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一趟跑下來，盛蘇蘇信了那句老話，門關上的時候窗戶就打開了。酒店方面發布了最新消息，機場重新開放，她總算不用再與肖遙尴尬相對。此時空地上的帳篷還只搭起了一小半。理應極度沮喪的盛蘇蘇，此時眼神放空，想的卻是別看拉美人做事效率低，其實那是在節約勞動力呢。換作在中國，現在大家已經都住上帳篷了吧？然後就要撤離，帳篷再拆掉。效做事慢效率低，就能不浪費勞力，就能少吃飯，少吃飯，就是少消耗資源，資源消耗得少，就是在保護生态環境，難怪這裏山清水秀沒霧霾啊。這樣想起來，邏輯還蠻通順的。盛蘇蘇慢慢地踱回她和肖遙擺放行李的地方，滿腦子就是這些因為所以。她想，這大概是自我保護機制開始啓動了吧，跟小時候被老師父母批評的時候就開始背唐詩背乘法口訣一個道理。

表白失敗而已，天又沒有塌下來，她對自己說。然而，收拾東西的時候，從壓縮餅幹到礦泉水，從免洗噴霧到充電寶，每一件剛才讓她覺得可以把自己和肖遙連結在一起的小東西，現在似乎都在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嘲笑她的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盛蘇蘇事後想起來，覺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肖遙原本給她留了臺階下，讓她不至于如此沒有面子；自己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以至于一敗塗地。然而，如果再來一次的話，她多半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不然，她就不是盛蘇蘇了。

按原定計劃，他們應該在今晚飛去委內瑞拉，在那裏考察兩天之後回國。既然肖遙已經坦陳了考察并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盛蘇蘇就提出改簽機票提前回國。肖遙不出所料地地答應了。兩個人坐在去機場的大巴上，随着車身颠簸，都把目光投向窗外。路的兩邊，一小半的建築物都有毀損，人群聚集在街頭，成人們都是一臉疲憊和沉重，而小朋友們是不知愁滋味的，嬉戲追逐一如平日。盛蘇蘇平日再活潑，這種境地下也變得寡言。肖遙本來話就少，此時更是一言不發。兩人一路沉默到了機場，托運行李，安檢登機，飛行，降落，出關時分，已是傍晚。本來盛蘇蘇是想就不出機場了，改簽了機票直接飛回國，然而好運氣不是一直都有，他們被告知最早的回國航班也要等到明天下午，兩人只好往先前一早定好的酒店去。

據說當地治安不好，他們謹慎地沒有坐出租車，而是選擇了酒店安排到機場接人的交通車。車子是三排座的，但乘客只有他們兩個。盛蘇蘇有點感激司機的存在，雖然只是個陌生人，卻讓她沒有了兩個人單獨在密閉空間內單獨相處的尴尬。從機場往酒店，盛蘇蘇透過車窗觀察加爾加斯。這裏和很多其他南美城市一樣，殖民時代的城堡和現代化的摩天樓遙遙相望，相映成趣。夕陽給整個城市鍍上了一層緋色，看上去浪漫而暧昧，可惜她表白失敗，與肖遙兩個人之間非但無法浪漫，連原本的暧昧空間都沒有了。一路上兩個人除了必須的交流，完全沒有別的對話。前些天已經建立起來的親切互信蕩然無存，肖遙的舉止重回初見時的禮貌疏離，就差在臉上貼上閑人勿近四個大字了。盛蘇蘇偷瞄他時，卻覺得那張俊臉越嚴肅越誘惑。冷靜下來思索，她愈發覺得自己被拒絕得莫名其妙，明明兩人已經相談甚歡，明明地震來的時候肖遙對她充滿了保護欲，明明那雙眼睛裏對她充滿了欣賞。上午的表白就像在游樂場裏玩娃娃機，本以為一心可以拿到心儀的那個毛絨玩具，卻被無法掌控的夾子無情的戲弄，但就是不知道那裏出了差錯。實在是男人心，海底針，她道行太淺，看不清楚。

盛蘇蘇正在出神時，司機忽然猛打方向盤，接着就是尖銳的剎車聲，車身猛地停了下來。她定神如夢初醒，看到一輛面包車橫在前方，攔住了他們的車。盛蘇蘇終于意識到加爾加斯全世界最高的犯罪率并非只是紙面上的數字。幾個高矮不一的當地人從面包車上跳下來，正舉着槍要司機開門。司機大聲叫：“搶劫，搶劫！”

