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翌日一早,杜仲晏洗漱幹淨, 穿戴整齊, 步履略顯遲緩地前往福康殿。

關于李崇的提議,他想了一夜,如果想要永遠陪伴她, 必須放下眼前的牽挂。他可能需要離開她一段時日, 為他們的未來奔波, 他不會讓她等待太久, 也不會讓自己受到分毫傷害。

“杜太醫,您來得正好,公主剛念叨着您呢。”剛到殿前,便見桃奴伸頭向外張望,一見到杜仲晏,立刻笑臉相迎。

杜仲晏微微颔首,随桃奴進殿,然而到了殿中, 卻不見趙妧身影, “奇怪,公主方才還坐在這念念有詞, 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桃奴奇怪,正要出聲,卻被杜仲晏伸手阻攔,搖了搖頭,她在故意躲他, 可能是小小的惡作劇,他将目光投向屏風,她躲得匆忙,都未曾留意遺落的披帛一角。

桃奴随着他目光,發現了趙妧所在,她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銀雀也早已轉移陣地,躺在屋檐上,看雲卷雲舒。

“昨日去了山裏,有點不認路,轉着轉着,天就黑了,幸得遇上好心人,為臣指路,還送了臣一袋豆子。”杜仲晏兀自放下藥箱,從袖兜裏取出一個小小的袋子,“公主見多識廣,可否告訴臣,這是什麽豆?”他一步步靠近屏風,露出的披帛一角被迅速收了回去,屏風後發出輕微的動靜,是她的碎步,又朝着另一邊跑去,有意躲避。

趙妧躲在屏風後,揶揄他說:“你身為太醫,讀遍花卉植物,豈有你不知之理!”

杜仲晏聽她聲音平和,應該不是真的生氣,又上前一步,“可是這一次,臣偏偏不識得,想請教公主。”

“你又怎知我一定……”趙妧急着往後躲,卻不慎踩中她滑落的披帛,“啊!”

杜仲晏眼明手快,很快繞到她身前拉住了她,順勢拉近了懷裏,但抖落了一袋豆子,只聽得噼噼啪啪滾落在木板上的聲音。

趙妧靠在杜仲晏胸膛,露出一半的臉,看到滿地的暗紅色小豆子,回想杜仲晏方才的問題,不禁面上一紅,将他推開。

杜仲晏站定身姿,望着趙妧,佯裝面露憂傷之色,“臣懷揣一捧相思子,不料被公主揮落滿地,一片狼藉。”

“你胡說!分明是你自己窮追不舍,才讓豆子撒了一地,還一個勁非要問我這是什麽。”最後一句說得極為小聲,幾乎低不可聞。

看她嬌羞地垂下頭,杜仲晏心頭一暖,想把她攬進懷裏,她卻依舊躲着他,杜仲晏搖頭嘆息:“聽聞昨日公主等了臣一整天?”

“才沒有!”趙妧矢口否認,算是在對他撒嬌。

“若是公主怪罪于臣,臣向公主賠罪,但請公主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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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就罰你撿起這滿地的相思子,一顆都不能少!”趙妧有意刁難,卻也懷藏着她的私心,她自然明白,紅豆表相思,他帶來一整袋,相思之情溢于言表,可惜都散落在地上,那都是他的心意。

“好。”杜仲晏含笑答應,提起袖子,蹲下身開始撿相思子。

這一地的相思子撿起來又費時又費力,趙妧不忍他獨自一人來撿,說來她也有責任,便也跟着分頭與他一起。

趙妧将撿起的相思子放進織錦小袋中,一顆一顆,甚是耐心。其實他們喚來下人幫忙會更有效率,或是拿笤帚掃攏也只要片刻工夫,可這二人偏偏伏地大費周折,只為了延長彼此單獨相處的時光。

一個時辰後,豆子撿了大半,兩人都已氣喘籲籲,滿頭大汗,杜仲晏生怕她勞累過度,便溫柔提醒:“公主不妨歇息片刻,剩下的就交給臣吧。”

“杜仲晏,你是覺得我撿得不夠多嗎?我不累,一定能撿完的!”趙妧好勝心強,不服輸給他。

杜仲晏無奈一笑,低頭繼續,趙妧撇撇嘴,亦是低下了頭。

不消一會兒,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一顆豆子上,又同時出手,就這樣,他們的手,巧合地碰在了一起。

愣了片刻,杜仲晏順勢捉住趙妧的手,然而才動情,反被她拉住,捧在雙手間,一臉緊張地問他:“你的手指怎麽破了?是采藥的時候劃破的嗎?”

