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到西北（一）

這萬山縣的百姓, 和來自京城的禁衛軍, 其實是有點語言不通的，但勉強能弄明白雙方的意思，這裏還有人聽得懂官話, 于是沒過多久，金岩就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了。

不過是一個縣丞，一個神婆, 竟然能将原本好好的一個縣弄成這樣……

看着縣衙外那些随意找了地方坐着，滿臉麻木的萬山縣百姓, 金岩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這些人，他們就不知道要反抗嗎？

這些人還就不知道要反抗。

他們甚至覺得死了不是一件壞事，只要死了, 下輩子就能過好日子了……

要不是這樣，他們也不能這麽跟禁衛軍拼命。

這種修來世的說法，禁衛軍也是聽過的，只是他們日子過得好，便壓根沒人去想來世, 這些人卻不同, 這些人已經對自己的這輩子絕望, 簡直是把來世當成救贖，當成希望來看了。

金岩對這樣的一群人實在沒話可說, 調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後，就朝着縣衙走去，打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秦昱。

“進來。”金岩彙報過之後, 裏面就響起秦昱的聲音，他開門進去，便看到秦昱和一個黑袍人正坐在一起。

金岩這些日子天天見到秦昱，對這位端王早已非常熟悉，這會兒自然也就不會去盯着他看，行禮之後，他的目光忍不住就開始往那位穿着黑色鬥篷，把自己整個人裹了起來的國師看去。

國師坐在一張普普通通的椅子上，但那氣度，看着就很是不凡。

金岩想到這人竟能輕輕松松地，就從樓頂一躍而下，還能踩着那些土匪的腦袋飛躍離開，不免心生向往，都想上去拜師了。

“咳咳。”秦昱咳了兩聲，讓金岩回過神來，又問：“這次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說。”

金岩點了點頭，很快就說了起來，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交代了，又道：“王爺，那個縣丞當真可惡，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說着說着，金岩之前見到陸怡寧的激動心情漸漸消散，整個人都有些頹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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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說的沒錯，他真的很笨，以至于竟是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秦昱聽到這樣的結果并不意外，他微微皺眉，随即看向陸怡寧：“國師，不如我們出去看看？”

“可以。”陸怡寧點頭，當先往外走去，走得時候黑袍翻滾，氣勢非常足。

秦昱笑了笑，讓人推着輪椅跟在“國師”身後。

陸怡寧骨架很小，個子也并不高，為了能更好的扮演國師，她是穿了特質的鞋子的，便是頭上的鬥篷，也是特別處理過的，如此一來，倒是顯得她一點都不矮小，反而有些高大了。

透過面前的黑紗，陸怡寧饒有興致地看着周圍的一切，突然變高，讓她得以俯視壽喜這樣跟她一樣身材矮小的人，真的很有意思。

衆人很快就來到了外面。

縣衙裏，一切都井井有條的，但來到縣衙外面……

如今太陽已經從東邊升起，雖然山巒遮擋了它的光芒，但整片大地已經明亮起來，外面的一切，也就無所遁形。

那些“土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或是坐在空地上，或是靠牆躺着，全都麻木不仁，不遠處，被收拾到一起的屍體還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味。

秦昱見狀，不免心裏一沉。

他覺得禁衛軍不知民間疾苦，曾經的他也是的，甚至直到死亡之後，他才知道百姓的日子，竟是過得那般困苦。

可他雖然見到了，當時不過是一個游魂的他，感受到底不像現在這麽深，至少，以前的他是感覺不到氣味上的刺激的。

這裏除了血腥味，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氣味——那些百姓生活的都很邋遢，一晚上過去，随地如廁的比比皆是，偏現在又是夏天……

對于以往如廁之後甚至會更衣洗漱的秦昱來說，這一切着實有些令人難以接受。

不過，這一切都是遲早要接受的。

秦昱的目光又放在了那些人身上，這才發現這些人全都衣衫不整，尤其是孩子，很多直接就光着。

那些大人幾乎全都滿臉惶恐，那些孩子倒有很多還在跑來跑去的，顯然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秦昱一直很喜歡孩子，這會兒，目光就落在了那些孩子身上，然後便看到一個雙手雙腿細的仿佛只剩下骨頭，只有肚子凸出的孩子在搖搖晃晃走了幾步之後突然倒在了地上。

這孩子看着還很小，不過兩三歲的樣子，他摔倒之後，立刻就有一個女人把他抱了起來，那個女人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臉，然後眼裏就無聲地落下淚來，她的身邊，還有人勸她把孩子扔了。

