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災民至(三)

秦昱被陸怡寧按着腿, 有種去了半條命的感覺, 渾身上下大汗淋漓的, 衣服都濕透了。

“呼……”看到陸怡寧終于停下手, 秦昱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然後,剛松了一口氣的他, 就被陸怡寧給抱了起來。

秦昱:“……”

“我帶你去洗澡。”陸怡寧看着秦昱,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躍躍欲試:“我給你洗。”

秦昱:“……”

秦昱拒絕了陸怡寧。

他其實還挺希望陸怡寧能給自己洗澡的,但他到底還是放不開。

陸怡寧不滿地看了秦昱一眼,又道:“那等下你給我洗澡?”

“洗澡要自己洗。”秦昱無奈地看向陸怡寧。

“你都讓壽喜給你洗!”陸怡寧想也不想就回答, 還瞪了旁邊的壽喜一眼。

壽喜眼觀鼻鼻觀心,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就怕被王妃惦記上。

“壽喜不一樣……”

“壽喜有什麽不一樣的?”

“他和我一樣, 是男人。”秦昱又一次花功夫給陸怡寧解釋了男女之別,然後才去洗澡。

等他走了,陸怡寧卻是皺了皺自己的鼻子,哼哼了兩聲。

她當然知道男女有別, 不過秦昱身上全都被她看過了, 也沒什麽啊……

想了想, 陸怡寧又去偷看去了。

時間過得很快, 入秋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幾乎沒過多久,冬天就來了。

京城的冬天很冷,西北也不逞多讓, 好在秦昱早有準備,是讓人在自己的王府裏做了土炕的。

別人家的王爺,睡得都是精美的大床,別人家的王妃,陪嫁的床能比某些窮人的屋子還要大,但端王和端王妃,到了冬天,卻一起睡炕。

壽喜是宮裏出來的,看到這情況忍不住嘆氣,但等回了自己的屋子,他卻也立馬躺到炕上,然後再不想從炕上下來了。

這火炕下面點上火,睡起來真的太舒服了!

陸怡寧對吃食的熱愛,秦昱一直都是望塵莫及的。

她在他們兩個的房間裏藏了很多糧食,不僅如此,只要空下來,就想吃點東西。

這會兒,秦昱坐在炕上,在自己面前擺了個小桌子處理廣寧府的公務,陸怡寧卻是在自己面前擺了個小爐子,然後煮東西吃。

這邊什麽都缺,秦昱縱然是王爺,也做不到讓陸怡寧頓頓山珍海味,她這會兒面前擺的,就是很普通的白菜蘿蔔還有豆腐。

不過爐子上放着的鍋裏是放了幾塊鹹肉的,散發出濃郁的肉香來。

這有點簡陋,但陸怡寧一點都不介意,她把豆腐白菜還有蘿蔔放進去煮,煮一會兒之後就撈出來吃,吃得津津有味的。

秦昱覺得,自己聞着這樣的味道,聽着她吃東西的聲音,還能繼續處理公務,絕對稱得上自制力驚人了。

不過很快,他就決定不再壓制自己的食欲了……推開自己面前的公務,秦昱讓人給自己也拿了一個碗過來。

煮過的白菜豆腐熱乎乎的,蘸醬吃了一些之後,身上立刻就暖洋洋的了,秦昱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只是,他的心情也就好了一小會兒。

就在剛才,他得到消息,中原的災民已經快要到達廣寧府了,而路上,死了很多人。

當初他借着太平道人做了預言,說中原會有三年大旱之後,不管是他還是朝廷,都是做了很多事情,想盡辦法來讓中原的百姓過得好一點。

但也僅止于此了。

中原如今的情況比他上輩子要好很多,至少沒有餓殍遍地易子而食,也沒有揭竿而起的叛軍,可即便如此,依然有很多人活不下去。

他們要是繼續留在中原,留在災情最重的河西府,今後絕對只有渴死餓死一條路。

畢竟,蝗災就要來了,之後幾年,河西府恐怕種不出多少糧食來。

所以,秦昱早就做了安排,讓人将河西府的災民送到廣寧府來。

他這樣的打算沒錯,要不是他給了河西府的百姓一個盼頭,那些百姓恐怕早就亂起來了,而這,也減輕了朝廷的負擔。

然而,事情的執行,總是跟他想的有點偏差的。

他原先,是想讓那些百姓在今年夏天就動身,然後在今年秋天到達廣寧府的,但那些災民動身的時間,比他想象的晚了很多。

不到萬不得已,河西府的災民們,都是不願意背井離鄉去逃難的,而今年夏天,他們就還沒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

