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晚飯過後，米莉按照慣例念故事哄伊洛睡覺。

由于家裏只有一本兒童讀物，完全無法滿足伊洛的需求，上次去集市的時候，米莉又多買了幾本回來，輪着給他念。

往常伊洛每到這個時間都會很高興，經常提早躺到床上等着。而且米莉相信他聽得很認真，因為她每次擡起頭，都能看到伊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果然小孩子都挺喜歡聽故事的。

米莉想。

不過今天，伊洛似乎格外沒精打采。盡管他的眼神依然始終落在自己身上，可米莉卻能感覺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于故事。

米莉不禁有點焦慮。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她多少能猜得到。她并不是個擅長講話的人，這個講話的範圍當然也包括講故事。所以給伊洛講床頭故事的時候，她都是書上怎麽寫就怎麽念，有時還會不小心斷錯行。米莉自己也知道她的語調一定相當僵硬無趣，但她實在無法做到蛇那樣的聲情并茂。以前伊洛沒有聽過別人講故事，沒有比較自然就不知道她講得有多爛，可今天他聽過蛇那種高級的講故事方式了……

想到這裏，米莉焦慮起來。

伊洛此時一定覺得她是個枯燥無聊的人吧。

要、要不她也試試看模仿人物語氣的方式……？

米莉試着壓了壓嗓子，聲音好像低了一些，跟蛇演繹的魔王也接近了一點……可、可是……這樣好奇怪，不像她了……

米莉的臉尴尬地燒了起來，喉嚨幹澀無比，幾乎難以發不出聲音。她咬了咬牙，想要逼迫自己努力将魔王說的話念完——

忽然，伊洛一把抓住了米莉的手。

米莉擡起頭，發現伊洛憂慮地看着她。

“姐，你沒事吧？”伊洛關切地問，“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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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事。”

被這麽直白地點出異狀，米莉的臉燒得更厲害了。

兩人都沉默了幾秒，然後，伊洛開口道：“抱歉，姐姐，我今天都沒怎麽聽你說話……白天蛇講得那個故事……有點東西，我很介意……”

頓了頓，伊洛繼續說。

“蛇故事裏那個公主，雖然宣稱自己是魔王的妻子，但她其實并不愛魔王，只是為了保護勇者和肚子裏的孩子才這麽說的吧？”

米莉一愣。

對于伊洛談及魔王有關的話題，她是很敏感的，差不多伊洛一開口，她心頭就是一跳。

不過，伊洛問得問題本質上是個感情問題，和魔王沒有關系，米莉多少松了口氣。

想了想，她點了點頭。

得到回答，伊洛皺着眉頭思考了一會兒，道：“姐，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要誠實地回答我。”

盡管伊洛尚且稚嫩的臉上寫滿認真，米莉卻一時不知怎麽回答才好，畢竟伊洛身上有很多秘密，她是不可能如實作答的。

然而伊洛并沒有給她太久考慮的機會，便已經将米莉的沉默當做了默許。他目光複雜地道：“今天我聽蛇說了，魔王複活以後，都會第一時間抓走公主。”

米莉的心跳不自覺地快了起來。

伊洛頓了頓，皺起眉頭，繼續說：“可是，前段時間被打敗的上一個魔王，沒有抓走被保護得很好的公主，反而抓走了我……仔細想想，魔王抓公主是為了生孩子的話，他為什麽要抓我呢？”

這個問題米莉回答不出來，她緊張得冷汗直冒。

幸好伊洛想讓她回答的也不是這個問題。他從床上直起身體，雙手抓住了米莉的肩膀，一雙紅眸認真而專注地凝視着她的眼睛，擔憂地道：“姐，你老實告訴我，當初魔王是不是其實想抓的是你，但是抓錯了？”

