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再遇
天高日爽,幾縷清潔浮雲在碧藍的天幕下肆意飄灑,清風如輕靈的玉手,将幾抹白雲牽連纏繞,随意缭繞間,若有絲線勾纏,伴着靈碧的風色,将天空點綴成活潑純淨的青藍美玉。
大軍邁着雄渾的步伐,如黑色的巨龍,在碧色藍天下緩緩移動。走在最前方的主将身披玄色盔甲,高大的身軀猶如挺拔的山巒,目光如炬地看着前方目的地……京城。
四年了,他終于又回來了。
去時,他單衣匹馬,只影背鄉,抱着半截受傷的心,憤而離去。
回時,他身披玄甲,名動京師,遙望熟悉而陌生的城,心緒凄迷。
那場由北疆奸商和貪官引起的貿易糾紛,終致兩國交戰,竟經歷了崔巍四載。楚國收回了被北羌占領的聊城、鳳凰、吳城三座城池,又深入北羌腹地,逼迫北羌我王不得不投降,兩國簽下停戰合約。但是楚國也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不僅損失兩員主帥,耗軍五萬,還由于長時間的作戰耗資巨大,北疆生産凋敝,百姓流離。楚國也已經無法再支撐長線作戰,便不得不答應北羌的求和,以圖固本培元,保存國本。
不過即使如此,楚國也算是大勝而歸,北羌再不敢輕啓戰事,擾亂邊民,大楚國威得以遠揚。
而谟楓也在這四年中從一個小小屯騎,變成了一軍主将,曾親自将聊城收回,又深入北羌腹地,俘獲過北羌王子,可謂戰功赫赫,此次進京,必得皇帝親自封賞,可謂後起之秀,轟動京師。
在犒賞三軍的宴會上,老皇帝依舊清矍的銳利雙眼看向這個新起之秀捋須而笑,眼中透出一股戲谑,看得身旁跟了多年的老太監一臉迷茫。
谟楓是第一次見到昭帝,卻又不是第一次。雖說隐隐有猜測,但再次看到時,心中已然驚詫,但面上依舊冷峻如峰,不動聲色。
宴上,昭帝親封谟楓為征北大将軍,賜玄麟寶甲,可謂威風無兩,羨煞旁人。
多年好友冥放如今已是老皇帝身邊的貼身帶刀侍衛,見到寶甲披身,威武更勝當年的年輕将軍,他擡手輕撫了下脖子,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雖時隔多年,兩人依舊心有靈犀。
京城第一酒樓,醉仙樓的許老板今天不得不割愛拿出自己的寶貝美酒“醉仙釀”,給這位風光無限的将軍慶功,仿佛完全忘了幾年前還對之不屑一顧的事情。
冥放斟滿酒杯,遞給了他,兩人都沒有說話,但只需簡單的幾個動作,便知對方想要說什麽,所以反而不需要多餘的語言,都只默默喝着酒。
酒正酣處,突然樓下街道上一陣騷動,似是比将軍回朝時還要熱鬧些。
衆人紛紛朝醉仙樓對面街道望去,翹首以盼,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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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那真的是玉柔郡主的馬車嗎?”
“沒錯,就是那輛,我以前見過。”
“那你見過玉柔郡主嗎?”
“那是。”
“果真……?”
“果真!”
