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章
因為沒料想到要出遠門,齊雨潇身上現金不多。出門在外,不知會遇到什麽情況,現金充足總要方便一些。她在機場內繞了兩圈,找到ATM裏取了幾千現金。
還好出門的時候帶了錢包,不然現在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取完錢,她快速去辦理登機,好在排隊的人不多,她又沒有托運行李,很快就換好了登機牌。
近三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不算短,落地時已經接近午夜。
出了機場大廳才發現西寧的夜晚十分寒冷,她只穿了一件長袖針織衫,夜風一吹,身體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她環抱住自己,不停摩擦手臂,跟着人流排隊等出租車。
車子并不多,兩三分鐘才有一輛,因此等待的隊伍前進得很慢。
她前面是一對年輕的小情侶,可能還是學生,面容都很稚嫩。男孩子身材高大,看上去十分健碩,他站在女孩子前面,為她擋風。懷裏的小姑娘還是冷得直跺腳,他沒好氣地說:“誰讓你只顧臭美的?穿我的外套怎麽了,我外套又不醜。”
小姑娘看齊雨潇看她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過身白了男朋友一眼,“你嚷嚷什麽,讓你穿着就穿着,一會上車我就不冷了。”
齊雨潇回給她一個笑容。
過了一會兒,隊伍也沒前進多少,齊雨潇拍了拍那個小姑娘,問道:“請問你們訂住宿了嗎?”她沒有手機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沒有,我們飛機晚點了,定好的房間被取消了。”
“也是明天去青海湖嗎?”
“是啊,你也是嗎?”小姑娘有些狐疑,“你一個人嗎?”
她嗯了一聲,提議道:“我一會兒想直接包出租車今晚就去湖邊,可以邀請你們一起嗎?”
“啊?為什麽要這麽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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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只有明天一天的時間。”齊雨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來得很匆忙,沒做多少功課,不如你們準備充分,所以想搭個伴,晚上包車也有個照應。當然,費用你們不必擔心。”
“哦哦,這個不是問題的,我們本來也要找人拼車的。”小姑娘看她一個人形單影只,回頭望了望自己的男朋友,“我覺得可以,反正我們都沒住的,你覺得呢?”
“行啊。”男孩子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于是三個人一起拼了出租。
齊雨潇坐在副駕,她說明了包車的意圖,司機滿口答應,但對于今晚就要走有點遲疑:“今天這麽晚了,至少得多加二百塊錢。”
“別呀師傅,大晚上的你在市裏跑也是跑,送我們去湖邊也是跑,何必加錢呢。”小姑娘有些不樂意,從後排探了個身子到前面來,“我們明天還要包你的車呢,也不用算返空費。”
齊雨潇笑笑,拍了拍小姑年攀在她椅背上的手,轉向司機:“二百沒問題,走吧。”
“行,那你們今天去哪兒?”
齊雨潇只知道湖邊,不了解具體位置,看向小姑娘。小姑娘反問她:“姐,你明天什麽時候走?”
“晚上八點半的飛機。”
“那還得提前到機場,還要加堵車的時間。”小姑娘掰着指頭算,“至少得提前四個小時趕回來,環湖是不可能呢,你要看倒淌河和塔爾寺嗎?”
“不了。就看看湖吧。”
“那我們直接去西海鎮吧。”
“行。”出租司機熟練地開着車,從城外直接上了去青海湖的高速。
或許是少了城市光源的污染,夜空似黑色絨般高遠沉寂,連星星都欠奉。
在山與山之間,只有銀色月光一路同行。
後排的小情侶說話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女孩子靠在男朋友懷裏睡着了,男孩子拍拍齊雨潇的椅背,小聲說:“你想睡就睡吧,到了我會叫你們的。”
“好的,謝謝。”她心裏有些暖意。
車窗外一片漆黑,連世界的輪廓都變得有些模糊。
她放低身子,讓自己坐得更舒适。
睡意漸漸襲來,半夢半醒之間,有記憶的碎片從現實夾縫中探出。
的确是很多年前了。
那是非典封鎖期間的某個午後,她睡了午覺起來,陪葉城在書房裏看書。
他的書房裏大多是專業書和工作書,她好不容易選出一本人物傳記,正看得入神,忽然聽得他問:“你還有個妹妹叫雨潺嗎?”
“沒有啊。”她莫名其妙。
“那你出生的那天,南京是在下雨嗎?”
葉城赤腳閑坐在白絨絨的地毯上,落地玻璃窗外,天空一碧如洗,暮春的暖陽籠罩着他,院子裏有落花紛紛揚揚。
齊雨潇忽然覺得心裏癢癢的,像是春風輕柔地吹過湖面。她輕咳了一下,偏過頭,吶吶地說:“不是的。出生的時候,我爸爸在部隊,他說接到電話的時候剛好看到一首詞,便從裏面摘了兩字做的名字。”
“哦?是哪一首詞?”
