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番外

夜已經過了三更,藍小翅房裏燈燭未熄。

“狗不叫,性乃謙……”小小的孩童坐在床上,手裏捧着一本書,搖頭晃腦,有模有樣地念。清脆的童音有意壓低,像是怕被發生。

外面門一聲響,她像只受驚的小兔子,立刻嗖地一聲,縮進了被子裏。

門被推開,最先入內的是一陣暗香。

月下,有人緩步入內,走到床前。藍小翅連呼吸都壓得很低,大氣不敢出。那人在床前蹲下,默不作聲。

藍小翅在被子裏捂不住了,終于伸了腦袋出來換氣。男人看見了,一把揪住她,朗聲笑:“小家夥,就知道你沒睡!”

說着話,在她細嫩的臉蛋上用力香了一口。藍小翅哆哆嗦嗦的:“爹。”

來人正是她爹藍翡,藍翡拍拍她小小的腦袋,說:“走,寶貝兒,陪爹出去看月亮。”

藍小翅也習慣了,“喔”了一聲,從被窩裏爬出來,沒留神,一本書啪地一聲,掉地上。

空氣都凝固了,半晌,藍翡彎腰将書拾起來——是一本幼兒開蒙的《三字經》。

藍翡臉上的溫柔笑意慢慢淡了,說:“你居然在看書?”

藍小翅往床帷裏縮:“爹,我其實也沒怎麽看……”

藍翡随手将那本書湊到燭火上,火舌很快将書舔去了一個角。他輕聲說:“自己去冥巢,斷水斷食一天一夜。以作懲戒。”

藍小翅慢慢下了床,低着頭往冥巢而去。

所謂冥巢,是個黑乎乎的鳥巢,只有一扇小門。是羽族所有人面壁思過的地方。

藍小翅自己鑽進去,小門一關,裏面就一絲光亮也無了。她蹲在黑暗裏,靠着油藤編織而成的巢壁,不一會兒,閉上眼睛睡着了。

等到睡醒之後,她又有些無聊了,以小小的指尖劃着巢壁。對于羽族幼童,斷食是沒什麽,斷水卻是很痛苦的。

她雙手抱膝,默默地蹲着——藍翡說斷水斷食,是沒人敢來送水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她又默默地開始背書,那本書只聽學堂裏的先生念過幾次,她卻記得還算清楚。意思是不懂了,字句卻照貓畫虎地給背了個八九不離十。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把一本書都倒背如流了,冥巢的小門終于又打開了。

藍小翅探了個小腦袋出去,外面還是夜裏。

藍翡雙手伸進她腋下,将她從冥巢抱出來:“寶貝兒,你看今晚月色這麽好,爹帶你去玩吧?”

藍小翅說:“我要喝水,我還要吃果子,還有油炸小元宵……”

藍翡摸摸她的頭,愛憐溢于言情:“當然,寶貝兒。”

說完,他張開背後寬大的羽翼,溫柔道:“來。”

藍小翅二話不說,直接爬到他背上。羽族與普通人不一樣,據傳聞羽族的祖先有飛鳥的血統。傳承至今,羽族的男人依然背生雙翅。

而羽族的女子卻是沒有翅膀的,只是眼睛雙大雙圓,随便一個羽族女子放到外面,也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藍翡的雙翼呈孔雀藍,毛光水滑,平展開來足有丈餘,華美無比。藍小翅坐上去,藍翡雙翼一扇,離地而起。

夜裏的風帶了一點涼意,小小的孩童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有點冷。藍翡當然是想不到的,他飛得特別高,月亮又大又圓,仿佛就在頭頂。

藍小翅伸手抓了幾下,手裏還是迷朦的霧氣。

她爬過去抱住藍翡的脖子:“爹,我渴了,我餓了!我還很冷。”小臉蛋幾乎貼着藍翡的臉,三四歲的幼童,有一點奶香。

藍翡說:“就快到了寶貝兒。”

說着話,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夜風呼呼地灌,藍小翅不高興了:“爹,我要撒尿!”

藍翡幾乎瞬間落地,一臉嫌棄地将她丢進了旁邊的樹林子裏。

藍小翅躲着他,自己在林子裏玩。不多時找到一棵桃樹,上面結滿了皮薄汁多的桃子。

她經常來這兒,也不意外,自己吃了幾個,不那麽渴了,就脫了小衣服,兜了十幾個跑出去:“爹,裏面有好多桃子哦,特別好吃,我特地摘了來孝敬您的。”

特別狗腿地挨着藍翡,蹭他的腿。

藍翡看了一眼那兜桃子,還真是選了最大最甜的摘的。

他輕聲嘆氣:“孝敬我?”

藍小翅呃了一聲,一轉身就想跑。但是後領一緊,已經被藍翡抓住:“混帳,爹平時是怎麽教你的?!你是我藍翡的女兒,你應該無惡不作、諸善莫為!孝敬?這是你該有的東西嗎?!”