那時候旱災雖然嚴重,但他們手上還有一點存糧,地裏種着的糧食也還沒有全部旱死,他們就想要先收了糧食再說。

如果可以,他們都是不想去西北的,那會兒,在河西府甚至還有很多流言,說是朝廷想要把他們騙去西北跟戎人打仗。

于是,不管那位王欽差怎麽說,大家都不願意走。

這一拖,便拖到了秋天。

旱情越來越嚴重,很多地方一粒糧食都沒收上來,這也就罷了,原本山上多少有些綠意,能有草根樹皮給他們果腹,結果就在今年秋天,蝗蟲越來越多……

這下,這些百姓便是不想去西北,也不得不去了,因為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

但他們晚了幾個月。

原本他們家裏多少存了點糧食,晚了幾個月,糧食卻已經吃完了。

原本他們可以在天還沒有徹底冷下來的時候到達西北,晚了幾個月,他們卻要在路上迎接寒冬。

天氣越來越冷,還沒足夠的食物吃……就算朝廷特地安排了人護送這些百姓,還提供一些食物,他們在路上,卻也凍餓死了無數。

秦昱知道這件事之後,心情自然也就不太好。

想了想,秦昱最後派了禁衛軍帶着糧食去接人,避免死太多人。

金岩第二天就出發了,而此刻,從中原出發的災民們,已經到了西寧。

帶着這些災民千裏迢迢從中原來西寧的,有當初朝廷派去中原的欽差大人王旗開,也有秦齊不久前派去河西的一個官員,名叫龐厚發。

他們帶了一些官兵走在最前面,一邊為災民們引路,一邊和沿途的官員打交道,盡量弄點糧食分下去。

而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官兵走在後面,維持災民們的秩序。

災民數量太多了,也就并沒有排成長長的隊伍,都是一群一群聚在一起走的,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些牛拉的車子。

這些,算是災民裏狀況相對不錯的了,說起來,要不是這次前往西北朝廷有派人護送,他們絕對不會出來逃災——他們這樣有點家底的人,跟着一窮二白的災民去逃災,往往只有死路一條——多半才走到半路,他們就會被那些災民一擁而上給搶了。

正因為這樣,他們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現在可以說是緊緊跟在王旗開和龐厚發的身後,不敢落後一步的。

在這群災民後面,卻是一群基本由青壯男人組成的災民。

有些青壯男子家人都被凍餓死,沒了拖累,便會走到前面來,最後彙聚到了一起。

再後面……那一群一群的災民,就都是窮苦百姓了。

他們拖家帶口,背着自己的全部家當,滿臉麻木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走着走着,還常常會有人突然倒下……

這會兒,就有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突然倒下了。

“當家的,當家的!”一個女人伸手去推那個男人,想把他推醒,但那個男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女人身邊,還跟着三個孩子,那三個孩子一開始表情木木的,過了一會兒,卻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了,一個個眼眶通紅,張開嘴無聲地哭泣。

他們沒有流淚,不是不傷心,而是他們一直沒怎麽喝水,在嘴唇都幹裂了的情況下,他們壓根就哭不出眼淚來。

“當家的……”那女人的聲音嘶啞的厲害,眼裏滿是絕望。

“人已經死了,剝了他的衣服,走吧。”有人蹲下來檢查了一下那個男人,然後便道。

人死了,就剝掉他的衣服帶走,把屍體扔下,這是他們一直以來的做法,這女人幹嚎了一場,最後也只能這麽做。

她慢慢地脫下丈夫的衣服,突然發現丈夫的胸口處,有一小團硬硬的東西。

那是一小包麥子。

昨天她和幾個孩子餓得受不了,她以為自己要餓死了的時候,她男人就曾拿出二十幾粒麥子給她,她把麥子一粒粒嚼碎吃了,總算堅持了下來。

原來,麥子還有剩,她丈夫怎麽就不吃?是想留給他們?

