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難得的一個星期假日，趙令光沒有加班，亦沒有外出約會。

在書房辦公到下午，站起來想稍作休息的他，才剛走出書房，就隐約聽得一陣聲浪，仿佛正是那個已四天未和自己打過照面的女人和再也不曾進書房找自己的孩子們。

聳聳肩，他往樓梯口走去。才到二樓走廊盡頭，他就聽見了趙端鋒的聲音。“喂！你快一點好不好？”

“哎喲，人家這是謹慎小心，你懂不懂這個道理呀？”接着是方詠心的聲音。“你說對不對呀？依依。”

趙令光站在樓梯口向下遙望，就見一大二小一笨狗圍着客廳茶幾。正在下棋的是趙端鋒和方詠心，而趙幼依則靠着小小，端着一盤餅幹和小小分食着，順便充當裁判及觀衆。

“女人，你快一點！”

“催什麽催呀！還有，本小姐有名有姓，方詠心三個字你是不認識呀？虧你已經十二歲，今年夏天就上國中了，國語程度還這麽爛。要不要我幫你補習啊？免得畢不了業哦！”

由趙令光的方向看過去，方詠心噙蓍小小的笑花，一手移着棋子，一手由趙幼依手上的盤子拈起點心，那輕松自在的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

處在孩子之中，她更顯耀眼，眼底偶爾露出的淡淡哀愁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晶亮含笑的黑眸。很有朝氣，很有活力，也很吸引人！

“你少廢話，都幾歲的人了，下棋還輸給小孩子，也不怕傳出去笑掉人家大牙。”趙端鋒反将她一軍，也學她拿了塊餅咬着。“你出去就別和人說是我們家的女傭，省得去了我家的臉。”

什麽時候端鋒的話愛得這麽多了？還會開玩笑？是開玩笑不是他慣有的嘲諷，趙令光很确定。

還記得那次在書房陪他下棋，他由頭沉默到尾，緊張得連移動棋子的手部在微微頭抖，哪有現在這自在模樣。

“哥哥，該你了啦！”一旁始終帶着笑容聽着二人鬥嘴的趙幼依忍不住出言提醒，順便抗議，“還有，不要說詠心姐姐是女傭。”

“還是依依乖。”方詠心一把摟過趙幼依。“不過不要緊，我大人不記小人過。而且我本來就是女傭嘛，管家只是好聽而已。”

方詠心仍是笑着，仿佛女傭對她而言是多麽高尚的理想職業。倒是趙端鋒低下了小頭，氣自己失言。

趙令光微微一笑，看來她真的很得孩子的心。幸好自己沒有在一氣之下要她走人，要不然孩子們肯定很雜過。也好，看在孩子們的份上，他可以饒了她的态度不佳、出言不遜、惡意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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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被她冷落又有什麽關系？算了，這不是重點，趙今光的注意力又轉回樓下。

“小鬼，該你了哦！”方詠心不在意的笑蓍，推了推忏悔中的男孩子。

“還是你想投降認褕，那也是……”

“誰認輸了！”趙端鋒的臉立時擡起，迅速的一伸手吃掉了方詠心的馬，而後得意的看着她。

“唷！了不起哦，那是我教你的。”

方詠心好笑的學着他那得意狀，而後和趙幼依笑成一團，就連小小也感染了那股喜悅，吐了吐舌頭。

“你不要每次輸就用這一句話來下臺！””趙端鋒氣得臉色發白。

“下臺？那是什麽？”方詠心佯裝轉不僮，笑得賴皮。

“詠心姐姐，你每次都這樣。”看哥哥氣成那樣，趙幼依也忍不住為兄出頭了。“欺負哥哥。”

“我哪有欺負他？”方詠心眨眨眼，神情無辜。“我都“讓”他贏耶！”

“詠心！”趙端鋒受不了的大叫。

“咦！你終于記得我的名字啦！”方詠心又笑了出來。耍端鋒這小鬼真的很有趣耶！而且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樣子比之前那陰沈樣好太多了。

站在樓梯口，看着樓下鬧成一團的趙今光，嘴角也不禁浮現笑意。

心裏有份很奇異的悸動，在看到客廳中那三人一狗窩在一塊說說笑笑時，他覺得相當高興，仿佛心裏有股熱流暖暖流過，溫熱了他的心。

加入他們！

還是不要吧！他下去只會弄僵氣氛，更何況那女人現在根本就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笑容轉為苦笑，他默不作聲的又轉回書房，繼續他那日複一日、現在卻已不再那麽吸引他的工作中。