杜仲晏心頭一動,是他疏忽大意了,昨日沖動之下咬破手指寫血書,後來只是用唾液止血消毒,回來也沒上藥包紮,忙着撿豆子,還是被她看到了。

“不打緊,采藥的時候劃破的,一點小傷而已,很快就會好的。”他沒有對她說實話,是不想她卷入複雜地紛争。

“可是你這雙手是用來救人的,怎麽總是受傷?還疼不疼?”趙妧蹙眉。

杜仲晏搖頭,趙妧還在檢查他的傷口,“傷口似乎還挺深的……”

“臣是醫者,公主難道還信不過臣嗎?”杜仲晏好笑道,“還是先撿豆子吧,否則天黑都撿不完。”

而他們這一地的相思子的确沒有撿完,因為當他們撿到最後一顆的時候已近午時,許司衣忽然在外求見,打破了他們平靜溫馨的時光。

“奴家見過公主,見過杜太醫!”趙妧宣許司衣進殿,許司衣步履急促,卻不忘禮節。

趙妧很少見她這般失态,因為她未正冠子就已進殿,如此風塵仆仆,不像她的作風,何況行事謹慎的許司衣是不會無緣無故只身來到福康殿,直覺告訴趙妧,一定是出事了,還是大事。

“許司衣,是不是出事了?”

許司衣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回公主,今日一早,珠兒被召去天鸾閣,至今未歸,奴家派人前去詢問,得到的回應卻是珠兒早已離開,奴家擔心出事,不得已才來求助公主!”

“什麽!”趙妧上前一步,瞪大雙眼,“珠兒為何會被召去天鸾閣!”

“珠兒為阮郡君做的衣裙被麗陽公主相中,這才喚她前去……”

她以為自己出面了趙嫱就不會再為難珠兒,沒想到還是她太天真了……“走!随我去要人!”

“公主斷定珠兒就一定在天鸾閣中沒有離開嗎?”杜仲晏伸手阻攔,又看了許司衣一眼,重複了一遍,“許司衣是否斷定珠兒一定在天鸾閣?”

“這還用問嗎?珠兒……”趙妧看到杜仲晏皺眉,又向她使眼色,才恍然自己差點在許司衣面前露出馬腳,她與趙嫱有不共戴天之仇,卻鮮為人知,她此刻若劍拔弩張去問趙嫱要人定會惹人懷疑。可是珠兒若真的落入趙嫱之手,只怕九死一生。

“這是奴家手下的女史在天鸾閣找尋珠兒下落時,無意間撿到的絲絹,這條絲絹是奴家親眼見珠兒随身攜帶的絲絹,奴家可以萬分肯定,這是珠兒之物。”許司衣将一條繡着鴛鴦花紋的絲絹遞呈于趙妧過目。

趙妧仔細一看,除了鴛鴦戲水花紋,旁邊還繡着一排小字:只羨鴛鴦不羨仙。

以絲絹寄托相思之情,珠兒自小有所婚配,她心有所屬,這絲絹極有可能就是她的所有物。

“杜仲晏……”趙妧心裏着急,但在看到杜仲晏神色凝重的時候,又抑制住了內心渴望救助珠兒的沖動。即便珠兒真的被趙嫱扣留在天鸾閣中,但是單憑一方絲絹,趙嫱也未必會承認。

難道要他們在此坐以待斃嗎?

“七殿下!——”桃奴一聲大叫,驚醒了所有人。

是雉哥兒嗎?他怎麽突然跑來了?他什麽時候來的?他都聽到了嗎?