私語聲此起彼伏,似是都知道這馬車,也知道這馬車中人是誰,但誰都還是忍不住伸長脖子等待。
“玉柔郡主?京城何時多了這麽個郡主?”谟楓走後,京城局勢變化很大,他在邊關也略有耳聞。太子謀反被殺,家人被貶為庶人,男丁發配充軍,瑞王被封為新的太子。這些他是知道的,卻從未聽說皇上新封得有個什麽郡主。
冥放笑而不答,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因着脖子的傷不便回答,只默默喝着酒,笑看着他,但笑裏分明有玩味的意味。
不一會,寶馬香車徐徐而來,玉色珠簾軟玉窗,靈璧芬芳做圍牆。香車停于醉仙樓下,車轅上的車夫先下了馬車,立于地上等待車中人下來,衆人屏息。
一只女子的纖細手腕緩緩撩開玉色珠簾,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麗色女子,她輕輕跳下馬車,轉身朝馬車伸出手去。
一只纖如水蔥、柔若扶柳、美若磷脂的手搭上少女的手,一張風華絕代的臉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衆人發出一聲驚嘆,屏息凝神,似是已然忘了如何呼吸。
那女子十八九歲,穿着一身簡單的淺碧宮裝,身姿猶如弱柳扶風,行止之間自帶風流。臉上并未有脂粉修飾,卻自帶三分顏色,淡粉朱唇輕抿,眷煙細眉微蹙,粉頰襯着如玉的肌膚,分明沒有塗抹顏色,卻仿佛世間最美的顏色都被她盡占。
好美的人兒。
谟楓心中一顫,仿佛失了神志,腦中不斷回響往日情景,那張略帶童稚的粉臉,總是羞澀如稚子的單純表情,還有嘤嘤哀求時的泫然模樣,與眼前的這張驚世駭俗的絕美臉龐完全重疊。雖有所不同,卻又分明相同。
他知道她是美的,但沒想到她能美成這樣。
小婉下了馬車後,又轉身朝車內看去,車中又伸了一雙手出來,雙手間夾着一個稚齡幼童,似乎一兩歲。孩童頰上還帶有淚痕,似乎正在哭鬧。
小婉愛憐地接過孩童,抱在懷裏輕拍,一邊輕哄着一邊往裏走。
谟楓仿佛如遭雷擊,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景象。那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此間分明帶着慈母般的憐愛,誘哄着懷中嬌兒。
杯中的醉仙釀被他一飲而盡,千金難求的絕世佳釀,此時入喉,卻如火炭鐵灰,割喉撕心般地灼得人生疼。
冥放看他神情,不知他在氣些什麽,看了看樓下衆人,均已心滿意足地緩緩離去,有幾個似墜夢中還未醒來的,也被醉仙樓的小厮好言轟走。
看着佳人消失的倩影,心中起了一股捉弄之意,準備不點破。
小婉一路抱着楚桓,才剛滿兩歲的小兒似是知道懷中女子并非自己的母親,掙紮着要下地,小婉只好邊抱着他不斷哄着,邊朝雅間裏走去,尋那許久都不來取走自家兒子的人。
推開雅間的門,董明珠正與一江湖俠客模樣的人喝得正酣,不料突然被人打擾,轉頭一看正是自家的二世祖,頓時頭一陣鈍痛。
“小婉啊,你就不能多給我看一下嗎?要不然遲些過來也成啊,我和大哥好久沒聚了,正喝得高興呢。”
小婉走過去,将楚桓往她身上一放,苦着臉道:“我是對他沒轍了,你走後不到半刻便開始哭着要找娘親,我這幹娘是怎麽也哄不住,這才給你送了來。”
董明珠欲哭無淚道:“早知養孩子這麽麻煩,當初說什麽我也不會生,這下好了,有了他,我就別想逍遙了。楚析那厮居然還想再生第二個,我是受不了了,他想生自己生去,我可不奉陪了。”
一旁的侍女年紀小臉皮薄,饒是見慣了世子妃的豪爽性格,也不免紅了臉頰,捂嘴輕笑。
那男子倒是見怪不怪,大方得很,哈哈大笑道:“我妹子果然是女中豪傑,我還擔心你嫁到王府受拘束,受不了委屈,這下看來是為兄多慮了”
董明珠狡黠一笑,對他道:“大哥一去邊關多年,總算得以回來,不如就多教教你侄兒些兵法,将來也好如你那般,征戰四方,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董賢良趕緊擺擺手:“妹子你就放過你大哥吧,我若是想要小孩,我就不會逃到邊疆去,受那邊關苦寒之苦了。這小世祖的教育問題,你還是自己解決吧。”
董賢良大董明珠兩歲,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早年跟着舅舅在軍營裏打拼,很少回家,此次平定北羌之亂,也立下不少功勞,這才回京接受封賞。只是他從小在軍營長大,卻練出俠客般的豪爽性格和氣質,一點不像是在紀律嚴明的軍中成長起來的人。
“你不用躲,這次回家,看母親和父親怎麽催你,你都二十四歲了,早晚有你的好日子過。”
董賢良一個頭兩個大,一臉前途無光的苦情相。轉而看了看小婉,戲谑道:“想不到小婉如今長得這般傾國傾城,正好你年紀也十九了,若是沒有心上人,咱兩便湊合着……”
話還沒說完,一根筷子正好砸在他頭上,截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董明珠故意氣呼呼道:“想得美,你調戲別的女子也就罷了,別想對我家小婉動手,小心我不撕了你。”
董賢良更加苦情道:“我這妹子是誠心想讓我孤獨終老啊……”
幾人說說笑笑沒正形,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還在董家時的模樣,只是小婉心中懷念之時,卻有股酸澀湧出。
聽說他也進京接受封賞了,不知現在何處,可有……絲毫想起過自己?