在和趙令光大吵一架後，方詠心報複性的不去叫他起床，讓他睡到自然醒，晚上的那杯書房咖啡也讓他自己下樓泡，而她一有空就自個兒帶蓍兩個小的出去玩，沒有再試着找趙令光。 畢竟就算沒有他，她和孩子們還是可以玩得很開心。想自己當初缺少父母關懷，不也長這麽大！

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自己雖然這麽報複趙家大老板，他卻二話不說的全數接下，只除了頭一日睡過頭大吼“為什麽”而已，害她心裏亂過意不去的。而在日子又過了一個星期的今天，她也忘了當初的氣，反倒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呃，更正，是過意不去。 畢竟他是老板嘛，這麽對自己算是相當客氣了！所以，今日的她特地在孩子們睡了後，親手端着一杯“親善咖啡”來到書房前。敲門、開門、放咖啡，動作一氣呵成，就當方詠心不好意思地轉身欲出門時，趙今光叫住了她。

“什麽事？”方詠心的眼神飄忽，就是不對上他。

因為……她難為情嘛！雖然她己經不記仇的忘了那晚的争吵，可是誰知道眼前這男人忘了沒！被叫住的方詠心，開始懊悔起自己幹嘛好心的替他送咖啡進來，無疑是在示弱嘛！

“坐。”趙令光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要她坐，眼睛則不着痕跡的打量着她。經過這陣子，他早已心平氣和，只是心中有個念頭一直揮之不去。尤其在看到她和孩子們的相處後，他更是覺得眼前這個管家相當不尋常。

是知道她并不如之前所說的是為了錢才來這兒工作，但她到底是為了什麽？一個單純的管家會對雇主的小孩子付出這麽多嗎？不是他看低人性，而是現實真的讓人懷疑。

“到底有什麽事？”無法拒絕的坐下，方詠心垂着頭，仍在想着不該進來的事，倒沒注意他的打量。

“你為什麽想來當管家？”她并不缺錢，出身看來也不差，為升麽會甘願來做這種旁人眼中低下的工作，而且樂此不疲？

這陣子，他常不經意的注視她的一舉一動，發現她每天像着了魔似的做着家事，那令人咋舌的工作量她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樂在其中，常可聽見她哼着歌，洗着成堆的衣物，顯得相當開心，那開心的表情是平常的她，尤其是面對他時所不會有的。而和孩子們在一起時的她就更不用說了，幾乎是沒停 過笑。

幸福，她覺得幸福！

這是為什麽？

方詠心擡頭對上他，這才發現他的眼中已退去平日的銳利，嚴苛無情的嘴角微微放松，整個人看上去居然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她下意識的笑了笑，不自覺的說出自己的心情。

“因為我家很大很大，但卻一個人也沒有，不管我多晚回家都一樣。那滿屋子的寂靜惹得我快發瘋，所以我想逃出來，尋找我理想中的家庭生活。”她漾出柔柔的笑，繼續說道：“我喜歡整理家裏、喜歡作菜，更喜歡小孩子，當然還有狗狗，你們這兒和我的理想生活很相像，所以我就來了。”

“那男主人呢？”趙令光的手搭上桌面，不自覺的将她的手握住，問題就這麽問出口。他沒忽略她的描述中，根本沒提到他這個重要的角色。

方詠心沒發覺兩人的親密，只是一愣“我沒想過耶”

“沒想過？”趙今光盯着她，不甚滿意這回答。

方詠心笑笑，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理由。

“我的父母是那種很自我的人，對小孩子采完全的放任，對他們自己也是一樣；我的童年記憶中并沒有他們的存在，都是我們三個姐妹們一起守着一棟大屋等着他們回來，可是他們通常都忙到不會回來。所以在我的世界中，沒有父母。”方詠心這麽的下了批注，朝他偏頭一笑。

“知道嗎？我有個妹妹，她真的是得到雙親的真傅，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任性妄為到無人可比。但是我并不擔心，因為我們三個孩子向來有分寸，不曾做出什麽壞事。但另一方面，我們三個孩子都很寂寞，在堅強的表面下，存在的是一顆脆弱而易感的心。”

趙令光懂了。“就是因為這樣，你才不希望端鋒和幼依也是這麽長大？”

