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這夜,喜娘跟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将近一個時辰,吃過晚膳,便和衣睡了,而她卻是清醒無眠。

她身上仍穿著嫁衣,這鮮豔精致的喜服是她十七歲那年親手縫的,一針一線,都是待嫁女兒心。

只是時隔七年穿上,已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滄桑。

她撫摸著嫁衣,撫摸著上頭隐約可見的淚痕,她曾捧著這件嫁衣哭了幾個晚上,如今淚水已幹涸。

她怔忡地憑立窗前,看窗外蒼白的夜色,忽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闖進客棧裏,跟著,是一連串驚聲尖叫。

“打劫啊!強盜啊!”

宋可雲震懾,睡在偏榻的喜娘也被驚醒了,茫然四顧。

兩人尚未回神,廊外閃過幾道人影,跟著,有人不客氣地踢開門。

“是誰?!”喜娘尖呼。

房裏,闖進兩名彪形大漢,其中一位蓄著落腮胡,另一位則是獐頭鼠目。

“是娘兒們呢!”

劫匪見著宋可雲,交換猥亵的一眼。

“唷,還是位新娘子呢!”

“你們……想幹嘛?”眼看兩個人高馬大的賊人朝自己步步逼近,宋可雲不禁驚慌失措。

“別怕,小娘子,大爺只想跟你樂一樂。”

“你們……別過來!”

Advertisement

“大爺,大爺,求你們放過姑娘家吧!她明日就要成親了,若是清白不保,夫家不會要她的……”

一把亮晃晃的刀子止住了喜娘的懇求,她驚駭地睜眸,一步步往後退。

“再羅嗦我殺了你!”落腮胡大漢厲聲威脅,朝手下喝叱。

“還呆在那邊幹麽?把那個小娘子給我帶走!”

“是!”年輕的賊人亮刀逼向宋可雲。

她很清楚,自己若是落入這些山賊手中會有什麽樣的下場,與其茍且偷生遭受淩辱,不如一死來個痛快。

一念及此,她用力推開窗,心一狠,咬牙躍下。

窗外,是一湖冰冷的潭水,她沈進水裏,慢慢地、慢慢地往下墜。

原來,她是這樣死的。

宋可雲掩落眸,唇角揚起恍惚的微笑……

“人呢?帶回來了沒有?”

“帶是帶回來了,不過……”

“不過怎樣?”

“總覺得不是這個女人。”

“怎麽不是?你們不是把她從水裏撈起來了嗎?”

“是從水裏撈起來了,但好像跟之前跳下去的不是同一個,她左臉頰下邊這裏,有個燙傷的疤痕。”

“燙傷的疤痕?!”

“對啊,而且長得也跟照片上不太一樣……”

是誰在說話?

兩個男人粗聲粗氣的對話持續震動著宋可雲的耳膜,她覺得頭好痛,意識漂浮于幽深的黑暗裏。

她必須醒來。

潛意識裏,有個聲音如是告訴她,她掙紮著,試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才掀起沉重的眼皮。

映入瞳底的,是一片朦胧,她花了好片刻,才認清那是一面白牆。

她從床上坐起身,怔怔地望著周遭,好奇怪,這裏不似尋常的廂房,房裏有好些形狀古怪的東西,而她竟沒一樣認得。

虛掩的門外,兩個男人依舊争辯不休。

“……而且老大你知道嗎?我們把她從水裏撈起來的時候,她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衣服,怎麽說呢?就好像拍古裝戲的道具。”

“古裝戲的道具?什麽意思?”

“就是古時候新娘子出嫁時穿的那種衣服啊!”

“真的假的?”

“我怎麽敢騙你?老大,哪,你看,就是這件……”

他們在說什麽?

宋可雲側耳傾聽,似懂非懂,這兩人不僅談話的內容令她摸不著頭腦,發聲的腔調也很陌生,不似蜀地的口音。

是外地人嗎?

不過,他們似乎提到她的嫁裳……

宋可雲視線一落,驚覺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裙,摸起來像絲又不像絲,不知是什麽材質做的。

他們為何要脫她衣裳?難不成……

宋可雲倏地伸手拽緊胸前衣襟。

正不知所措時,在門外說話的兩個男人走進來了,按了牆上某樣東西,室內忽地亮起刺眼的白光。

她擡頭,眯眼朝光源望去,那既不是燭火,也不是日月星辰,卻能發光,一顆圓圓的,倒似是傳說中的夜明珠。

她眨眨眼,再往門口望去,兩名漢子,二局一矮,穿著她未曾見過的奇裝異服,頭發削得短短的,油亮亮地貼著臉。

她神智一凜,立時抓起棉被護在胸前,顫聲揚嗓。

“你們是何人?意欲何為?”

“她在說什麽?”兩個賊人疑惑地互看。

“我怎麽都聽不懂?”

兩人搖搖頭,半晌,較為年長的那位開口了。

“誰教你說中文的?你這講話的腔調完全不對!”

“拜托你,臺灣女孩子不是這樣說話的好嗎?”

臺灣?

“小六,你iPod不是有錄中文教學節目嗎?借給她聽聽臺灣女生都怎麽說話的。”

“是,老大。”

說著,小六從口袋裏取出某樣物事,遞給她。

“這個借你晚上沒事的時候聽。”

她遲疑地接過,那是一個藍色小方塊,表面有一個白色圓圈,印著奇特的符號。

“這是……什麽?”