“柳永的《八聲甘州》。”
他略一思索,回道:“對潇潇、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齊雨潇大為意外。葉城年少時便出國留學,畢業後留美多年,一直從事充滿數字和銅臭的金融行業。她以為他這樣的人,古文造詣頂破天也就是義務教育的水平,沒想到他知道這首詞。一時之間不免多了些好感,她微笑道:“本來想叫清秋,我媽媽說張恨水《金粉世家》裏女主角也叫清秋,感情太坎坷了,所以改了叫雨潇。”
“沒想到還有這番典故。”葉城點點頭。
她只問:“父母取名大概都有點原因,你呢,為什麽叫葉城?你有姐姐妹妹叫葉傾城嗎?”
葉城搖搖頭,“我家只有我一個。”
“嗯?那為什麽他們都叫你老三?”
“葉家到了我這一輩,堂兄弟表姊妹一共五個,我排第三。”他起身拉起她的手。“來。”
書房東面,牆上挂了大大的兩幅地圖,一幅世界地圖,一幅中國地圖。
葉城熟練地找到中國地圖西北面的一座小城,他指了指那個小黑點:“喏,這裏。”
齊雨潇看了看他,順着他的手指看向地圖。那是一座位于新疆自治區的小城,在塔克拉瑪幹沙漠和昆侖山脈之間,遠離繁華腹地,離得最近的大城市是邊陲古城喀什。
那個小縣城,叫葉城縣。
“我爸當時支邊,我媽懷着我從北京去看他,翻山越嶺動了胎氣,七個月早産生了我。”葉城淡淡道,“那邊醫療條件不好,我生下來險些沒保住,後來身體也不好,一直到到半歲多才回的北京。”
漸漸西去的夕陽,透過落地玻璃,折射在屋子裏,空氣裏光影浮動,葉城的白淨的臉龐被鍍上了一層淡淡地赤金。
齊雨潇沒想到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心平氣和。
葉城今天仿佛興致極好,走到書桌邊,抽出一支鋼筆,遞給她。
“我考考你?”
“考什麽?”
“《八聲甘州》?”
齊雨潇失笑:“你确定?”
她接過筆,坐在書桌前,随手從便利貼上撕下一張,低頭書寫起來。
鍍金的筆尖在紙上游走,沙沙作響。
“寫不下了。”她的字并不娟秀,反而很是大氣。小小的便簽紙上只裝得上幾行字,最後的無語東流堪堪寫完。
齊雨潇将便簽轉個頭,遞給葉城,莞爾一笑,“我也考考你?”
“考什麽?”他的掃過字跡,眼裏有淺淺的笑意。
“《八聲甘州》。”
笑意溢出,他揚揚眉,學着她的樣子:“你确定?”
他傾身接過她遞來的筆,指尖觸碰,齊雨潇手指微麻,她強做鎮定地收回手。
葉城倒沒有異樣,從旁抽出一張白紙。
他的手指潔白修長,指節彎曲,握住筆一筆一畫地書寫。
很快,一首完整的宋詞就出現在齊雨潇的面前。
她更為驚訝,原來葉城的字這樣好看。
是所謂的撇如匕首,捺如切刀,鐵畫銀鈎,矯若游龍。
“我倒不知三少這樣多才多藝。”齊雨潇端詳着他的筆跡,笑着調侃他。
葉城擱下筆,微微一笑:“我爺爺雖然打小留學英國,可開蒙做得好,國學基礎深厚。我們幾個小輩從小跟在他身邊,縱使不學無術,也難免耳濡目染。”
葉城想來眼高于頂,自視甚高,沒想到對葉家老爺子倒是多有推崇。
“你跟你爺爺感情真好。”
“我記事起,爺爺就在西山養病,我們幾個孫輩的童年大多都在那裏。”葉城微微一笑,竟然開始跟她說起家中瑣事。
齊雨潇隐隐有些不安,他們之間總歸不适合談論這些脈脈溫情。可她出身軍人家庭,自小生活在部隊大院,對那位傳奇老人又忍不住好奇,便細細聽了下去。
想當年,那是他們之間難得的溫情。
齊雨潇忍不住暗想,當年非典肆虐,人心惶惶,多少人死于非命,家破人亡。
張愛玲曾說,香港的淪陷成全了範柳原和白流蘇。而她與葉城之間,何嘗不是如此?整座城市都在這樣無聲的硝煙裏拼死抵抗,而他卻與她躲在別墅裏,仿佛身處世外仙山。
如果沒有那樣一段朝夕相對,她不會一點一滴地背叛自己。
那間寬闊的書房裏,有又薄又亮的暖陽,有袅袅升騰的熏香。他身上有淡淡的須後水味,是琥珀類的木質香調,幹燥而溫暖。
這樣尋常瑣碎的相處,因為太稀少,以至于被現實排擠,只能蜷縮在記憶深處。
天地悄然變幻,歲月無聲流轉。
她早已經不記得這樣的往事。
可葉城卻妥貼地收起了那個下午的憑證,直到多年以後的如今,她重新認出那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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