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回憶的勇氣（2）

周末是去職高做培訓的日子。被吳院再三叮囑搞得戰戰兢兢的黎越直到看到臺下座無虛席時，才真正将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安穩地揣進肚子裏。

職中位于市中心，不在主幹道上，一整條經過城市改造的街道青石造型，紅磚鋪地，綠植掩映校門，古樸又沉靜。

培訓結束，黎越還沒走出校園，遠遠地就瞧見一輛車停在門口，有人斜斜地靠在車門上，一身休閑打扮，姿态潇灑。

藍天高遠，白雲朵朵，天空晴得醉人。

真好！

黎越輕籲一口氣，一切都好。

當她看清楚門口的人時，卻不知道是真好還是真巧了。

面對陸之丞的到來，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也對他強大的定位系統表示佩服。可是，還是要故作鎮定開下玩笑來掩飾的，她抱臂睨他:“這回不是手機關聯了吧。”

陸之丞替她拉開車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笑道：“我有內線。”緊接着又補了一句，“不是吳院。”

她就知道沒可能次次被吳院出賣！

能讓陸老師在網絡和現實生活中迅速找到自己，除了吳院就只有那個被一頓宵夜迷了心智的女人了。

黎越一咬牙，掏出手機噼裏啪啦一陣狂按:萬寧寧你這個叛徒！

沒一會兒，她的電話就響了，萬寧寧狂躁的聲音立刻刺穿了她的鼓膜:“什麽叛徒！黎越！你有沒有搞錯啊……”

“陸老師。”黎越輕輕吐出三個字，成功讓電話那頭那只聒噪的青蛙消聲。

“這個……嘿嘿，我不是蹭了人陸老師一頓夜宵麽……那什麽……”萬寧寧一改剛才的蠻橫，态度出奇的溫柔。

“一頓夜宵就把我給賣了，我可不止給你做一頓飯吧？”黎越掰着手指頭數起來，“我認識你兩年，七百多天除去寒暑假和你回家啃老的日子，再把吃食堂的次數減去，我為你怎麽着也得做了一百頓飯吧，你為什麽沒給我謀點兒福利呢？”

Advertisement

“不是把福利給你送去了麽……”萬寧寧真是十二分的委屈。

敢情她把陸老師當福利送來了，黎越頓時就敗下陣來:“好吧，你贏了……”

“是吧，大福利呀！好好享受吧！”

她再想發作，對方已經果斷收線。

陸之丞聽着黎越和萬寧寧鬥嘴，小女生的青春氣息像一陣風樣撲面而來，他忍不住也想逗逗他的小黎越了。

“萬老師關心你，怕你一個人悶在宿舍憋壞了。”

黎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坐在陸之丞的車上，卻在電話裏和寧寧争論“陸老師是福利”這種掉節操的事情。她真是沒臉見人了，只好埋下頭假裝在包裏翻東西。

陸之丞根本沒注意到她羞紅的耳根，他突然想起給她送書到學校的那天，她哪兒也沒去，乖乖待在宿舍做培訓提綱。

他忍不住問她:“你一直這麽宅嗎？假期都窩在宿舍過？”

“這樣省錢。”氣不過他和萬寧寧合夥算計自己，黎越故意拿話噎他。

陸老師拍拍腦門，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嘴角一直揚着好看的弧度:“對對對，節能減排。”

黎越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心情瞬間好得沒邊兒，連捉弄他的小心思都忘了。

如果說在職中門口看到陸之丞，黎越還能若無其事地跟他插科打诨的話，那此刻，她在宿舍收拾背包，陸之丞在車上等她，甚至接下來她跟他進山，就不太容易讓人淡定冷靜了。

特別是她挂着背包一步步走向那輛路虎，她的腳步竟然鬼使神差地發軟，她的心如小鹿亂撞般“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萬寧寧說得沒錯，陸之丞就是她的福利，最大最難消受的福利。

“小黎越，又見面了。”鐘瑞的招牌笑臉出現了，他毫不避嫌地熱情招呼黎越，熟絡得如同認識多年的老友。

鐘瑞所在部門正在進行拓展訓練，現在占着的山頭正是他們的拓展基地。雖然在來的路上陸之丞已經把安排告訴了黎越，但她在陌生的環境看到如此多的陌生人還是難免有些不适應，只能機械性地朝鐘瑞微笑點頭。

