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彩頭
“……”慕容憐沒有立刻接話, 先是慢悠悠地翻了個白眼,然後頭也不轉, 瞧着面前的空地笑道, “那羲和君就等着和本王翻臉吧。”
言語間自稱已變,這顯然是擡了王族血統的架子來壓墨熄。
墨熄心裏門清, 面上愈寒,周身氣質令人畏怯。大殿內靜了一會兒, 誰都沒有講話, 而後墨熄開口了。
“你記着,顧茫身負無數秘密與血債, 卻已因你一己私欲, 在你手裏出事。”
墨熄頓了頓,目光一沉, 如寒冰碎裂,“這個人, 我不會讓與你。望舒君若仍有指教, 我拭目以待。”
“你——!”
這兩人一個是世襲之王,一個是統軍之帥,此時眼光相彙,竟是電光火石。
慕容憐臉皮蒼白薄透,咬牙切齒的動作映在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他恨恨磨了半天的牙, 忽地大笑起來:“好!”
“……”
“你還敢說你不會護着他?你還敢說你恨他?”慕容憐瞳中光澤如鸩酒閃動, 笑容驀地擰緊, “墨熄,你自己有沒有意識到?你今日跟本王說的話,簡直和當年你落魄,顧茫攔在你面前護着你時,說的一模一樣!”
墨熄冷靜俯視着他,臉上是一些微妙的薄薄情緒。
“你根本就不可能恨得了顧茫,今日把他交給你,他日重華定會捅出大事!”
“……”
忽地,墨熄也笑了。
他的笑容英俊到近乎奢靡,神情卻很冷:“顧茫護過我什麽了?……我只知道他在我胸口留下了一道永遠也消失不了的疤,我只記得他要過我的命。”
“我恨他。”墨熄最後平靜道,眼裏像下過一場清冷冷的雪,“你說他曾經護我,抱歉,望舒君,那都是早已過去的事了。本帥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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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朝王座半跪下來,微微低垂了睫簾。
“君上,在重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顧茫的法術。加之望舒君監看有失,方有今日之災。懇請君上,允我拘他回府,嚴加看教。”
慕容憐驀地回頭,厲聲道:“墨熄,你為何一回來就費盡心思要保他!你到底有何居心!”
墨熄沒有再理會慕容憐。
君上略作思忖,正準備開口,忽有一位禁軍隊長奔至門外,急匆匆地和傳令侍官說了幾句話,侍官瞬間顏色大變,小趨到殿前:“君上,城內急報!”
君上差點把案幾踹了:“今晚上第二起了,又什麽事?”
侍官白着臉道:“城北紅顏樓出了命案,樓中娼妓與客人幾乎全部死亡,就連、就連承天臺的虞大人也……”
“什麽?!”
衆臣聞言皆驚。
就連君上驀地從王座起身,瞪大了眼睛,“何人所為!!”
“不、不知……禁軍發現紅顏樓情況不對的時候,犯案的人已經逃走了,還在牆上留、留下了一句話——”
“什麽話?!”
侍官餘驚未消,磕磕巴巴地答道:“鄙、鄙人孤寂,誠納妻妾。”
“鄙人孤寂,誠納妻妾?”君上念了兩遍,惱火道,“什麽亂七八糟的,哪個喪心病狂的老光棍,寫了這種話,又殺了一群人,他到底是要殺人還是要女人?”頓了頓,更暴躁,“還有別的線索嗎?!”
“暫、暫時沒有。”
君上又罵他的口頭禪:“廢物!!”
靠在王座上緩了一會兒,睫毛抖動,瞥到墨熄和慕容憐兩個人,君上心中忽地一動,計上心頭。
“顧茫的事情暫且擱置。”君上慢慢坐直身子,說道。
紅顏樓一案來得雖然不是時候,但也确實可以拿來利用。畢竟殿前争鋒相對讨要顧茫的這兩個人,一個是血親,一個是重臣,回絕哪個都不好,而眼下出了這種事,正好讓他把攤子往外撂。
“王城帝都居然能出如此血案,簡直忍無可忍。孤命你們倆即刻前往查案,誰先捉住真兇,誰來問孤讨人。”
慕容憐道:“聽君上的意思,是想拿顧茫當個彩頭?”