也就是自幼如此，所以她心中根本沒有“男主人”這個詞。知道這項訊息，還真是令人沮喪。至于原因為何，他暫定為自身的男性魅力受損所致。

“是埃”方詠心一抿嘴；想起兩個孩子最近偶爾表現出的不愉快，她決定再和趙令光提一次，畢竟孩子對親情旳渴望不是她所能改變的。

“你比我父母好，端鋒和幼依也還小，一切都還來得及，就看你怎麽做。”

說着，方詠心忘形的拉住趙今光的前襟，不自覺的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呃……就當是我請求你，別讓他們和我一樣好嗎？”方詠心張着那雙幽幽水眸盯着他，尋求他的答應：“寂寞，真的讓人好難受！”盯蓍他那雙一直覺得無法親近的黑曈，方詠心卻覺得安心而溫暖。是什麽改變了嗎？她覺得那雙桃花眼和它的主人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地方，那是什麽？

趙令光大手向內一收，隔着桌子輕擁了她一下，眼中盈滿憐惜。

寂寞嗎？記得自己也曾那麽覺得，也曾經歷過，一直以為自己克服了那情緒，卻在她這麽赤裸裸的剖白後，才發現自己并未跳脫出寂寞的枷鎖，只是逃避的躲藏了起來。“我答應你。”他揚起唇角，給了她一個十足真心的笑容。寂寞，真的是令人相當難以忍受的事。

當方詠心皺起秀眉，思考着他那句話及那抹笑容背後代表的意義時，趙令光已經抽回身子，對她一笑。

“你的話我記住了，去睡了吧！我還有工作要趕。”從今天起，他要好好的重新生活，和她與孩子們一起。

家庭嗎？他倒是個很差勁的男主人。

方詠心呆愣難反應的看着重新埋入桌子上的資料中、不再擡頭的趙令光，雙手環住自己的雙臂，手指仿佛還能感受到他的溫度。他抱了她那麽親密的一種舉止？

但她并不讨厭，甚至還覺得有點酥麻，而且，有種被珍惜、溫暖的感覺。很幸福？

她不禁想到小妹與妺婿。小妹詠情說過，找到尹昕就是她真正的幸福。所謂真正的幸福，就是指這種感覺嗎？

“你在發什麽呆？”

突然的，“真正的幸福”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她一回神，正好遇上他帶笑的眼。

“還不想睡？”趙今光如此猜測。

方詠心搖搖頭，想也沒想的跑出書房，而後捂着燒紅的臉頰坐在走廊上不動，想着剛才的事。

對她而言，眼前的生活方式就是幸福了吧！至于那個滿身桃花的男人，在他身上她可能無法發現什麽真正的幸福！

輕拍自己的臉頰，方詠心重振精神，決定下樓泡壺茶，好好定定自己被吓得亂了方寸的心神。

至于那幸不幸福的事就別多想了，反正現在，她就是覺得幸福！

趙家的清晨，方詠心和兩個孩子及小小正在共進早餐。

“依依，把蛋黃吃掉，不能只挑蛋白吃。”方詠心舀着粥，鷹眼沒放過趙幼依那偷偷摸摸的行徑。

“可是……”趙幼依苦着張小臉，“我不喜歡吃蛋黃嘛！”

“不喜歡也得吃。”方詠心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不讓她養成偏食的習慣。

“小鋒，我說吃稀飯不要吃那麽快，你怎麽都不聽啊！”轉向一旁的趙端鋒，方詠心也是有得念。“再吃一碗慢慢吃好不好？你是難民呀！又沒人和你搶。”

趙端鋒只是微哼一聲，不回答的添了一碗稀飯。

“你呀！少拿那張冷臉吓人，你以為我……還會……””方詠心一臉鸄訝的看向正步下樓梯的人影，連話也忘了繼績說。

“趙先生？”

她一出聲，背對樓梯的兩名孩子也跟着轉頭，而後亦是不信的瞪大眼。“爸爸？”

“早。”相較于他們的驚訝模樣，趙今光倒是一派自然的道聲早，便迳自拉過椅子坐下。“今天吃中式的？”

“對。”方詠心吶吶的應了聲，替他拿出碗筷，表情仍是十分的不敢置信，兩個孩子們也是一樣。

因為他們都知道，趙令光是要讓人三催四請才會起床的那種人，鬧鐘對他向來無效那麽今天這是？

“你們是怎樣啦？”趙令光夾着小菜，朝目瞪口呆的三個人笑問。怎麽，他提早起床有這麽令人驚訝嗎？更何況上星期在方詠心的“訓綀”下，他也漸漸習慣了在沒人叫喚的情況下早早自然睡醒。

