位姑娘深愛的,到底是友人低頭做題心無旁骛的樣子,還是他的痔瘡。
故此,陸行州終于開始思考最後一個問題。
那就是,自己在沈妤眼中,或者說在這樣一位身患痔瘡的病友眼中,到底是怎樣一種形象,她喜歡的,到底是自己的哪裏。
沉默一晌,陸行州終于決定率先開口:“我和你的關系與我是誰的老師并不抵觸。你喜歡我,兩個人在一起,互相接納和包容是必須的,你說對嗎?”
沈妤并沒有完全聽懂陸行州的意思。
但她并不會嘗試追問,因為陸行州做科學,他死前會喊“我不後悔”,自己萬萬不能與其相提并論。
于是,她低頭思考了一陣,只小聲發問到:“陸老師,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你和我相親的原因是因為你認為我喜歡你?”
“難道你不喜歡我?”
“這…這樣的問題,我有些回答不了。”
“為什麽回答不了。你偷拍我的照片,因為我的話傷心和高興,甚至在飛機上試圖輕薄我。”
“陸老師,輕薄應該不是這麽說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歡我?”
“我…我可能…只是喜歡看你的臉。”
“沈小姐,我聽說你是一個很有內涵的人。”
“不…不過,即便我不只是喜歡看你的臉,婚姻也并不是全由喜歡組成的。”
“婚姻當然不止是喜歡,但婚姻源于喜歡。”
“那我們…可能在性格愛好上…有一些不合适?”
“我的愛好是釣魚,當然,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給你讀一讀佛經。”
“這…這好像沒什麽意義。”
“為什麽沒有意義?難道你不喜歡我,你只是喜歡看男人帥氣的外表?”
“不,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之前你與那位李博士談話甚至從不提及愛好,因為你對他并有個人感情上的喜歡,你只是在給婚姻找一個符合各種條件的伴,但你喜歡我,所以你會有所期待,會考慮這些個人感情上的事。”
沈妤聽着陸行州的話,像是被他帶進了某種十分詭異的思維裏。
輕聲嘆一口氣,看着他問:“但是婚姻不只是個人感情,還有很多其他客觀元素,比如,孩子?”
她似乎想要以一種極其委婉的方式提醒陸行州沈黎的存在。
沒想陸行州聽後神情一僵,右手忽然握成拳頭低聲輕咳起來,仔細看去,連耳根都泛着輕微的紅色。
他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低聲回答到:“沒想到,你已經考慮這樣深遠。你放心,我雖然年過三十,但各方面機能都是正常的,你想,我,咳,我不會不給。”
沈妤兩眼發黑,坐在原地大喊:“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麽,難道你不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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