君上看了他一眼:“你們為了報個仇都争成這個樣子了,怎麽,難道他還不夠格?”
慕容憐笑了笑:“夠格。不過我是為了報仇,羲和君可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墨熄:“……”
“行了慕容憐,羲和君一向君子之風,你別再為了點私仇胡亂掰扯。”君上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然後指了指沉睡在神農臺護陣中間的顧茫,說道:“羲和君,孤也想看看你和慕容憐誰更能耐。你沒意見的話,就這樣定了。”
墨熄道:“是。”
“那就着手去辦吧。”君上轉着手裏的珠串,說道,“誰贏了,誰帶他走。”
于是顧茫迷迷糊糊中就成了兩位神君破案的彩頭。
只不過慕容憐欲其痛苦。
墨熄欲其……
算了,他也不知道真把顧茫要回府上了,後面該怎麽樣。這也不是他此刻該思考的事情。
紅顏樓內,墨熄一身禁軍統領黑衣,負手而立,沉默地望着牆上那句用鮮血塗就的草書。
依照君上的命令,神農臺的藥修們正在樓內處理着那些死狀凄慘的屍首。而他和慕容憐兩人被安排着查明真相,緝拿兇手。
“娼妓死了四十一位,宿客死了三十七位,以及七名樓內的雜役。”一名藥修在和墨熄備報道,“另外經過名錄核對,還有五名娼妓失蹤。”
慕容憐也在旁邊聽着,聞言皺了皺眉頭:“失蹤?”
“是的。”
“殺了滿樓的人,連虞大人都未能幸免……那五名娼婦定然不會是自己逃走的,那多半就是被兇手給帶走了。”慕容憐思忖道,“兇手獨獨帶走這五個女人做什麽?真的抓來當妻妾?”
墨熄則來到血跡斑駁的樓梯旁,有幾個藥修正在處理虞長老屍首。見了他,紛紛行禮道:“羲和君。”
“嗯。虞長老身中法術痕跡如何?”
“回禀羲和君,好像是燎國的黑魔訣,但又不完全相似,您來看這裏。”
一名藥修說着,掀開遮屍布的一角給墨熄瞧。
“虞大人的雙眼被扣去,心髒也被挖走了,瘡口的血肉腐爛非常快,不像是尋常武器所傷的,倒像是……”
墨熄皺眉接道:“厲鬼吃人。”
“是的,确實像是厲鬼吃人的痕跡。”
墨熄目光掃過虞長老慘死的模樣,兩眼凹陷的窟窿已經開始流黑水,胸口的窟窿也是。可厲鬼殺人往往神志不清,在牆上題什麽“鄙人孤寂,誠納妻妾”,并不像是厲鬼的做派。
他思忖着,目光慢慢往下移,停在虞長老血肉模糊的胸口:“其他人的屍身也這樣?”
藥修翻了翻卷案,搖頭道:“不,只有十七個人被挖了眼睛和心。”
“名冊我看。”
如此死狀的第一個就是虞長老,後面的名字墨熄并不全部熟悉,不過眼熟的那四五個,确實都是些世家小公子的名字。
“被挖心的全是修士麽?”
“還不能确定,但就目前的狀況來看,應該是的。”
修士的心髒是靈核所在,眼珠則是僅次于心髒之後靈氣最盛的位置,對于厲鬼精魅而言,吞服這兩樣東西确實對它們的修為大有裨益。
墨熄低頭沉吟着。
就在這時,外頭忽有一位禁軍推門進來,他跑得急,大冬天額頭還冒着汗:“羲和君!望,望,望——”
慕容憐桃花眼一瞥,頗覺有趣地笑道:“汪什麽汪,你是在諷刺我們羲和君是狗嗎?”
那禁軍吞了口唾沫:“望舒君!”
“……”慕容憐笑容驟失,怒道,“你他媽的給我喘勻了再說話!”
那名禁軍忙應道:“是!有新的消息,顧茫暴走後,落梅別苑的嘯叫結界被損毀。方才管事清點苑中人數,發現、發現少了一個人!”
慕容憐一驚,上前一把揪住那名禁軍的衣領:“怎麽回事?不是之前就已經核點過三遍,說一個人也沒有趁亂逃離嗎?怎麽現在又說少了?!”
