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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蛇所在的水晶蘋果被卡在了水流湍急處的兩塊岩石中間，蘋果卡得并不穩，被嘩啦啦的水流沖得搖搖晃晃，仿佛随時都會被沖走一般。

蛇在裏面放聲尖叫，米莉則準備開始清洗傷口，于是撩開了自己的頭發。

亂七八糟的頭發被撥開後，清澈的水中印出了她的臉。

雖然沾了血跡，卻意外的是一張十分漂亮的臉，只不過皺着的眉頭給人一種不太好相處的感覺。

米莉和水中的自己對視了一秒，便飛快地移開視線，看向她燒傷的額頭上。

潔白的皮膚上，一個硬幣大小的六芒星魔法陣若有若無地閃動着，要是當時魔王完成了這個魔法的話，她現在大概就不會活着了。

不過，她現在雖然活着，這個魔法陣卻留了下來。

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尖叫了，它在蘋果裏打量了一下對方額上的魔法陣型灼傷，評價道：“看上去還挺像中二精神病的嘛，很适合你啊。”

米莉：……

她輕輕地摸了一下那個魔法陣型的燒傷，感覺到毛骨悚然的疼痛，吃痛地松了手。

沉默了幾秒，米莉問道：“……這個，還會痊愈嗎？”

“……看魔王殘留在你頭上的魔力多少，以及你自身的痊愈力和女神之光的效果吧。”蛇說，“不過，你知道，魔王做這個的時候是抱着殺心的，女神之光的主要功效也不是治愈魔法傷，魔法傷一向是最難複原的，所以……”

米莉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看着那個傷口，并小幅度地調整着頭發的角度。

蛇暗紅的蛇眼倒映着這一幕，嘴角兩顆銀亮的毒牙閃了閃，低啞地道：“你不會也是那種在意容貌的幼稚的小女孩吧？啊，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覺得就算你這樣也挺正常的，畢竟你才十五歲，雖然是勇者但也是女孩子嘛……”

她動作一頓，雜草般的頭發又掉下來，遮住下一秒就隐隐泛紅的臉。

“……沒有這回事。”她生硬地道，拿起劍站了起來，“只是覺得不太舒服，所以檢查一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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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蛇愉快地晃了晃細長的尾巴，“那麽，你檢查完了的話，我們接下來怎麽辦呢？小米莉。”

“別這麽叫我！”

惱羞成怒地瞪了蛇一樣，米莉才将視線投向其他地方。

魔王還沒死的時候，一直是蛇告訴她該怎麽做，現在換蛇問她了，米莉忽然有些迷茫。

四周陽光明媚，景色優美，但卻不是米莉所熟悉的樣子。魔王在她兩三歲時候就複活了，老實說，她并不習慣眼前明亮的色彩。

遲疑了好久，她才作出決定。

“……回家……吧？”

……

大陸在一千年前統一以後，整個陸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個國家。這個國家被分為五個地區——森北平原、星光平原、西霧高原、沙海以及首都所在的榮耀地區——每個地區都由一個公爵家族管轄，擁有一定自治的權力。

魔王之塔位于大陸的正中心，由于魔王時不時會複活一下的關系，那周圍幾百公裏都是個沒有人居住的真空地帶，相當特殊。盡管王國聲稱那也是屬于國家的領土，但實際上人人都知道，那屬于魔王。

米莉的家鄉名為阿爾西亞，是王國東方的一個很普通的小鎮。

它坐落于富饒的星光平原，人口大約三萬上下，距離海洋只有幾公裏遠，大部分居民以畜牧業為生，還有少部分人則從事漁業，曾經人們都在這裏過着生活有餘而奢侈不足的生活。

然而，大約從幾年前開始，魔王複活後的力量達到頂峰，河水被污染，牛羊大批受到黑魔法的攻擊而死亡，魔物時不時就來入侵一次……在這麽惡劣的環境下，小鎮再也無法維持下去，人們不得不背井離鄉，逃到軍備更強、資源更豐富的北方的榮耀地區去。米莉出發讨伐魔王的時候，小鎮裏已經一片荒涼，幾乎沒有人了。