……

……

…………=口=

米莉一瞬間是懵逼的。

于是伊洛飛快地從她的無言中明白了什麽，他的心頓時一陣絞痛，幾乎是瞬間就對上一個魔王産生了殺意。

——竟然敢将米莉當做是公主的代替品。

——竟然試圖抓他獨一無二的姐姐。

——竟然、竟然想對他的姐姐……

尤其是将米莉的臉代入到蛇故事中的公主以後，伊洛更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怒火，差不多立刻就完全明白了故事裏的勇者聽到公主說的話時的感受。

他簡直想要馬上回到過去手刃魔王，但是想到當時的結果是自己被抓走了，最後還對黑魔法毫無抵抗能力地失去了和姐姐的記憶，伊洛又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挫敗和無力。

要是……他很強大就好了。

“姐，我決定了！”

伊洛下定決心，用力地說。

“等我長大，我要成為足以打敗魔王的人！要是再有魔王來抓你的話，我絕對不會讓他成功！哪怕你真的被抓走了，哪怕你跟那個公主一樣，我也……我也……絕對會将你奪回來！”

……

米莉被震驚了，震驚的結果就是她倉促地抱着兒童讀物從伊洛的房間逃了出來，然後奔回自己房間後又抱着膝蓋蹲了十分鐘，蛇用尾巴敲打蘋果敲了半天也沒能讓她回神。

“怎麽，伊洛做了什麽讓你覺得應該提前殺他的事嗎？”蛇問。

米莉愣了愣，總算回過神來。

她搖了搖頭。

“……不是。”米莉道，“伊洛說，他想當傳奇勇者。”

蛇：……

米莉：……

“……哦，這樣啊，那不是挺好的嘛。”蛇只是吃驚了一下就反應過來，“有這種志向的魔王他大概是古往今來第一個，你的教育很成功啊。”

……似乎并不是這樣的。

米莉直覺地反駁。

雖然她說不出為什麽，可剛才伊洛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的确感覺到自己心裏的警報拉起了微弱的信號。

好奇怪啊。

米莉忍不住皺眉。

蛇卻不以為然：“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想當勇者很正常，何況他剛剛交了一群熱鬧的朋友，想當勇者什麽的，大概是那三個男孩子給他造成的念頭吧。”

是這樣嗎？

米莉不太确定，但以目前的情況看，這似乎是最說得通的可能性。

“對了，說起那三個男孩。”蛇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我剛才占了一下星，确定那三個孩子都是信守承諾的人，不會把我的事到處亂說的。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米莉：……下次能麻煩你先占蔔過再做類似的舉動嗎。

蛇從米莉的眼神中讀出了她的意思，它笑眯眯地道：“你要是實在擔心的話，要不把我放出來？你希望的話，我有很多種方法讓那些男孩完完全全地忘掉這件事。”

“不用。”米莉想都沒想就下意識地道。

接着，她的眉頭蹙得更深了些。

明明窗是關着的，可剛才她卻感到後背有冷風吹過，讓她一陣發毛。

這條蛇……

要是手邊有劍的話，她的掌心大概已經嵌進劍柄的紋路裏了。

“不願意的話就算了，我在蘋果裏待着其實也不錯。”對于米莉斬釘截鐵地駁回，蛇也不在意，它慢慢地在蘋果裏盤成一個圈，看上去很舒服的樣子，“那我睡了，晚安，小米莉。”

……

伊洛那天晚上的反常只持續了幾個小時，第二天一早，他又變回了那個會早起做早飯、在米莉不在的時候打掃家裏衛生的乖巧的弟弟伊洛，而且沒過多久，他就又包攬了洗衣服的活。

但伊洛想當勇者的事似乎是認真的，證據就是米莉發現他從西倫那裏借來很多勇者傳記改編的畫冊。有一段時間他還用自己撿來的樹枝磨了一把粗糙的木劍，并且跟着西倫裝模作樣地擺姿勢。