這個禁軍還未回答,雪夜裏一騎馬隊匆匆,原來是落梅別苑的管事秦嬷娘被人帶來了。她一下馬就撲通跪在地上,瑟瑟伏地道:“望舒君,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慕容憐都快氣暈了:“要死等會兒再死,先把話給我說清楚,你是瞎了還是傻了,之前點了三遍都說沒少人,怎麽現在忽然又說少了一個!快說!”
“望舒君恕罪——嗚嗚,奴婢先前只留心着苑內的小倌歌女,仔仔細細合了好幾遍,确實是全都老老實實還在,可、可奴婢竟忘了……”
“你竟忘了什麽!?!”
嬷娘嚎啕道:“奴婢竟忘了夥計房裏還有一個卧床不起的廚子!”
“廚子?”慕容憐一愣。
秦嬷娘哭道:“是啊,一個多月前,您罰顧茫禁閉思過,夥食克扣。他餓得受不了,就摸去了小廚房裏偷東西吃。那個廚子就是當時撞見了他,對他出手打罵,結果觸發了劍陣,渾身都被砍傷。”
“……”
“大夫說,這傷口最起碼要躺在床上養個三倆月,所以、所以我一開始并沒有想到他會有什麽異舉,可誰知道,他居然趁着顧茫打碎了結界,偷偷地、偷偷地……”
“廢物!!”
慕容憐勃然大怒,一腳踹在她胸口,将她踹在茫茫雪地裏,指着她怒道,“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事?!”
落梅別苑的所有仆傭和小倌娼女,那全都是和重華有深仇大恨的俘虜,雖然進苑之前他們就會被毀掉靈核,但各國法術自有精妙,聽說燎國從前就有一位黑術士,能夠把粉碎的靈核重聚。所以落梅別苑外,重重疊疊地布下了好幾道結界。
可誰知顧茫這次暴走,居然把那些結界都打破了,打破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一個“卧床不起”的廚子忽然能跑能動,趁機溜走了,而管事竟到此刻才發覺!更要命的是,這廚子逃走後不久,帝都就出了近百人死亡的大血案——
這事兒君上要是盤算下來,是誰的失職?
還不是他慕容憐!
思及如此,慕容憐那張蒼白臉上禁不住泛起一陣紅,眼前幾乎有些發暈。
“顧茫……顧茫……”他怒喝道,“又是你幹的好事!!”
倏忽回頭:“還不快去把那廚子的宗籍檔案給我調過來查!!什麽來路!今年貴庚,生平往事,連他這輩子上過多少女人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快去!!”
“是!是!”嬷娘忙踉跄着爬起,倉皇上馬奔走了。
慕容憐嘩地一甩衣袖,又急又氣地回到紅顏樓裏,仰頭對着牆壁上那一句“鄙人孤寂,誠納妻妾”呼哧瞪眼。
左右親随忽然忍不住上前提了句:“主上……”
慕容憐沒好氣道:“幹什麽?!”
“這事兒不對啊。”
慕容憐也是亂了神了,一怔:“哪裏不對?”
“顧茫一個月前打傷了這個廚子,一個月後顧茫暴走,廚子趁亂逃跑……”那随侍的聲音輕下來,小心翼翼地看了慕容憐一眼,“您不覺得,實在是太巧了嗎?”
慕容憐沉默一會兒,眯起眼睛:“你說是那個廚子早就算計好了,要利用顧茫?”
“又或許……顧茫不是被利用的呢?眼下出了這樣的事情,主上不如做最壞的猜測。您想,會不會是顧茫早就和那廚子商量好的?”
慕容憐心中一緊。
“那個受傷的廚子是哪國的俘虜?”
随侍正是因此而憂心,他低頭答道:“燎國。”
……!!
竟也是個燎國的狗賊?!
慕容憐背後都在透冷汗了,他想,顧茫……顧茫此刻還在王宮裏!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他真的和那個廚子有個什麽不為人知的密謀,兩人相互呼應,調虎離山,那麽……
慕容憐臉色驟變,頓了一會兒,他大步走向外頭風雪中:“召我的金翅飄雪馬來!我要立刻回宮見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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