時隔三年重返故鄉，米莉有點陌生。周圍仍是一片蕭條，荒無人煙，和她童年的記憶已經一點都不像了，魔王剛剛複活的頭五年，人們雖然害怕，卻還是樂觀努力地在生活，誰都沒想到這一次魔王會強到整整十二年都無法打敗。

逃難的人們似乎都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還會不會回來了。米莉的腳步只是稍稍停頓，便繼續朝家的方向走去。

米莉的家在小鎮的最東面，遠離集市的邊緣地帶裏的一棟老房子。因為年久失修的關系，這棟房子看起來破破爛爛的，牆面早已斑駁，紅色牆漆掉得七七八八，花園裏什麽像樣的東西都沒有，藤爬架上的藤蔓幹枯已久，四處長滿雜草。

這幅荒涼的景象讓米莉不禁怔了怔。

“……老頭子死了已經四年多了啊。”蛇感慨道，“真沒想到，那樣子的老家夥最終也會死啊。”

“……人總是要死的。”米莉定了定神，似乎不想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進去吧，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接下來幾天，米莉一直在打掃房子、清理庭院。要将閑置了三年的房子重新弄成能住的樣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把上下兩層樓都打掃了一遍，修補破陋的屋頂，拔掉花園裏的雜草，并且找來了新的木枝制作藤爬架。

這些事她以前就經常做，因此十分熟練。

這天，米莉在倉庫裏找到一袋積了灰的種子，便拿到花園裏播種。

“米莉，是米莉嗎？”

忽然，不遠處有人喊她的名字。

米莉是少見的獨行勇者，沒有任何同伴，好久沒有聽到蛇以外的人叫她的名字，她不禁愣了愣，這才回過頭。

只見一對頭發裏夾雜着白絲、滿面滄桑的中年夫婦站在她家的籬笆外面，他們帶着為數不多的行李以及兩只羊、一只牛，看到米莉的臉，兩人都有些驚喜的樣子。

“真的是你啊，米莉！”夫婦中的妻子既高興又感慨地道，“太好了，你也還活着……一轉眼，你都這麽大了。你一直沒離開這裏嗎？你爺爺呢，還好嗎？”

認出是老鄰居波尼夫婦，米莉繃緊的後背放松下來。

他們是阿爾西亞原本的居民，由于自己沒有孩子的關系，過去很是疼愛被老頭收養的米莉，經常照顧她。不過，他們還是在米莉十一歲時随大流離開了小鎮，當時老頭還沒有死。

跟阿爾西亞的其他鎮民一樣，波尼夫婦并不知道米莉和老頭的關系比起爺孫更像師生，也不知道米莉其實是個勇者。

米莉沉默了幾秒，回答道：“四年前死了。”就在鎮裏的其他人都離開不久之後。

波尼夫婦大吃一驚，對視了一眼，意識到他們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

波尼太太面露同情，道：“抱歉，米莉……這幾年過得很辛苦吧，要是當初我們把你一起帶走就好了。”

米莉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其實除了最後的魔王比較難打，別的不算辛苦。

如今她身上的傷都好了差不多了，只剩下額頭上那個詭異的魔法陣不知道怎麽消除。

“不過，”波尼太太又說，語氣裏帶着點輕松，“現在魔王死了，起碼我們活着的時候，應該不會再有魔王複活了，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真是感謝那些殺死了魔王的勇者啊！”

米莉一怔，埋在頭發底下的臉燒了起來。

離家久了，外人對勇者的尊敬和崇拜她多少都知道一些。但她和大多數勇者不一樣，她并不是為了全人類的幸福才冒險殺魔王的，也沒有別的勇者那麽高尚的品德和自我犧牲的心胸。要說她為什麽會踏上征讨魔王的道路的話，大概只是為了完成撫養她的老頭臨終前的遺願而已。