老實說……這些現象在米莉看來都極其詭異，不僅僅是因為眼睜睜地目睹了一只魔王學戰士的劍術試圖當傳奇勇者，而且是因為他們的“劍術”實在很不像樣。作為一個使劍的【真】傳奇勇者，米莉有好幾次都差點按捺不住要過去糾正那群熊孩子的動作了。

不過，米莉意外地發現西倫是個有天賦的孩子，他自編的動作雖然滑稽，卻有一種奇怪的內在邏輯，還有一種旁人模仿不來的氣勢。另外，他反應非常敏銳，且擁有超出普通人許多的動态視力，對動作的捕捉極為精準敏捷。

……要是老頭子還在的話，大概會十分喜歡他吧。

至于伊洛……

以米莉對于自家孩子的極端護短心态來看……嗯……非、非常可愛！/////v/////

幸好伊洛很快也發現了自己沒有天賦這件事，在詢問西倫得知八個打敗過魔王的傳奇勇者中，魔法師和戰士的比例是4:4以後，他坦然地放棄了玩劍，開始考慮怎麽攢夠零用錢去買魔法入門書。伊洛似乎沒有自己使用過魔法的印象，但蛇和另外三個男孩都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絕對有魔法天賦，于是伊洛也這麽相信了。

時間相當平靜地過去，伊洛适應了在阿爾西亞的生活，米莉适應了有伊洛的生活，蛇不用适應也很享受每天被放在鍋裏烤的生活。流落在外的居民們在确定安全後紛紛歸鄉，小鎮、星光平原乃至整片大陸都重新繁榮起來，一切回到了和平年代的正軌上，一轉眼，日子就到了炎熱的夏天。

這一天，米莉不在家，西倫他們照例來找伊洛玩，順便聽蛇講故事。

聽蛇講魔王和勇者的故事差不多已經是慣例活動了，當然蛇有時候也講點其他的，不過大家最喜歡的還是傳奇勇者，特別是第三個傳奇勇者和第五個傳奇勇者的故事，哪怕他們都能背了還是喜歡聽蛇講。

這天也是一樣，西倫他們纏着蛇表示要聽第三個傳奇勇者的事，蛇答應了。于是，三個人一起趴在比較涼快的地板上，把蛇圍在中間。伊洛表示聽膩了，就一個人坐在旁邊研讀他最近買的《青少年二十天基礎魔法入門》。

伊洛感覺這本書寫得非常好，尤其是實踐部分非常簡單，所謂的二十天掌握方法，他随便翻了一下一個小時就掌握了，只剩下一些語言晦澀的理論部分不太看得懂，所以他正在逐字逐句地仔細研究。

蛇的聲音時不時從旁邊傳來。

“……守衛們全都被黑魔法困住了，魔王一把抓起公主，飛向了高空。”

夏天太過暖和，男孩子們看起來都懶洋洋的，趴在地上沒精打采地聽着蛇說話。

西倫忍不住催促：“快點！快點！說重點！”

“別急。”蛇吐了吐信子，“幾分鐘後，魔王就将公主帶到了自己的城堡裏，粗暴地丢在了石板床上。”

重點來了，男孩子們精神一震，坐了起來。

蛇繼續道：“公主害怕地雙手抱緊了自己的胸，驚叫道：‘你要做什麽！’”

大家目光如炬，聚精會神。

“魔王邪魅一笑，回答：‘你。’”

房間內鴉雀無聲，衆人正襟危坐，全神貫注，一片肅靜。

“說完，魔王兩步跨上前，壓在公主身上，不顧她的反抗和掙紮，直接撕開了她的衣服……”

西倫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公主羞憤交加地捂住臉，喊道：‘不、不要！’”

“可是魔王自然不會放過她，只見魔王舔了舔嘴唇，說：‘你叫吧，你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

“那個，蛇！”

這時，伊洛忽然擡起了頭，打斷蛇的故事，然後指着書本上的一張圖片問道：“你知不知道這句‘咒語的連續性将以元素正螺旋的形式在一定時間內影響魔法的完整性與精準度’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