“沒事。”方詠心連忙搖頭，順帶拍了趙端鋒一拿。“小鋒，快吃，你的稀飯都涼了。依依，你也是。”

一聲令下，兩個孩子才又開始動作。但是仍會不時朝趙令光膲去；他們實在不習慣和爸爸同桌吃早餐。

趙令光微笑，看來他們是真吓到了。這也告訴了他自已有多失職，孩子們居然連和他同卓吃飯都覺得不對勁。但無妨，反正随着次數增加，總有一天他們會習慣的。

四個人就這麽沉默的吃着早餐。

“我吃飽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趙端鋒跳下椅子，看着妹妹。“依依，要走了嗎？”

“等等。”趙幼依倏然回神，發現自已才吃了半碗。“我還沒吃完。”方詠心笑笑。“別急，慢慢吃，還來得及。”

趙端鋒瞥了眼時鐘，很懷疑她的話。不過妹妹沒吃完也沒辦法，他只好又坐回椅子上，看蓍妹妹努力的吃着。

“依依，吃慢一點沒關系。”趙令光的聲音響起，又吓了三人一跳。

依依？他不是都叫幼依的嗎？

“一會兒我開車送你們去學校就不怕遲到了。”

開車？送他們去學校？趙令光看着他們一臉驚訝，忍不住低低的笑了。這一笑，三人更是不解。

趙幼依放下碗，悄悄的拉了拉方詠心，低聲而擔心的問：“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啊？”

方詠心也只能笑笑，回她個不知道的聳肩。趙令光真的怪怪的。

趙令光沒去理會她們，只是快速解決完自己的早餐，朝孩子們點點頭。“走吧！爸爸載你們去學校。”

趙端鋒和趙幼依同時看向方詠心。

“去吧！”方詠心鼓勵的笑笑，牽着兩人來到趙令光面前。“路上小心”站在門口的趙令光忽而一笑，伸手輕撫了下她的臉，很快的又收回，改牽起孩子們的手。

“我們出門了。”

他一說完便帶着孩子們往車庫走，留下一臉茫然的方詠心獨自撫着臉。奇了？她怎麽忽然有種送老公小孩出門的感覺？

還沒想通，車子已經駛出。

“詠心姐姐，再見。”

趙端鋒和趙幼依由車窗伸出頭朝她喊着，表情是少見的興奮快樂，完全不同于上次她使計要趙今光送他們上學時的戰戰兢兢。

果然，還是自發性的好。方詠心也露出笑容，朝他們揮揮手。讓爸爸心甘情願的送他們上學，是他們期待許久的吧！

“我們走了。”趙令光朝她微一颔首，車子穩穩的朝學校方向開去。直到外頭的鐵門又關上了，方詠心仍呆呆的站在大門口，想着自己心中那份感動到底是為了什麽。很陌生的一種情緒，但卻又仿佛早已尋找許久。方詠心笑着搖頭，不願再去多想。轉身回屋子，方詠心繼續用着自己未吃完的早餐，而後一如往常的收拾着餐桌。她才剛收好，送孩子們上學去的趙令光也回來了。“啊！你回來啦。”

“你很驚訝？”趙令光來到她面前，饒富興味的問着。

這種情況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嗎？怎麽自己照做了，她居然比孩子們還吃驚？

方詠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概是不習慣吧”要不然她還能麽說？“是嗎？”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看到我這麽做呢！熱力十足的眼晴就這麽直勾勾的看着她。

方詠心只覺得自己的臉快燒起來了，連忙端着腕筷躲進廚房，她肯定和趙令光八字不合，要不也不會只要有他在，自己就變得渾身不對勁。

“怎麽？難道你不高興？”趙令光覺得有趣，倚在廚房門口看着她的背影。

方詠心真是無奈極了。“我沒有不高興。”吸了口氣，方詠心洗起了碗盤。“而且我看得出來，小鋒和依依都很開心。”

看來她真是忘記了。趙令光不在意的笑笑。

“不管怎麽樣，我只是覺得早起的感覺還不錯。”方詠心洗碗的手驀地一停，想起了自己好久前曾說過的話。

她倏地轉過身，卻只看到他上樓的身影。

站在廚房裏，方詠心笑了起來，笑得開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