“iPod啊!”見她一臉困惑,小六哀囔。

“你連iPod都沒見過?老天爺!你是從越南哪個窮鄉僻壤來的啊?”

“不是說她是大學畢業生嗎?怎麽會連這個都不曉得?”

“老大,你還真相信履歷上寫的喔?那當然是我們編的啊!學歷編高一點賣相才會好,這女孩子聽說小學都沒畢業呢!”

“吼,真是被你氣死了!”老大一巴掌痛扁小六的頭。

“人家在臺南可是有頭有臉的名門望族,你居然給他們挑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媳婦?”

“是老大你說愈便宜愈好的啊!”小六喊冤。

“還跟我頂嘴?!”老大不爽,劈頭又是一陣亂打,小六痛得哀哀叫。

老大扁完小弟,轉過頭來對宋可雲說道:“總之,你明天就要當新娘子了,懂不懂?”

新娘子?

宋可雲蹙眉。

“請問兩位……是我夫家派來接我的人嗎?”

“夫家?”老大想了想。

“喔,你說你老公家啊!沒錯,我們是你未來老公家派來接你的。”說著,老大又賞給小六一拐。

“你剛還說這個女的不是原先那一個,吓我一跳!我看她挺清楚自己是被賣來臺灣當新娘的。”

“可是她的長相,還有她臉上的疤,明明就不是……”

“閉嘴!”

“可是老大……”

“我叫你閉嘴!”老大将小六拉到一邊,竊竊私語。

“聽著,反正這女的也是來臺灣嫁人的,不管她是不是我們原先找的那一個,總之我們明天就帶她去交貨,尾款收了就速速閃人,到時對方發現也來不及退貨了。”

“嗄?這樣好嗎?”

“不然你想怎樣?去跟人家說對不起,我們把你們原先訂的那個越南新娘搞丢了,訂金退給你們……我呸!你什麽時候見過你老大我把到手的錢白白送回去的?”

“是沒見過。”

“這就對了!少啰啰嗦嗦的,把秋萍叫進來,好好教教她怎麽當個臺灣新娘子。”

“是!”

這是什麽?

隔天早晨,梳妝打扮過後,宋可雲在名喚秋萍的中年婦女幫助下,換上一襲新娘禮服。

她站在一面平生未見的平滑明鏡前,看著鏡子裏反射出的清晰異常的倩影,那女人是她,穿著婚紗,肩袖是透明的,後背是深V剪裁,裸露弧度優美的背脊,前胸也開得很低,她幾乎能看見自己的乳溝。

她驚駭地注視鏡中的自己,不可思議。

她的夫家竟為她準備了一套如此裸露的喜服,即便唐風開放,聽說宮中那些貴族仕女穿著也極大膽,但民間一般婦女的服飾仍是保守的,尤其在偏遠的蜀地。

況且這件喜服還不是傳統的大紅顏色,底色幾近純白,胸前及裙身繡的花朵隐約透著金色,唯有腰間系的是紅色印花腰帶,在後腰打了個繁複的結,裙擺搖曳及地。

饒是她出身織造商家,親手繪制了無數設計圖,也未曾見過這般新穎的設計,還有這質料,既不是純粹的絲,也并非尋常的绫羅綢緞,這料子細得她愛不釋手,禁不住一再撫摸。

太美了!

這是何等絕妙的織繡工藝,就連宮廷出身的工匠怕也沒有這等手藝。

做這件喜服的人,究竟是誰?

正當她贊嘆之際,秋萍拿來一頂遮面的白紗,替她戴在頭上,她摸了摸那面紗的質料,又是一陣驚喜。

“你記住,在婚禮過程中,你絕不能拿下這個白紗,不能讓大家看見你的臉。”

因為她半毀的容顏會吓著賓客嗎?

宋可雲苦澀地抿唇。

“我知道,我不會讓外人看見的。”

“這就對了,就算新郎要揭你的白紗,也要想辦法躲開喔!”

“嗯。”

“好了,這是捧花,你拿著。”秋萍遞給她一束紮得很漂亮的百合花。

這地方成親的習俗還真怪,新娘居然還得捧著一束花?

宋可雲莫名其妙,但她并未抗拒,反倒期盼地接過,因為鏡中映照出的她的形影,比她曾夢想的更美麗百倍。

就算她嫁給的是一個呆子,起碼在大喜之日這天,她能夠好好縱容自己夢一場。

她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她會得到幸福……

“走吧!我們該出發去婚禮會場了。”

秋萍打開房門,引領她往前走。

她用雙手輕輕地撩起裙擺,盈盈踏過門檻,踏向未知的命運與遙不可及的未來。

同類推薦

陰陽鬼術

陰陽鬼術

玄術分陰陽,陽為道術,陰為鬼術。
林曉峰學鬼術,抓邪祟,可卻陷入一個又一個陰謀詭計之中。
神秘的抓妖局,詭異的神農架,恐怖的昆侖山。
且看林曉峰如何斬妖魔,破陰邪!

逍遙小僵屍

逍遙小僵屍

女鬼別纏我,我是僵屍,咱們不合适!
驅魔小姐姐,你是收我,還是在泡我!
又是這魔女,哪都有你,再來打屁屁!
還有那妖女,別誘惑了,本僵屍不約!
()

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