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頑強

丁勝輝腦海裏空白一片, 壓根就不能思考：“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夏衍冷淡的說：“你不是聽不懂, 只是不想相信。”

他轉身要走, 丁勝輝大喊：“等等！你不能走！把話說清楚！”他站起來沖過去，狠狠的抓住他的衣領，兇惡地說：“你把話給我說明白！到底什麽意思！”

夏衍垂眸看了一眼他用力到發白的手指，撥開他的手，把他推開。丁勝輝還想撲過來抓他衣領, 被冷厲的一瞪制止。

“你……把話說清楚。”丁勝輝近乎哀求的說。

這麽多次的重生, 夏衍早就已經麻木了，逼迫自己淡忘那慘烈灰暗的真正末日景象。可他此時發現，一旦被提起, 那些場景就照片一樣浮現在眼前，他從沒有忘記過。

異能者雖然不會感染而死, 卻會漸漸缺失人性, 變得殘暴、嗜血。曾經他以為自己創建的庇護所會逐漸壯大，形成新的國度，繁衍出全新的文明, 沒想到短短的幾十年，一切就成了泡影。

庇護所中幸存的人類自相殘殺, 異能者像發瘋一樣理智全無。第一次的人生，他正是因為全城大騷亂，為了鎮壓他們爆發異能而死。

随後一次又一次的來到同一個節點, 每一次都會重蹈覆轍。每次重生他的時間異能都會增強, 直到某一次可以去到未來, 他親眼看到一百年後，失去了能維持種族的數量，人類覆滅了。

他嘗試過各種辦法，想要改變未來。

他曾經依仗過自身的異能，迫使整個高層聽令于他，集結全國的的力量去研究病毒的解藥。他也曾經掠奪亞洲的頂尖科學家，把他們彙聚在一塊為他工作。

可那都沒有用，他并沒能獲得真正解除病毒感染的藥物。

他以為是國內的科研力量不行，就只身橫渡大洋挾持那裏的首腦。他像個真正的魔王那樣恐怖，命令世界上最先進的一流科研機構臣服，不然就把他們的元首送入地獄。

就這樣鑽研了幾十年，反複了他也記不清的次數，所有的可能都嘗試過，所有的發展都探尋過，仍舊是一無所獲。

他從抱着希望，到失望，再到最後絕望。他不再嘗試努力，也不再懷有期待。

他開始重複的回到末世發生前，用安寧的日子來麻痹自己。他回到雙親還健在的時候，甚至阻止那次讓他們死亡的意外發生。他回到白孟宸和趙馨岚遭遇車禍前，用提前了解的喜好俘獲他的愛情。

徘徊在時光的長河中，無數次的輪回，他最終發現也只有白孟宸的愛情，能讓他心靈獲得平靜，靈魂得到休憩。他一次次的回到他的身邊，就像是疲憊的旅人回到他的港灣。

對着白孟宸，他小心翼翼的掩藏起一切負|面情緒，一舉一動都經過千百遍考驗。每逢有突發的狀況，都會讓他煩躁不安。他也讨厭一切妨礙他平靜的不速之客。不過為了不讓白孟宸厭惡，他會收斂的脾氣忍耐。

白孟宸的感情就像是給他充電，而有他在，他始終不會迷路。

“你想拯救人類，可你發現最後你什麽都無法拯救，這一切不過是徒勞的垂死掙紮。”夏衍眼露悲傷，“何必為沒有希望的未來，浪費和家人相處的時間，那不值得。”

“如果你真愛你的妻子和家人，珍惜和他們相處的每時每刻，不要留下遺憾——”

丁勝輝怔怔的坐在沙發上，盯着夏衍離去的那扇門。雖然他不肯詳細的說，可從他那幾句話，已經透露了太多。

那是絕對！絕對！不能被外傳的驚天內容，要是得知他們再努力，人類文明也不過再存在幾十年，所有人都會失去信仰，喪失鬥志。

丁勝輝彎下腰，像是隐藏痛苦一般，把腦袋藏在雙膝之間。手指在短短的發茬間抓撓，狠得像是恨不得揪下來。偶爾逸出一聲哽咽，又很快被壓抑住。

過了十幾分鐘，丁勝輝紅着眼睛擡起頭，他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把沾了酒氣的白襯衣換掉。

他拉開辦公室的房門，扭頭回顧了一下這個他奮戰了無數個夜晚的房間。他傷感的垂下眼睛，又待了一會兒，他關上門回家去了。

夏衍靠在實驗室門外的牆壁，仰着頭盯着天花板的吊頂出神。白孟宸快步的走過來，抱歉的說：“對不起，歐洲那邊的科研機構開線上視頻會議，我不想錯過。讓你等我到現在，餓了吧？”

走進了他聞到他身上的酒味，蹙了蹙眉，“你喝酒了？”

夏衍“嗯”了一聲，扭身抱住他的身體，把腦袋埋進他的頸窩，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白孟宸又驚訝又好笑，擡手撫摸他的頭發，溫柔地說：“怎麽還撒嬌了？”

夏衍聲音悶悶的惡人先告狀：“剛才遇到老丁，跟他喝了兩杯。他給我添堵，我心裏不痛快……”