醉仙樓東側,隔着兩個回廊一個大廳的雅間裏,谟楓和冥放喝完酒,便徑直出了醉仙樓。
見谟楓臉色陰沉,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麽,冥放在一旁不語,似是礙于脖子的傷,并不想說什麽話,兩人便默默地走着。
他倆均是軍人,谟楓身軀高大,目光如炬,冥放也挺拔威武,兩個大男人并肩在街上走着,着實引來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
突然街上一片騷動,百姓紛紛往邊上退讓,還有人邊讓邊哭喊,似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谟楓眼明,定睛一望,便知發生了什麽。
前方一匹高頭大馬,似發了瘋一般朝這邊奔來,馬的後面拖着一輛搖搖晃晃的車廂,那車廂精致豪華,但是在馬的橫沖直撞中劇烈抖動,似是馬上便要散架似的。
一旁的路人紛紛逃竄,街上雞飛狗跳,嚎哭亂叫,一時混亂不堪。
兩人看着那馬車朝自己奔來,相視一眼,都知道馬受了驚,但并沒有要避開的意思。
瘋馬帶着濃重的鼻息,橫沖直撞而來,車夫不停叫着周圍的人避讓,看到前面有兩人依舊一動不動時,頓時慌亂不堪,叫得更加大聲。
“讓開!讓開!馬受驚了!”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的兩人卻紛紛朝馬的兩邊一閃身,接着身形一閃,紛紛從地上騰空而起,一人拉住馬的辔頭,身子斜翻,利落地坐在了馬背上。一人腳踏車轅漂亮地一轉身,便坐在了車轅上。
谟楓坐在馬背上,邊拉馬鬃邊輕拍馬的脖子,不停安撫。冥放從呆愣一旁的車夫手中接過缰繩,使着巧勁控馬。
他們均是軍人出身,對馬極是熟悉,不消片刻,兩人通力合作,漸漸使馬安靜了下來,停在了一個轉角處,總算是沒有踩到行人,造成傷亡。
車夫驚魂未定,見馬終于停了下來,擦了擦頭上的汗,這才似終于想起自家主子,趕緊撩開車簾道:“郡主,你沒事吧?馬已經停下來了。”
車中的陶陽被馬車的劇烈搖晃弄得頭暈眼花,還幾次撞到車廂壁,撞到了頭,此時正扶着頭揉着。聽見車夫這麽說,便擡頭看他,不知這馬是怎麽突然停下來的。
在車夫撩開的半邊簾子邊,正好看到馬上坐着一個高大的身軀。那人身如磐石巨樹,穩穩坐在馬上,手抓着馬的鬃毛,神情淡定自若,仿佛他不是剛剛馴服了一匹瘋馬,而是騎馬要去踏青郊游一般。
仿佛注意到自己的視線,他轉頭看向自己,堅定而冷峻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在确認她平安無事後朝她點了點頭,随後又轉過頭去,翻身下了馬。
陶陽只覺得臉上緋紅一片,心中一顆火熱的心髒似沒了主心骨的小鹿,橫沖直撞沒了方向,如同剛才那匹瘋馬。
“謝……”謝字還沒說完,她擡頭一看,只看到車夫一臉擔憂的神情,哪裏還有救下自己那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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