趙妧還沒有反應過來,雉哥兒已經沖出了福康殿,趙妧心中頓感不妙,“銀雀!快攔住他!”

好在銀雀手腳快,把他攔了回來,可是他很不配合,胡亂蹬腿,甚至要跟銀雀動手,銀雀把他鉗制住了,任由他放聲大罵:“放開我!我要去救珠兒!我要殺了趙嫱!”

雉哥兒一向讨厭趙嫱,得知珠兒下落不明,趙嫱是罪魁禍首,恨不能立刻沖進天鸾閣将她千刀萬剮。

趙妧看着他這樣心中五味雜陳,她何嘗不憎恨趙嫱,可是沖動是魔鬼,随時會讓他丢掉性命。

“雉哥兒!你先冷靜!珠兒下落不明,我們心裏都着急,可你這樣沖過去就真的能夠要到人嗎?”趙妧已經冷靜下來,換她勸雉哥兒,她知道,他一直沒有放下珠兒。

“公主所言在理,依臣來看,還是先派人前去打探一下。”杜仲晏看了看銀雀,此事由她來做,再适合不過。

“由奴婢去吧,若珠兒真在天鸾閣,奴婢立刻救人。”銀雀說。

“我跟你一塊去!”雉哥兒仍不放棄。

“你給我好好待在這!哪兒都不許去!”趙妧看向雉哥兒厲聲道,她的語氣重了些,雉哥兒震了一下,“妧妧……”

趙妧意識到自己語氣重了,緩了緩,道:“我知道你心裏着急,珠兒會沒事的。”她也同樣這般安慰自己。

“都怪我……”倏然間,雉哥兒像失去全身力氣一樣,跪在地上,垂下頭,一拳用力地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是我……趙嫱的烏雪奴……是我害死的……都是我的錯……”

“什麽?雉哥兒,你說什麽?”趙妧仿佛沒有聽清他的喃喃自語,湊近他問。

“那天……”事到如今,他不願再隐瞞了,老老實實陳述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自己的罪責。

原來,那天午後,他也在後苑,只不過那時候珠兒還在別的地方找烏雪奴,所以兩人沒有相遇。那天下課後,他本想去後苑碰碰運氣,看看珠兒答應過他的事是否已經完成,誰知道沒見到他想見的人,卻看見一個宮女正被一只黑貓襲擊,還抓傷了她的手背,那宮女看見他路過,急忙求救,他出手相救,哪知那貓跟瘋了似的,伸出利爪就要襲擊他,他一眼認出那是趙嫱的烏雪奴,雖然不清楚烏雪奴為何會出現在後苑,但是被他逮到了就不打算放過它了,何況這貓與主人一樣令人生厭。

雉哥兒原本以為鏟除一只惡貓是為民除害,事後也沒有多想,頂多認為趙嫱只會發一頓脾氣,再養一只就是,沒想到會引發不可挽回的局面。更沒想到珠兒會受到牽連,因此與趙嫱結下仇恨。他原以為趙妧既然救下了珠兒,這事就算過去了,他也不願再提,然而事情并沒有他想象得那麽簡單。

如果他早一點坦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如今他真是追悔莫及!

“妧妧,一人做事一人當,趙嫱若真要追究,我願意用自己的命換珠兒的命!”雉哥兒豁出去了,視死如歸地看向趙妧。

趙妧臉上唯有震驚,“你胡說什麽!你不會有事的,你和珠兒都不會有事的!”雖然他承認了過錯,卻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解決的,如今陸家的人一心想要拉攏雉哥兒,即便他犯了錯,他們寧願把所有的罪責強加于珠兒,也不會追究他分毫,最後受罪的還是身份卑微的珠兒。

可是,他們要怎麽做,才能保全所有人呢?

最後,趙妧還是需要向杜仲晏求助。

杜仲晏說:“先等銀雀消息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靜觀其變。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姐弟遇到麻煩,杜太醫真的舍得就這樣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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