白孟宸懷疑的說：“丁勝輝有那個膽子？”他怎麽就不信呢？

夏衍使勁的向白孟宸的身上靠，不依不饒的說：“他就是給我添堵了！”

白孟宸被他的大力氣頂得上身後傾，都快要站不住：“好好好，我相信你！”

夏衍滿意了，松開一只手，拿出手機給他看自己錄的視頻。“給你看證據，別說我冤枉他。”裏邊丁勝輝明顯喝醉了，說話都不是很清晰，樣子又可憐又可笑。

白孟宸想笑，又覺得不落忍。這得成一輩子的黑歷史吧？

成功的在白孟宸這裏敗壞了丁勝輝的形象，夏衍自覺出了一口惡氣，誰讓他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憶。

白孟宸摸摸夏衍還帶着微紅的臉頰：“喝了多少？難受嗎？”他唯一一次和夏衍喝酒，自己還醉了，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酒量怎麽樣。

夏衍享受着他的關心，在他掌心蹭了蹭：“沒事，就喝了半瓶。”

半瓶就是半斤，在常人來說絕對不算少了，更何況夏衍為等他沒吃飯，喝酒時還是空腹。

白孟宸嚴厲的看着他：“喝這麽多，怎麽可能好受！下次不許空腹喝這麽多酒了！丁勝輝也真是，這麽喝酒多傷身啊！你不懂，他還不懂嗎？”

情急之下，白孟宸忘了夏衍是個經歷重生的老油條，只下意識的護短。夏衍一邊挨罵，一邊心裏發熱。他這會兒精神正脆弱，忍不住想要白孟宸更呵護，更疼愛他。

他牢牢的抱住白孟宸，白孟宸以為他是不舒服，“時間太晚了，回家做來不及，我們去食堂。我叫大師傅給弄點醒酒的。”

夏衍一臉乖巧的被白孟宸帶着，倆人去了食堂。

十七區研究所撤并後，研究員走了四分之三還多，也只有食堂是滿編。這裏的大師傅編制說是在十七區，實際上一直為他們和辦事處兩個單位服務。

十七區沒了，食堂編制立刻就轉歸到辦事處名下。高層并不在意這些，也不會有人在這種時候管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大佬們不在乎，丁勝輝和剩餘的研究人員卻非常在乎，就連白孟宸也不想失去他們。

當初丁勝輝為了組建最好的團隊，不只是給醫務室挖人，食堂的大師傅也是有名的廚師。大師傅帶着幾個徒弟和徒孫，不僅後廚管理的井井有條，飯菜兼顧東南西北各方不同口味，還特別的會做營養品，尤其是補氣益血的大補湯。

崇天宇就全靠大師傅的照顧，那時候隔三差五的抽血，人不僅沒萎了，天天還很精神。

食堂可以說是維持兩個單位士氣和幸福感的最大功臣，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能讓高層把人帶走！

大師傅和他的徒子徒孫，可以說是第一批獲得入住資格的員工。每天他們淩晨起來就去采購最新鮮的食材，晚上研究員們愛加班，也會有人在食堂的小竈值守，就為不讓他們餓肚子。

現在輪地位，不算夏衍，最高的也就是丁勝輝、白孟宸和大師傅了。

“……空腹喝了酒，現在人不舒服。我想給他要個能解酒的，最好快一點。”白孟宸隔着櫥窗，對裏邊的大師傅說。

大師傅隔着窗戶看了一眼，夏衍坐在那裏看着白孟宸，眼睛直直的似乎是有點呆滞的樣子。他嚴肅的點點頭，把這當成大任務來對待，拍拍手命令助手和二廚忙碌起來。

食堂對白孟宸、夏衍的待遇級別，甚至超過丁勝輝這個名義上最大的領導。只要白孟宸有需要，都是大師傅親自服務，就算他沒在，也會是他手藝最好的徒弟代替。

而一旦涉及到夏衍，就必定是大師傅親自出馬，就算輪休也會特意趕過來。

心中飛快略過幾種快速的解酒手段，大師傅用西紅柿榨汁，調和了些食鹽。他端給白孟宸說：“西紅柿汁裏富含果糖，能緩解頭暈，食鹽可以緩解胸腹的難受。如果他還頭疼，我可以用蜂蜜再沖杯水。”

白孟宸感激的接過西紅柿汁，走過去遞到夏衍嘴邊：“喝了。”

西紅柿用來炒菜做湯，甚至生吃都很美味，單獨用來榨汁再拌入食鹽，不用想那滋味都很重口。

夏衍不出預料的皺眉，露出讨厭的表情往後躲。他有的時候會故意在白孟宸面前表現嬌氣，這樣白孟宸就會耐心的哄他。當然，有的時候作過頭，他也會很兇的呵斥他。

聽白孟宸哄了兩句，戲精享受夠了，才捏着鼻子一口氣把加了鹽的西紅柿汁喝掉。

過後又吃了大師傅親手烹饪的清淡晚餐，倆人又消了消食，才回宿舍睡了。

第二天，原本以為會被打擊的幾天精神恍惚的丁勝輝，頑強的站在夏衍面前，說：“就算明知道前方是萬丈深淵，沒有希望，我也決定要盡職盡責，努力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夏衍眯了眯眼，沒有稱贊他的堅韌，只緩緩道：“你們這種頑強，有的時候真讓人恨不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