盛蘇蘇下意識地扭頭看坐在身邊的肖遙，未等她翻譯，肖遙顯然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沉聲說：“一會兒千萬不要反抗，他們要什麽給他們什麽。”

盛蘇蘇來不及回答，三個歹徒已經上了車。一個坐到司機旁邊，用槍指着司機指揮他跟着前面的面包車走，另外兩個則把槍口對準了盛蘇蘇和肖遙。

肖遙在第一時間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盛蘇蘇，用他并不流利的西語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歹徒：“想要什麽都拿走，不要傷人。”

歹徒用槍抵住了他的太陽穴，說了兩句，肖遙不解，看向盛蘇蘇。

盛蘇蘇趕忙對歹徒了表明了自己的翻譯身份，解釋肖遙不懂西語，有什麽要求請讓她有時間翻譯了他才會明白。

盛蘇蘇和肖遙的穿着打扮都很平常，并沒有什麽名牌。兩人周身上下貴重些的無非就是肖遙手腕上的手表。

盛蘇蘇從沒想到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做翻譯。被黑洞洞的槍口對着，她向肖遙轉述了歹徒的要求：不要亂動，把随身的包遞給他們，他們只是求財，無意傷人。二人自然都照着做了。

接着，盛蘇蘇和肖遙随身帶着的包被底朝天掉了個兒，裏面的東西紛紛落出來。歹徒倒是也很有職業精神，拿了現金手機之後并沒有動他們的證件，接着又要走了肖遙的手表。

後備箱裏的行李也沒有被放過，上來的三個人，一人持槍看着他們，另外兩個就去翻行李。司機随面包車開到一處黑暗的小巷中停下，歹徒們把他們的幾個行李箱和随身小包都搬到了面包車上，正打算下車時，三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忽然瞪住盛蘇蘇，轉身回來，用槍示意一直把盛蘇蘇掩在身後的肖遙讓開。

肖遙的身體沒有動，這下觸怒了歹徒，盛蘇蘇看見他拉動槍栓，情急之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和肖遙并肩而立：“你要什麽好好說，我們什麽都可以給你。”

歹徒面色稍稍緩和，指了指盛蘇蘇脖子：“那個，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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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要他們在伊瓜蘇鎮附近小店裏買的那條項鏈。盛蘇蘇低頭看了看，有些猶豫，說道：“這個不過是旅游紀念品，不值什麽錢的。”

這時候，肖遙反手摟住盛蘇蘇的腰，沉聲說：“蘇蘇，給他們吧，我答應下次再給你買一條。”

盛蘇蘇點點頭，肖遙替她摘下項鏈，遞過去。所幸歹徒們再沒有別的要求，用肖遙的背包裝着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又盡數把他們的大件行李都搬下了車。

盛蘇蘇看着他們下車，又看着司機關上門，一直提着的心這才放下，頓時覺得兩腿發軟，往肖遙身上倒去。肖遙趕緊扶住她，兩人坐下。盛蘇蘇什麽也顧不了了，一下子抱住肖遙，哭得稀裏嘩啦。肖遙開始還輕拍她的後背，柔聲勸慰，試圖讓她停下來；後來大概見她哭得實在太投入，只把她擁在懷裏，一言不發。

盛蘇蘇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酒店房間的，肖遙擰了塊毛巾給她擦臉的時候，她才略略清醒過來，恢複了神志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叫：“我的手機，我把手機還在車上。”

肖遙拿出部手機遞給她：“是不是這個？”

盛蘇蘇鼻音濃重：“怎麽會在你那裏？”

“我看到你在劫匪上來之前把手機拿出來扔到座位下面了，剛才下車的時候就幫你撿起來了。反正別的東西都沒有了，只是拿着你和手機而已，倒也方便。”肖遙語氣輕松。

“你不要逗我，你不喜歡我，別來撩我。”盛蘇蘇此刻劫後餘生，完全不再控制自己，對肖遙說話毫無顧忌。

“蘇蘇......”肖遙欲言又止，“你早點睡吧，什麽都別想了。有什麽事我們明天再說。”