藍小翅哇哇大哭:“爹,我以後不會了!我再也不敢了。”

藍翡說:“不,寶貝兒,你一點也沒有吸取教訓。再去冥巢呆一天吧。”

藍小翅抱着他的腿:“爹,我知錯了!”

藍翡摸着她的小腦袋,說:“嗯,去鞏固一下。”

藍小翅一邊哭一邊往冥巢走,藍翡來時飛行速度很快,這裏離冥巢已經很遠。她小小的身影行走在茂盛的野草密林之間,月亮淡淡随行,桃子撒了一地。

藍翡沒有跟過去,随手撿了地上的一個桃子,細致地撕去桃皮,輕輕一咬,真是肥美多汁。

深山野林,大人尚且容易迷路,何況是個孩子?

藍小翅一邊走一邊擡頭看天上,藍翡不是第一次把她丢在深山讓她自己滾回去了。所以她也學聰明了,知道循着最亮的那顆星星走。

有時候樹木實在太深了,就爬到樹梢看看方向。

等到第二天中午,她終于又走回了冥巢。藍翡站在冥巢頂上,扇了扇翅膀——居然這樣也沒走丢!

藍小翅全身衣服濕了又幹透。人是沒有一點力氣了,她閉上眼睛,重新睡着了。

然而這一覺醒來,就覺得頭痛了。她哼了一聲,想喝水,可是小門沒有打開,顯然沒到時間。

小小的孩子怒了:“該死的藍翡,殺千刀的藍翡,看你以後老了我管你!我要揪光你的毛做毽子!撕了你的翅膀做烤翅!”

她在裏面喃喃地咒罵,冥巢之外,藍翡同樣靠着油藤編織的巢壁,嘴角微揚,竟毫無怒意。

直到後來,裏面的小人兒惡狠狠地道:“你不讓我讀書,我偏讀書。我不僅讀書,我還要拼命讀書,氣死你個臭鳥!”

藍翡終于笑不出來了。

藍小翅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睡着不久,又醒了。額頭有點燙,她知道自己肯定是生病了。

外面一個聲音偷偷喊:“喂?”

藍小翅精神一振,立刻坐起來:“大師兄!”外面是藍翡的大弟子木香衣,正好八歲。藍小翅仿佛盼來了救星:“快給我水!我快要渴死了!”

外面沒有回答,但是不一會兒,冥巢的上方開始浸水。鳥巢嘛,防水性都不好。那水一滴一滴的,藍小翅也顧不上幹不幹淨,拿了腦袋去接。

她的生命力之頑強,是一度令藍翡也為之不解的。所以幾碗水一灌,她又有了精神,說:“大師兄,你好餓啊。”

外面那個聲音說:“那我就沒辦法了,出來再吃東西吧。”

藍小翅說:“你就不能把這個鬼冥巢挖個洞,送點吃的進來嘛?”

正說着話,外面一個聲音說:“你這樣關心師妹,師父真是感動。”

藍小翅立刻緊緊閉上了嘴,外面衣袂輕響,木香衣已經跪在冥巢上:“師父。”

藍翡的聲音又溫柔又親切:“身為大師兄,就是應該這樣關心同門。你做得很好。”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可不是什麽好話。木香衣低着頭,也開始發抖了。

藍翡說:“不過既然師父說了斷水斷食,你這樣做還是太傷師父的心了。”

木香衣說:“師父,弟子知錯了!”

藍翡說:“師妹是女孩兒,羽族女孩嬌嫩,當然不能重罰。你是男孩,總不好意思也窩在冥巢裏。不過念在你們同門情深,在這裏陪陪師妹也好。徒兒來。”

木香衣走到他面前,四周一片荊棘。

羽族所在的這片土地,名叫方壺擁翠,裏面有一種獨獨生長于此的植物,就是這片毒荊棘。荊棘赤紅,與其他植物一樣春生夏長,秋結籽夏枯萎。

但是其上之毒,無人能解。每每荊棘生長之後,就連地上土地也被染成鮮紅一片。

而這又偏偏不是劇毒,他只是令人渾身紅腫,奇癢無比。嚴重時會流膿不止。藍翡說:“好了,你就在這兒陪陪師妹吧。”

木香衣也習慣了,不再言語,乖乖跪下。荊上刺紮進膝蓋和小腿,他埋着頭,一聲不吭。

冥巢裏,藍小翅不吭聲了——以前吭過,結果是藍翡溫柔地說:“寶貝兒,你這麽心疼師兄,爹真是沒有看錯人。既然這樣,你出來陪陪你師兄吧。”

等到他走了,藍小翅終于小聲說:“你疼不疼啊?”

木香衣沒有吱聲——廢話啊,你自己來試試!

藍小翅說:“這瘋狗太壞了,出去以後你教我武功,我們一起把他打死!”

木香衣當作沒有聽見——真要應和讓藍翡聽見,她是沒事,自己恐怕要再跪上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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