這女人幹涸的雙眼裏,最後竟是沁出血淚來。

就在這時,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趁着這個女人沒防備,竟是一把搶走了她手上的麥子。

這女人一愣,突然朝着那個少年撲去,她一把抓住那少年,就照着他幹瘦的胳膊咬了下去。

她鼻子裏發出“赫赫”的聲音,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少年,就像是快要餓死的狼一樣兇狠。

“放……放開我……”那少年無力地喊起來,身體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那女人卻恍若未聞,依舊死死地咬着他的胳膊,而她的三個孩子,則是飛快地搶回了那一小包麥子。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在附近關注着這邊情況的官兵從遠處跑來,皺着眉頭問道。

這些官兵也都很瘦,說話有氣無力的,沒什麽精氣神。

直到這時候,那女人才放開被她咬的人:“他搶我的糧食。”

“不能打架,不能搶東西知道嗎?”那些官兵皺眉,然後揮了揮手道:“你們快分開。”

那女人放開了被自己咬傷的少年,又回去脫自己男人的衣服。

其他人麻木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往前走去,而那個搶麥子的少年,卻一直沒有爬起來,這人也死了。

要不是餓得受不了了,他也不至于在官兵明令禁止不能搶東西的情況下去搶麥子。

每天這樣的死去的人,真的太多了。

看着這些,王旗開心裏很不好受。

他剛去河西府的時候,雖然不是大胖子,卻也一點不瘦,可現在,他變得又黑又瘦,皮寬寬寬地挂在他的胳膊上腿上。

那些百姓時不時地,會被餓死一些,他總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還吃飽喝足。

他省下糧食救了一些孩子,自己頓頓吃稀粥,還胖地起來那就怪了。

龐厚發也跟王旗開差不多。

龐厚發是淑妃一系的人,他也是見不得百姓受苦的,同樣省下很多糧食給百姓,這會兒就也面有菜色。

但他的精神還算不錯,這會兒還非常憤怒。

“端王手上有銀子有糧食,他為什麽不能把糧食送去中原赈災,非要讓這些百姓千裏迢迢去西北?”龐厚發說話的時候,咬牙切齒的,憤怒極了。

這一路上,死了多少百姓?

端王為什麽非要讓這些百姓去西北?他這根本就是不給這些百姓活路!

“端王自有考量。”王旗開道,他是端王的人,自然是要為端王說話的,更何況,他很清楚,端王已經盡力了。

要不是端王給他們送了很多糧食,現在中原的情況一定更加糟糕。

“自有考量?呵,端王就是想要這些百姓去西北,好讓他手下多點人吧?”龐厚發道。端王要那些百姓去西北,肯定是有原因的,至于原因……自然是想要這些百姓去給他幹活,說不定……正如之前的流言所說,端王其實是想要讓這些百姓幫他打戎人。

那樣一個王爺,難道還指望他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裏?

龐厚發想到那些被凍餓死的百姓,眼睛都紅了。

“龐大人!端王不是你能議論的!”王旗開道:“你覺得王爺做的不夠,怎麽不見你龐家送糧食來?你還真是寬以待己,嚴以待人!”

王旗開和龐厚發最終不歡而散。

王旗開和龐厚發吵過架之後,便從馬車上下來了。

天色已晚,又要安營紮寨了。

王旗開騎了馬,帶着糧食和官兵,朝着身後的災民走去。

他其實是帶了很多糧食的,但再多的糧食,也不夠十幾二十萬的災民吃飽。

王旗開走了沒多久,便看到有官兵正拖着一些屍體去掩埋,他腳步一頓,繼續往前走去。

等到了西北,一定會好的……

王旗開正這麽想着,突然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朝着這邊而來,他擡頭看去,便看到了一群滿身風塵的禁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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