他正要往外走，盛蘇蘇卻一把拉住他：“你去哪裏？”

“回房間。”

“不行，我一個人害怕。”盛蘇蘇攔住他，“昨天晚上碰上大地震，今天晚上被人用槍指着腦袋搶劫，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麽……”盛蘇蘇說着說着，悲從中來，又開始哭，邊哭邊說：“那條項鏈，你答應了要給我再買一條的，我要一條一模一樣的……“

肖遙連聲答應，手足無措，遞給她一塊手帕。

盛蘇蘇看了一眼，一邊抽噎一邊說：“幹淨的都在行李箱裏，都被搶走了，這塊肯定是用過的，我才不要呢。”

肖遙哭笑不得：“那怎麽辦呢？”

盛蘇蘇把頭埋在肖遙胸前，用力把眼淚鼻涕都蹭在他襯衫上：“我怎麽知道？你不是計劃周密，可以應付各種突發情況的嗎？”

肖遙沉默不語，只是由着她鬧。盛蘇蘇發洩了一陣子，情緒慢慢平複下來。她一擡頭，肖遙卻正低頭看她，盛蘇蘇只覺得肖遙的唇掃過她的額頭，全身立刻如同被電擊般，大腦一片空白。她本能地伸出雙臂，環住肖遙，使出全身的力氣，緊緊抱住他。

聽到肖遙一聲嘆息，盛蘇蘇感覺到他的手指先是穿過她的頭發，繼而捧住她的臉；他的唇落在自己的額頭上，然後是眼睛和臉頰。他細細地吮去她滿臉的淚水，接着，就吻住了她的唇瓣，輾轉吮吸，由淺至深，直至氣息用盡，肖遙才意猶未盡地離開她的雙唇。

盛蘇蘇一陣眩暈，渾身脫力，不知道是剛才哭得太厲害，還是被吻得缺氧了。她偎在肖遙懷裏，呆呆靠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問：“你剛才吻我了？”

“是的，蘇蘇，”肖遙啞着嗓子，“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我很喜歡。我喜歡你，也喜歡你吻我。”盛蘇蘇望着肖遙，滿眼滿心都是歡喜。

“蘇蘇，”肖遙欲言又止，喉結滾動，下定了決心般，“我有事要告訴你。”

“別說話。”盛蘇蘇用手指輕觸他的喉結，沿着下颚線一路摩挲上去，在他臉頰上流連。肖遙下巴上的胡茬已經冒頭，有點紮手，“看來你不知道別說話的下一句是什麽。”盛蘇蘇望着肖遙笑。

肖遙面上露出疑惑，盛蘇蘇踮起腳吻住他。又是一番唇舌糾纏，恣意悱恻，兩人都開始呼吸急促的時候，肖遙推開了盛蘇蘇。

盛蘇蘇不滿，然而肖遙雙手握住她的雙肩：“蘇蘇，你得先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然後再做決定，我不想你将來後悔。”

盛蘇蘇揚起下巴：“你是什麽樣的人，我自己會看，不用你說。相處了這一路，我知道你就是我喜歡的人。”

“我們認識不過幾個月，你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

“我只要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是我喜歡的，你的過去跟我管不着。你現在也是喜歡我的，對嗎？如果還沒有那麽喜歡也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相處，也許你會愛上我，不試試怎麽會知道呢。”

“蘇蘇，邏輯是這樣沒錯，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

“肖遙，你在找借口。不想搭理我的話，請你直說。”

肖遙抿抿嘴唇，下定決心一般：“蘇蘇，我在本科時候有個師妹，叫做陶元......”

“我知道啊，”盛蘇蘇打斷他，“你暗戀人家，可是她有男朋友，你還跟他男朋友打過一架對不對？”

肖遙先是驚訝，然後自嘲地一笑：“看來這件事傳播範圍比我想象得還要大得多。”

“那是好幾年之前的事情了吧？後來呢？你的意思不會是你對她念念不忘，到現在還愛着她，所以不能接受我吧？”

“我對她的确動過心，但是很快就知道她和我不合适。可是這不是我要說的重點。我…..”

“那重點是什麽？你別擔心，我沒有男朋友，只跟趙維揚約會過一次，後來就不了了之了，你們見過面，相處得很好，不會打架的。”

“蘇蘇，你安靜一下，讓我一次把話說完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