“少套近乎！”陸之丞攔住鐘瑞，掃了一眼他身後的人群，低聲道，“早知道你這裏狼多，我就不帶人來了！”

黎越身穿條紋體恤配運動褲，外面罩一件淡紫色連帽運動外套，安靜地站在陸之丞身後，聽鐘瑞介紹同事。傍晚的柔光透過樹叢照過來，映着她的臉透出粉嘟嘟的嫩色，直引得一衆投行精英莫名興奮。

鐘瑞一邊打着哈哈，一邊朝不遠處招了招手:“趙書，老同學來啦！”

娉娉婷婷的身影由遠及近，黎越很想立馬轉身下山，可是家教和涵養還是令她穩住自己，朝對方露出一個禮節的微笑。

“陸之丞？真是大駕光臨呀！難怪鐘瑞神秘兮兮的，原來是搬了你這尊佛來。”

面對趙書連捧帶殺的一頓說，陸之丞皺了皺鼻子，禮貌道:“我只是來爬山，不參加投行的內部拓展。倒是你，這是？”

“忘了跟你說，趙書跟我是同事了，高級分析師。”鐘瑞這才想起來，趕緊跟陸之丞說明。

趙書不搭腔，直端端望着黎越發問:“這位是？”

“哦哦哦，看我忘記介紹了。”鐘瑞虛扶着黎越的肩膀，“這是黎越，之丞和我的朋友。黎越，這是趙書。”

黎越感激鐘瑞的介紹，他有意弱化了陸老師跟她的關系，讓這個對陸之丞絕不僅僅只有同學之情的女同學抓不住任何可以攻擊的理由。

她恢複了在陌生人面前的清冷，淡笑點頭:“你好。”

趙書笑得格外燦爛，把聲音裏的咄咄逼人都斂了去，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溫柔善良:”黎越你好，我上次可就想認識你了，想不到有緣再見面！”

黎越只好繼續假笑:“幸會幸會。”

夜色初降，基地被一片濃重的墨綠籠罩其中，自助BBQ的柴火點亮山間的顏色。月色如洗，星光點綴，深藍天際如同幕布，又遠又近。黎越盤膝坐在木板上，近得仿佛可以觸手的那顆星就在頭頂，又閃又美。

陸之丞遞給她一瓶飲料，席地坐在她身邊，擡起頭來看寂靜夜空。

“嫌鬧？”黎越接過飲料指指他走過來的方向。

“還好。”他喝一口手裏的啤酒，聲音裏都帶着酒香，“吃什麽？我去拿。”

不等黎越開口，他偏頭追問一句：“還是肉？”

黎越歪着腦袋看他，冷不丁被這一句噎到，讪讪點頭。

陸之丞起身，長腿一邁，幾步就走出去好遠。走到一半，好像想起什麽，他折返回來，手裏是他剛從身上脫下來的外套。

他蹲下來，把衣服放到黎越手上，說:“夜裏寒氣重，你穿上。”

黎越披上陸之丞的外套，薄薄的布料沾滿了他的味道，溫熱的體溫透過衣服傳到她的身上。不知怎麽的，反倒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把外套裹緊一些，用力吸氣，鼻子裏就全是衣服上好聞的味道，洗衣液清淡的皂香和男性特有的氣息充斥着她的鼻腔，名叫“陸之丞”的因子在她的感官裏奔跑，直跑得她的心燙起來。

陸之丞回來時，黎越正縮在他寬大的外衣裏，小小的一團只露出一顆腦袋來。他覺得她的樣子實在可愛，像是小娃娃偷穿大人的衣服，憨憨的，又透着點滑稽，一下子心都萌化了。

他伸出右手拍了拍她的頭，另一只手托着餐盤送到她面前:“吃東西。”

“謝謝，”黎越接過盤子，感覺自己像被陸之丞豢養的寵物狗，投桃報李地拈起竹簽遞給陸之丞。

晚風夾帶着山裏的涼意，絲絲扣扣纏住人的身體。陸之丞一口啤酒配一口烤肉，身旁是吃得兩頰殷紅的小姑娘，迎着微涼的夜風，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沁涼舒爽。