另外……

她從小就只接受過勇者的訓練，別的什麽都不會做。

不過，雖然自知有愧于評價，聽到波尼夫人這麽說，米莉心裏還是稍微浮現出了一絲喜悅。

嘴角似乎揚起了一點，米莉趕緊用力把它壓了下去。

這時，波尼太太看了看天色。

“抱歉呀，米莉。”她歉意地道，“今天我們剛回來，天黑前必須要收拾好幾個房間才行，等空下來我再送牛奶給你吧？”

波尼夫婦家是經營牧場的，以前就經常送她牛奶羊奶之類的東西，說是有助于生長……雖然這些對米莉來說大概已經沒什麽卵用了。

猶豫片刻，米莉還是點了頭。

波尼太太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便告辭和丈夫一起匆匆進了隔壁的房子。

與他們告別後，米莉很快撒完了剩下的種子，也進了屋內。

“有人回到鎮裏來了？”蛇不知什麽時候一路将蘋果滾到門邊的，米莉一進門，它就發出了聲音，“是姓波尼的那戶老鄰居？”

米莉有些驚訝蛇竟然認識波尼夫婦，但還是承認了。

蛇又問：“啊，是嗎。那兩個老好人到今天都沒死真令人意……嗯？”

蛇掃了掃米莉。

“你心情很不錯的樣子啊，他們說了什麽嗎？”

米莉動作頓了一下，意識到大概是之前的情緒還沒完全散掉，連忙用力擦了擦尚未完全冷卻的臉。她下意識地避開蛇銳利的視線，道：“……沒什麽。”

“是嗎。”蛇并不意外回答地又吐了吐信子，“不過，你可別忘了我是你的引導者啊。”

它的意思是即使米莉不說，它也知道。

大部分勇者并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打倒魔王，因此他們需要引導者指點方向。引導者一般是知識淵博的學者、能得到神谕的祭司或者天生的預言家。指引一個勇者需要耗費非常大的精力，因此大部分指引者只會專注于一個勇者或一個勇者團。一般來說越是傑出的勇者，就能得到越有名望的引導者的垂青。比如國家派遣的官方勇者團的四個勇者的引導者，是整個國家最受尊敬的大祭司。

米莉出發那年才十二歲，自然是不可能得到什麽好引導者的引導的。于是老頭就給她了這個水晶蘋果，讓裏面的蛇當她的引導者。

事實證明，這條蛇意外地是個智慧博學的引導者。它對世界上的知識了若指掌，好像還懂得觀星來預測未來，米莉問它的問題它暫時還沒有不知道的。

不過，米莉至今不清楚撫養她的老頭是怎麽得到這條蛇的，也不清楚為什麽這條蛇為什麽會說話、為什麽不吃不喝沒有空氣也不會死。蛇果然時不時就會提出“放它出來”的要求，只是即使相處了很久，米莉仍然會常常覺得這條蛇很詭異，所以對它保持着警惕。

“你只不過是被誇贊了一下而已，可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蛇似乎沒有察覺到米莉對它的戒備，繼續悠哉悠哉地道。

“我最近夜觀星象，又得到了一個預言。現在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米莉下意識地擡頭。

蛇的這種問法，就是根本沒有好消息，只有壞消息和更壞的消息而已。以前遇到危機的時候，它就常常用這種方式說話。

可是……魔王不是已經死了嗎？

懷抱着困惑，米莉皺眉道：“壞消息。”

蛇說：“老頭死後，你一直依靠國家提供給勇者的政策——用魔物和魔使死後掉下來的本命羽毛換取生活資源——來維持基本生計。原本這樣倒也沒問題，但現在魔王死了，魔物和魔使都消失了，國家提供給勇者的政策當然也……”

“說重點！”

“你失業了。”

米莉：……

無法反駁。

米莉深呼吸了一口，問道：“那麽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雖然你已經殺了一個魔王，但是……”

蛇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晃了晃尾巴。

“但是這一次的魔王，是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