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雖說到了正月裏,一不注意又遇上倒春寒,景隆十四年的第一場雪在今天淩晨突然降臨,天亮時,雪已積了半寸厚,誰也沒有料到今日會下雪。
辰時剛過,杜仲晏打了油紙傘前往福康殿,殿門前,桃奴伸長了脖子似乎等待多時,看到杜仲晏連忙揮手,杜仲晏稍稍加快了腳步。
“杜太醫,快去瞧瞧公主。”桃奴急促催道。
杜仲晏感到異樣,即刻收起傘交給桃奴,還沒來得及撣去肩頭的雪花便脫鞋進殿。
“公主,杜太醫來了。”
桃奴引導杜仲晏急匆匆地踩着碎步進到殿中,杜仲晏原以為趙妧是舊疾複發或是別處忽然不适,才令桃奴那般緊張,然而當他看到她對着梳妝臺上的菱花鏡唉聲嘆氣時,又松了一口氣,欲上前一步例行公事,怎料她忽然伸手阻攔:“別動!杜仲晏你別過來!”
趙妧別過臉,飛快地打開一個三層的描金黑漆奁盒的第二層,取出一面紗貼于臉上,待确認已經固定,她才起身走向杜仲晏,而她始終微微垂首,不願與人對視。
杜仲晏覺得她今日有些古怪,平日若不出遠門,她幾乎從不戴面紗。她此刻的模樣更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生怕被人看出什麽,有些心虛。
杜仲晏沒有細問,先為她把脈,把完脈一切疑惑都已經解開。
“請公主摘下面紗,臣需要為公主細看。”她平時的脈象細弱卻平緩,今日的脈象浮沉有力強,是陽火育成,內火熾盛,杜仲晏大致已有眉目。
“我可不可以不摘?”而從她的言談舉止來看,多半是沒錯了。
“公主若不配合,面上的紅小豆也許會越來越大,越來越疼,還會潰爛,公主的花容月貌一旦被毀,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回天乏術。”從他進殿開始,她就極為在意自己的臉面,她如此注重自己的形象,該是臉上長了令她感到會失去顏面的不大美觀的東西。
杜仲晏誇大其詞的陳述吓得趙妧花容失色,“真的會這麽嚴重嗎!”
他忍不住低頭一笑,她只是與同齡的女孩子一樣,長出了會影響美觀的瘡皰,會有疼痛感,也會慢慢變大,不過若能及時醫治,倒也不至于毀容。
“好你個杜仲晏!又戲弄本公主!”趙妧看到他不懷好意地笑容,有些氣,伸手就要撲打他,杜仲晏下意識一躲,趙妧撲了個空,身子一個不穩,向前傾去,杜仲晏眼明手快,将她托住,面紗也随着他們大篇幅的舉動,滑落了下來。
趙妧順勢倒在杜仲晏懷裏,半邊臉貼合在他的衣物上,那顆剛長出來的瘡皰硌在他結實的胸膛疼得她“哇哇”大叫,趙妧推開杜仲晏,捂臉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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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晏低着頭,心慌意亂,也忘了手肘的傷痛。無意識的舉動将他們距離拉近,周遭除了她的聲音,他的世界一片寂靜,寂靜聲中響起擂鼓,一下一下,急促而富有律動。
“啊!流血了!”趙妧看到手上一小片猩紅,才發現臉上那顆紅豆在剛才猛烈的撞擊下破了。
杜仲晏回過神來,即刻喚桃奴去打一盆熱水,又對趙妧道:“千萬別用手碰,感染了就不好了。”
“杜仲晏,我會不會毀容啊?”趙妧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第一次得這種“怪病”,她非常擔心。
“只要公主配合臣,便會恢複如初。”杜仲晏平心靜氣地告訴她。
“好,我聽你的。”
桃奴打來了熱水,杜仲晏再讓桃奴取幾塊幹淨的棉布,沾了一點熱水,放在嘴邊吹到溫熱,“公主,臣冒犯了。”
杜仲晏靠近趙妧,輕輕擦拭她左臉頰的血跡,“疼。”一觸碰,趙妧就喊疼,杜仲晏又減輕了力度,慢慢地、極其溫柔地擦去血漬。
這期間,他與她離得很近,幾乎能聞到對方的呼吸,趙妧忍着痛,閉着眼,沒聽到他說一句話,出于好奇,她慢慢睜開眼,只見一張清隽略顯疲倦的臉龐近在咫尺,趙妧愣了一下,呼吸忽的一滞。她很少這樣看他,才發現面無表情的杜太醫也會露出溫柔似水的神情。
杜仲晏沒想到她會突然睜眼,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頭将棉布放進熱水裏搓了一下,又請她伸手,為她擦去手上的血漬。
“癢。”一樣的力度,觸動了趙妧敏感的神經,她縮回手,咯咯笑了起來,“我怕癢,還是我自己來吧。”
杜仲晏沖她點了點頭,把沾了水的棉布遞與她,又回頭拾掇他的藥箱,取出了一個白瓷瓶,拔走瓶塞,揀起另一塊幹淨的棉布,将瓶中的乳白色液體浸濕棉布,敷于趙妧的臉上。
趙妧感到一陣清涼,問他:“真舒服,這是什麽?”
“去腐生肌的藥。”
“可以治好我嗎?”
