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靈魂

“37.7度, 低燒。”醫務室的醫生親自為餘老測量，嚴肅的說：“還不能确定是普通感冒還是感染了病毒, 具體要等抽血的化驗結果出來。”

丁勝輝和夏衍也趕到了醫務室，和白孟宸、餘老的家庭醫生一塊站在病房外, 房門沒有關，裏邊餘老嚷了一句：“不過是區區低燒, 吃兩片藥, 針都不用打, 用不着大驚小怪！”

醫生走進去安撫他, 順便又給他測量了血壓和心率。

家庭醫生輕聲的說：“不管是不是普通感冒, 我們都得當成發病前兆對待, 必須重視起來。”

白孟宸無聲的颔首, 丁勝輝面帶緊張和憂慮, 說：“餘老可是國寶級科學家, 無論如何我們也不會慢待, 這一點你放心。”

家庭醫生嘆氣，說：“餘老出現低燒，說明免疫力已經在警戒線下, 就算原本不是由病毒引發，生病期間潛伏的病毒也會造成并發感染。我建議, 現在就給餘老注射抗病毒血清, 至少讓餘老少受一些罪。”

餘老的年歲太大了, 就算原本具有潛在可能會自身産生抗體, 他身體的衰弱和疾病的存在也不可能讓他挺過去。

夏衍面無表情的瞥他一眼, 家庭醫生明明沒被怎麽樣，身上卻是一寒。他不自在的扭動了下，低聲說：“我回去給餘老準備住院的東西，你們商量吧。”

他走以後，三個人在門外站着，誰都沒有說話。

丁勝輝唉聲嘆氣，他為餘老擔心的同時，還想到萬一今後沒有了餘老，他們在聯合研究中說不上話。十七區撤走後，他們之所以還能繼續留在聯合研究中心，全憑着餘老的個人身份。

白孟宸雖然成就得到了認可，地位卻不比餘老德高望重，暫時無法取代他。不管是從感情還是從現實，他們都不能失去餘老。

丁勝輝說：“我去問問醫生，什麽時候注射血清合适。”

等只剩下倆人，白孟宸才露出內疚的表情，自責的說：“要不是我跑出去盯着生物站，餘老就不會生病了。”

夏衍心疼的摟住他說：“怎麽是你的原因，餘老一直睡眠不好，神經還有些衰弱，這都是會降低免疫力的因素。”

白孟宸深吸口氣，搖搖頭：“他本身壓力就大了，我還加重他的負擔。”

夏衍沉聲說：“誰的壓力不大？誰都不輕松。根本的原因是餘老的年歲大，身體機能減退。你責怪自己是沒有緣由的。難道餘老不知道回家休養對他更好，可他還是堅持留在工作崗位上，你不能忽視餘老的敬業精神啊。”

白孟宸把頭埋進夏衍的胸口，餘老既像長輩又像嚴師，對白孟宸的幫助是巨大的。他的生病，比其他任何一個研究員更讓他震撼。

房門輕響，醫生說：“白主任，餘老讓你過去。”

白孟宸望着老人，餘老躺在病床上，沒了平日的神氣和威嚴，平添幾分羸弱。

“掉貓尿了？”餘老稀奇的瞅着白孟宸。似乎覺得冷酷無情的實驗室主任掉眼淚，是比自己生病更驚奇的事。

白孟宸尴尬，說：“……沒有。”

“嗯，最好沒有。我還健在的時候，用不着為我哭。”餘老神情自若，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當然，要是某一天我死了，也用不着傷心，我活的已經夠本了。”

丁勝輝不安的強笑：“餘老，說這些幹嘛。”

餘老鄭重的說：“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裏，我餘博海是不會使用血清的，你們要是敢加到我的藥裏，別怪我翻臉！”

丁勝輝頓時大急，說：“餘老！您怎麽能反悔！我們剛才不是說好了？”

餘老用白眼翻了他一下，說：“誰跟你說好了，我只說配合醫生好好治療，可沒說要使用血清。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感冒，還用不到血清，別在我身上浪費了！”

醫生和丁勝輝面面相觑，醫生推了一下黑框眼鏡，說：“餘教授，您是有什麽顧慮嗎？是擔心血清的供應？您放心，要是知道您生病了，會有很多志願者願意為您獻血。”

餘老沒好氣的說：“我用得着你說，我當然知道缺不了我的血清。我都已經八十多了，老命一條，死不足惜！”

丁勝輝無奈極了，說：“餘老，病毒的研究少不了您的領導，您不能這樣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餘老板着臉看着他說：“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說，我是國際知名的科學家，腦袋裏都是寶貴的東西，小命比普通人重要，千萬不能死了？”

丁勝輝讓他堵住了話頭，尴尬的說：“您這不是都清楚嗎？”

餘老肅容的說：“我更清楚的是，只要我使用了血清，就必定會有一個人被我占了份額，死去了。我的命并不比別人高貴，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真要有一點我要去了，就讓我安安生生的死吧！”