如果可以忽略掉由遠及近的兩個人影，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鐘瑞提着兩支啤酒站在陸之丞的面前，身後跟着妩媚多姿的趙書。

“不速之客。”陸之丞沒好氣地碰了碰鐘瑞手裏的啤酒瓶，仰頭灌下一小口。

鐘瑞也不惱，笑眯眯地從黎越的餐盤裏拿起一串烤肉:“這次的師傅真是專業，烤肉外酥裏嫩，好手藝！”

黎越嘴裏叼着肉塊，點頭深表贊同。

“小黎越，哥哥這裏不錯吧？有沒有興趣做我助理？”鐘瑞嬉皮笑臉的樣子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趙書斜他一眼:“無恥！”

黎越轉頭看過去，陸之丞正微眯眼盯着鐘瑞，臉上的笑高深莫測。她捉摸不透，只好自己開口:“我對投行不了解，可能幫不上忙。”

“沒關系呀，對我了解就行。”

鐘瑞的回答讓黎越忍不住翻白眼，咳咳，拜托，我對你更不了解，好不好！

“我這個人風趣幽默，比陸之丞有趣多了。跟我做同事不比他差，別急着拒絕，考慮考慮。”鐘瑞賊心不死繼續撺掇黎越，拿眼角餘光掃陸之丞，那意味不明的笑特別……欠揍。

陸之丞直起身子，湊到他的跟前，眼睛直視他:“你閑得無聊？明天把計劃書交給我。”

“喂，你不是吧，開個玩笑而已！”鐘瑞趕緊換了一副狗腿的面孔，搖着尾巴讨好地望着陸之丞。

“我當真了。”陸之丞面無表情地拒絕狗腿鐘遞過來的啤酒。

鐘瑞哀嚎一聲，湊到黎越跟前:“小黎越，救我。”

“嘁，您還需要助理麽？”黎越笑臉如花，偏着頭問他。

結果，鐘瑞還沒答話，就聽到背後一道聲音傳來，聲音因為緊張甚至有點抖。

“鐘sir，您是對我的工作不滿意嗎？”一位年輕男孩走到他們面前，額頭上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咳咳，小羅呀……我們幾個在開玩笑呢，我很滿意你的工作……那個，有事兒？”鐘瑞恢複了清明，提醒小夥子進入正題。

“大家準備玩游戲，讓我請陸sir和黎越小姐過去。”小羅緊張得直擦汗。

鐘瑞大手一揮打發走小羅，等人一走，鐘瑞立刻伏低做小地向陸之丞讨饒。

黎越心軟，扯了扯陸之丞的衣角，輕輕叫了聲:“陸老師……”

她的臉透着好看的紅暈，在或明或暗的燈火下顯出透明的光澤，風拂亂了額前的碎發散在眉間，被撲閃撲閃的眼睫毛挑得一動一動的，像蝴蝶扇着翅膀在飛。

陸之丞更覺得鐘瑞不可原諒了。竟然敢觊觎他的人，實在無法睜只眼閉只眼地算了。他拿食指在太陽穴的位置輕敲兩下:“既然黎越幫你求情，那就把計劃書的提交時間延遲到明天下午。”

然後，他輕輕拍了拍黎越的後背，說了句“走吧，去湊湊熱鬧”就揚長而去。

只留下愣在原地的鐘瑞，苦苦在冷風中發抖。趙書拉着他的胳膊，悄悄問道:“這黎越，什麽來頭？”

鐘瑞轉過頭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笑得比風還輕:“我的福星。”

“我是問你為什麽要挖她做助理？還讓她跟陸之丞求情……”趙書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锲而不舍追問。

“她呀？”鐘瑞擡腳跟上前面兩人的背影，笑得格外舒心，“是債。”

可不是債麽？

這是陸之丞在年輕歲月裏不曾動過半點歪心思的人，卻在十年後站在他的心尖尖上，無法抵擋。

從沒想過會有債，卻在不經意間種下這份情。

這的的确确是債，是陸之丞和黎越的情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