這個孩子死了，看這情況，也許就是餓死的。

秦昱的心情莫名地變差了。

陸怡寧注意到了秦昱的表情，朝着秦昱注視的方向看去，然後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孩子，也看到了其他的孩子。

那些人……跟她以前一樣。

看得出來他們都很餓，不能吃飽飯，受了傷也不能得到治療。

陸怡寧突然朝着那邊走了過去。

“國師？”秦昱叫了一聲，但在确定這裏很安全之後并沒有阻止陸怡寧，然後，他就看到陸怡寧來到了那個摔倒的孩子身邊，伸手摸了摸那個孩子的腦袋。

這個已經沒有了生息的孩子，突然抽搐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陸怡寧見狀，又拿出一塊秦昱讓人做了給她吃的不過指甲大小的糖塊，放進了這個孩子的嘴裏。

這孩子還有些茫然，但嘴裏有了東西，他卻下意識地吸吮起來，還把自己的嘴唇都吸到了嘴裏，啧啧有聲。

場中一片寂靜，突然，那個抱着孩子的女人朝着陸怡寧跪了下來，連連磕頭，有她帶動，很快，還有越來越多的人跪下了。

這國師，竟然能救活死人！

陸怡寧并沒有去看她，而是看向旁邊的另一個孩子，那個孩子的身上有一個很大的傷口正在往外不停地流血，要是沒人幫他……也已經活不成了。

陸怡寧伸出手，在這個孩子的傷口附近拍了幾下，就這麽幾下，這孩子的傷口，竟然就不再流血了，他慘白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紅潤。

那些原本麻木地待在一邊的人，看到這一幕紛紛朝着陸怡寧跪下，原本他們眼裏的敬畏，到如今也已經全都變成了狂熱。

陸怡寧看着這些人，眉頭皺了皺，又朝着秦昱走去：“他們要吃東西。”這些人裏，受傷的有很多，她內力不足，救不了那麽多人，現在看看，覺得給這些人吃點東西更好。

秦昱也知道這些人需要吃東西。

原本抓到了俘虜，是不能給他們吃東西的，餓一餓才能讓他們沒力氣，但這些人……餓上一天，他們中的很多人估計就要沒命了。

“壽喜，你帶人去熬粥，金岩，你盯着這些人，讓他們去旁邊的河裏洗漱幹淨，洗完了才可以喝粥。”秦昱吩咐起來。

秦昱一聲令下，衆人頓時忙了起來。

如今是夏天，這縣城裏又好歹是有條河的，洗澡并不難，那些百姓眼看着他們的“聖君”被抓之後，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動力，更是顯得非常聽話，倒是很快就洗完了澡，而等他們洗完，秦昱吩咐了讓人做的粥也已經做好了。

這次前往西北，秦昱是帶了很多糧食的，端王府剩下的糧食，他可以說全帶上了。

而端王府的糧食……毫無疑問，全都是上好的大米和面粉。

秦昱便是讓人用其中的米來熬粥的，那一鍋鍋的粥熬的雪白雪白的。

這是最普通的白米粥，但對那些幾乎從來沒吃過細糧的萬山縣的百姓來說，這卻已經是絕頂的美味。

秦昱手邊的碗不夠，是讓他們一批批吃的，一批人吃過之後，端王府下人會去洗了碗，然後給下一批人吃。

結果，這些人竟是舍不得放下手裏的碗，便是放下了……那時候，他們手裏的碗也已經被他們舔得幹幹淨淨的，看着壓根就用不着再去洗了。

面對這情況，秦昱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那些原本恨這些人恨得不行的禁衛軍，也都沉默下來，實在沒辦法去恨這些人了。

這次被那個縣丞叫來的百姓足有上萬人，便是秦昱帶得糧食很多，也有些消耗不起，他一邊讓人去查抄那個縣丞和神婆的老巢，一邊讓手下人去安排離開萬山縣的事情，打算再停留兩三天，讓禁衛軍把山林裏的百姓都叫出來，然後就離開這裏。

“王爺，那個縣丞和那個神婆醒了，想要見您。”秦昱正在做着一樣樣的安排，金岩突然來報。

“你把他們知道的全都挖出來，至于見人……我不想見他們。”秦昱毫不猶豫地表示。

“是，王爺。”金岩道，很快退了下去。

他原本一直都是有點跳脫的，但如今秦昱交了很多事情給他處理，又見識到了那些百姓的艱辛，卻讓他飛快地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