“每日一敷,一刻時辰。”杜仲晏一手為她敷臉,另一手從藥箱裏又拿出一個銀質的小盒子,說:“這盒膏藥每日敷藥後,用竹片取紅豆大小塗抹兩次,切忌不可過量。”這是治面皰的膏藥,有一味是含劇毒的水銀,少量斟酌使用對治療面皰有奇效,反之後果不堪設想。
“好,我知道了。”趙妧命桃奴收下,不料杜仲晏又收了回去,思忖道:“還是用這一盒吧。”他又換了一盒膏藥,雖然效果沒有之前那一盒顯著,至少安全無虞。
“有什麽不妥嗎?”趙妧有些在意他的行為變化。
杜仲晏搖了搖頭,只道:“這一盒藥效更好。”
一聽藥效更好,趙妧心情頓時開朗,忙叫桃奴收下,桃奴聽完吩咐,杜仲晏也準備離開,趙妧驀地喚住他,令桃奴先退下,她還有要事與他商量。
趙妧把前幾天讓銀雀找人調查陸徴言一事與趙嫱上門一事統統告訴了杜仲晏。
“杜仲晏,你說趙嫱是不是察覺了什麽,才會替陸徴言前來當說客?”
“銀雀做事素來懂得分寸,不會暴露,應該是劉衛桓一事已經引起他們的恐慌,這才急着從公主這裏下手。”杜仲晏沉吟道。
“董太醫說劉衛桓突發疾病,趙嫱又來當說客,真有這麽巧?”趙妧把兩件事聯想到一起,以為是趙嫱與陸徴言合謀加害劉衛桓。
杜仲晏搖頭道:“宋國太子只是吃了不潔的食物,此事倒與陸家無關。”
趙妧“哦”了一聲,像是松了一口氣,杜仲晏捕捉到這一神情,心頭略有不适地說:“公主似乎很在意宋國太子。”
“我只是有些擔心劉衛桓,他畢竟是宋國太子,若在我楚國出了事,父皇會為難,希望他早日康複,回到宋國。”
杜仲晏也希望劉衛桓早日回到宋國,只是此人詭計多端,一時半刻還趕不走。
“不提劉衛桓了,再說陸徴言,我想到一計,不如來一個甕中捉鼈,只要在父皇面前證實他出入西樓,與那一名叫做紅萼的女子交往甚密,便可責令他退婚。”
西樓是華陽城最負盛名的風月場所,也是許多文人雅士聚衆游樂之地。他們在朝中談詩論道,離開朝堂之後,便會流連煙花柳巷,推杯換盞,飲酒作詩,聽聲色藝人唱一曲清歌,舞一段胡旋舞,真是“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文人們多數會在這裏遇到自己的紅顏知己,卻從來不會把她們帶回宅邸。
紅萼是西樓最受追捧的聲色藝人,也是華陽名妓,是文人雅士、公子王孫競相争奪的對象,在仕子官宦中頗有聲名,她的名聲就連大內之人也無人不知。
聽說她美豔不可方物,歌喉清麗婉轉,令人流連沉醉,不忍離去。
“西樓不乏朝中仕宦出入,陸侍講定期上門,陸府下人也知曉紅萼與陸家的關系,時來已久,卻無人走漏風聲,只有宋國太子将這一消息告知公主。以臣之見,陸侍講出入西樓不一定為了沉迷酒色,也可能有別的隐情。”這兩天,他不是沒有調查過陸徴言的情況,此人确實定期出入西樓,卻只是與紅萼吟詩對唱,再無別的過分舉止,還不至于達到退婚的地步。
“杜仲晏,你怎麽倒戈替陸徴言開脫了?”趙妧不滿道。
“臣不是為誰開脫,而是就事論事。”
“可是收到的情報也證實了……”不對,信件上只說陸徴言定期出入西樓,并與紅萼接觸頻繁,卻沒有細講他們在一起做了些什麽。
“何況據臣所知,陸相多年前是紅萼的入幕之賓,只是後來被陸夫人發現,便與之斷了來往。”
陸允昇城府雖深,卻讨了個悍婦,極其畏妻,這也是他的軟肋。
“你的意思是,陸徴言出入西樓與紅萼交往甚密,實則是為了給陸相牽線搭橋?”趙妧難以置信地說。
杜仲晏微微颔首,“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哎呀!這個銀雀,怎麽就沒叫人查清楚呢!害我白高興一場!”趙妧憤懑地說。
躲在暗處的銀雀大大打了個噴嚏,公主啊公主,您只是叫銀雀查陸徴言與紅萼,并沒有讓查陸徴言他爹啊!
趙妧沒想到陸徴言會用一招“移花接木”,如果他出入西樓真的只是為陸允昇與紅萼牽線搭橋,那麽就不存在陸徴言對她不忠……對她不忠?
思及此,趙妧如醍醐灌頂,一把拉住杜仲晏,驚喜地說:“陸徴言與紅萼沒有關系,但是和趙嫱有啊!杜仲晏,你說我怎麽早沒想到啊!”
當初她命喪黃泉,正是撞破了陸徴言與趙嫱的奸情和陰謀,重生至今,她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揭露陸徴言與趙嫱不正當的關系!
趙嫱多次為陸徴言傳遞消息,他們定然來往密切,只要将他們的關系公之于衆,就可以退婚,還能令趙嫱身敗名裂!陸家也将受到沉重一擊!
“公主忘了,臣說過她能将你我不費吹灰之力置之死地,可見心機之深沉,公主切不可貿然行動,以免再次招來殺身之禍。”此事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對她而言過于危險。
“以前我不懂事,被人利用,可如今,我有你了啊,杜仲晏。”趙妧朝杜仲晏眨眼一笑。
他的心瞬間軟成一池春水,“好,臣會為公主想一個萬全之策。”
今生,他不會再讓她落入任何人的圈套,他一定會緊緊地抓住她,不再放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公主正在潛移默化中開竅……
大家都很聰明了,我們杜太醫是個有故事的人,所以不用擔心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哦~
快留言撒花給我動力撒狗糧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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