餘老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死活就是不肯注射血清。他孤家寡人一個，沒有能勸得動他的親戚，丁勝輝等人更不可能強迫他，只得怏怏的離開。

病房裏只剩下三人，餘老指一下凳子，說：“坐。”等白孟宸坐下了，餘老嘆了口氣，“跟那些榆木腦袋說不通。說白了，這一場浩劫就顯示考驗，老弱病殘第一個就應該被刷下去。自然嚴酷的環境就像是一個大篩子，不能适應變化的物種都被篩除。恐龍會因一顆隕石而滅亡，人類因為病毒而消亡也并不是不可能。”

白孟宸和夏衍都驚訝的看着餘老，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看法。

餘老倒也不是單純的悲觀，他冷靜的說：“異能者既是蛻變也是進化，有進化就會有淘汰。不合格的被淘汰，異能者繼續繁衍生息，發展出全新的人類文明，也沒什麽不好。”

白孟宸緊握住放在膝蓋的拳頭，身為注定被淘汰的一員，他慢慢的低下了頭。

他的身後夏衍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餘老是夏衍見過的唯一一個能清醒認知未來的人，只可惜，他不能告訴他，人類并沒能如他所想的繁衍生息，建立起新文明，沒過幾十年就因為彼此殘殺而滅亡。

餘老看了看白孟宸，緩緩的說：“孟宸，老家夥我可能就只能走到這了，剩下的實驗研究，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你聰明又有韌性，最重要的是你不缺靈性。搞科研的，最重要的其實是靈光一現的東西。從我來了以後，除了幫忙我其實沒有做出多大的貢獻……你聽我說完！”

他打斷擡起頭來，想開口的白孟宸，繼續說：“你是這個團隊名副其實的靈魂，就算我不在了，我相信你也一定能繼續帶領實驗室完成研究。千萬不要灰心喪氣，就算注定我們要消亡，在臨死之前拼了命的也要掙紮掙紮。我們搞科研的，也只能以這種方式發發光，發發熱了。”

白孟宸感到喉嚨一哽，他用力的吞咽了下，才聲音不穩的說：“您放心，餘老。我從來就不打算認命！”

餘老的雙眼一亮，對他點點頭：“對，就應該有這股子精神勁！”

離開病房，白孟宸對夏衍說：“我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幫手。”

夏衍點點頭，說：“你想要什麽人？”

白孟宸想了一下說：“最好有幾年科研工作經驗的，基礎研究員和科研帶頭人我都要！”

白孟宸很少向夏衍開口，可只要是他提出的，夏衍必定會滿足。這一次他也沒有失望，夏衍說：“交給我，一個星期之內，必定把人給你送來！”

白孟宸找夏衍要人，夏衍就找丁勝輝要名單。丁勝輝剛完成全城的生物專業相關人員動員，手裏正好有資料，夏衍看了看，卻不覺得滿意。

京城的儲備人才都被搜刮了一個遍，有名的學者在國家兩次征召下幾乎沒有被遺漏。被剩下的都是普通人手，要不然就是空有名氣，其實沒什麽本事的庸才。

白孟宸提出的是最低限度的要求，矮個子裏邊拔将軍，其實也不是挑不出來，可夏衍并不滿足于最低限度。

給心愛的人，一定要最好的。

夏衍問丁勝輝要更優秀的名單，丁勝輝欲哭無淚，“這真就是所有的了，我發誓絕對沒有遺漏！”

夏衍冷冷的掃他一眼，說：“這只是京城的，其他地區的呢？”

丁勝輝一呆，遲疑的想了想，回身去牆邊的檔案櫃裏邊翻了翻，找出來一個厚厚的文檔。

“這是之前做預案的時候搜集的材料，生物相關領域所有專業的儲備人才檔案都在這裏了。”丁勝輝打開，遞給夏衍，“扣了章的是已經去了南邊的，沒有章的應該都還在原地，可我不保證上邊的人全部還健在。”

儲備人才的分布，跟發達地區的分布完全重合。京城和沿海等幾座城市最多，次一等的是各大省會城市。這就看出為何高層為何要南遷，光從人才儲備來講，中南和華東兩地就涵蓋了絕大部分發達地區。

目前夏衍只控制了京城周邊，他手指在簡易地圖上點了點，在北部和東面畫了個圈。

他拿起東北的那份文檔，轉身就走，丁勝輝追上去說：“您要去東北？那邊的駐軍沒有移動，應該也組建了異能者隊伍。您就這麽去直接把人帶走，恐怕不會那麽容易。”

他就怕夏衍行事太過乖張，一個不小心就引發一場大戰。

夏衍瞥他一眼，說：“你只能祈禱你造假的那份資料有人相信。”

丁勝輝站住腳看着他離開，苦笑着想，竟要全憑一份假資料來維護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