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私會之地

沒錯, 是這個方向。

指環銀針随着墨熄的腳步而變得越來越明亮。

墨熄停在一間狹小的傭人房前,緩着略有些急促的呼吸。他擡起蒼白修狹的手指, 指針已經重新恢複成了騰蛇的紋路——顧茫就在裏面。

顧茫被下了藥,此刻心中最強的必然就是情欲,而這間屋子……

墨熄喉結攢動。

——這間屋子,是他曾經和顧茫私會最多的地方。

當年慕容憐卑鄙無恥, 在第一次大戰後,把顧茫在戰場上的功勞全部奪走,君上于是對他大肆封賞,而顧茫依舊只是個望舒府籍籍無名的小奴隸。

從沙場歸來後, 王府深深, 君不得見。于是墨熄只能克制着, 隐忍着, 一個月,兩個月……終于再也按捺不住,看樣子顧茫也不能夠來找他, 于是墨公子只得纡尊降貴地,板着臉來到望舒府拜會——

他原本只是想借着和慕容憐談軍務的由頭, 去看顧茫一眼的。

可是管家說慕容憐在演武場閉門修煉, 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 如果墨公子不介意, 不如去後院走走, 讓傭人跟着侍候。

墨熄很平靜地說道, 那就請顧茫來罷, 算是舊識。

這也不是多無禮的要求,正巧顧茫也閑着,于是管家就命人把他找了過來。顧茫走近大廳,驟然看到墨熄的時候,多少有些錯愕。

墨公子和慕容公子水火不容,墨熄駕臨望舒府,那簡直比君上他老人家親自來還要讓人意外。

管家吩咐他:“少主要一個時辰後才能出來,你好好陪墨公子在府裏轉轉。”

顧茫道:“……好……”

墨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把目光轉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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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府七進宅邸,前五進人多,後兩進則主要用作庭院擺置,栽種靈藥芳草,平日裏也沒有什麽傭人前來。

墨熄走在前面,顧茫跟在他後面,從前院往後走,一路上和墨熄介紹望舒府的景致,房院布局。

他們倆表現得太過疏遠客氣,以至于走過他們旁邊的侍衛家仆根本看不出倆人的任何異狀,可是只有墨熄知道自己當時有多焦躁。

他明明很想和顧茫單獨說說話,很想看着他的眼睛,很想把這個當時還屬于慕容憐的男人拆吃入腹,骨血不留。

可他得忍着。

“左邊那裏是琴房,少主閑暇時也會去那裏撫琴,房中有一尾五弦焦尾桐木琴,是老王爺的遺物……”

院落越走越深,周遭的人也愈來愈少,心便越來越燙,血仿佛都是在燒灼的。

終于在走進一方藥圃時,四下什麽人也沒有了。顧茫說:“藥院中七百六十五品名藥,其中——”

其中什麽并沒有說下去,因為前面的墨少爺忽然停下了腳步。顧茫沒注意,還在往前走,于是猝不及防地撞着他寬闊的後背。

墨熄回頭沉默地望着他。

“……幹什麽?”

“你……”墨熄的臉板着,明明那麽渴望,那麽思慕,真站在了顧茫面前,瞧着顧茫無所謂的樣子,卻又覺得自己簡直賤兮兮,拉不下面子來,于是硬邦邦道,“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

顧茫沉吟一會兒,揉揉鼻子笑道:“公子好久不見?”

“……”

“喲,別瞪我,你也知道我比較忙,要擦桌子,還要劈柴,還要給菜花捉蟲,這些都很重要……”

墨熄的臉色越來越差,一臉毒氣攻心的樣子。

但顧茫那時候并沒有和他确認什麽真正的戀人的關系,顧茫在軍中的時候就涎皮賴臉地說這種事情很正常,年輕人,上床莫要太當真。

年輕人的心都要被這個老流氓熬壞了。偏偏這個流氓還在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講自己在望舒府的“要事”——好像他堂堂墨家大公子還沒慕容公子家的一張破桌子重要似的。令墨熄恨不得立刻扔個火球把慕容憐的書桌給砸了,看顧茫還能擦什麽!

顧茫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慕容公子對于書桌的要求有多高,什麽紫檀桌面要能當鏡子照,正說了一半,眼前就一陣旋轉,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墨熄按在了牆邊。

“你……”

你什麽?他沒有說完。那男人高大的身形就覆壓而落,清冷的臉側了過來,一手握着他的腰,一手撐着他臉側的牆面,低了頭,嘴唇不由分說地封住了他的低語。

墨熄的親吻太用力,像是要把所有的欲望都傾瀉給懷裏的人,又像是想要把顧茫連骨帶皮地吞吃侵占掉,他的所有動作都帶着驚人的強迫欲與控制欲。他的呼吸是那麽急促,唇舌是那麽熱烈。好像人前冰雪般冷淡的墨公子是與他毫無關系的另一個人而已。

“你瘋了……這是望舒府……”唇齒交纏間顧茫回過神來,狠狠拆了墨熄的鎖制,濡濕的嘴唇開合着,“會有人看見!”

顧茫下手太重,墨熄又沒打算反抗,悶哼一聲,竟是被對方掰到了胳膊脫臼。

“……我靠。”顧茫沒想到他不設防,自己居然真的得手,頓時頗為尴尬,喉結上下滾動,而後道,“行行行,你瘋,我服你,我錯了行了吧,我幫你接好。”

他伸手想要替墨熄接骨頭,結果人家少爺居然一側避開了,不讓他碰。只恨恨盯着他。

“……大哥,我給你跪了,你讓我接好吧,不然等少主出來,看到客人傷着了,問我怎麽傷的,那我怎麽說?”

顧茫哼哼唧唧的,這個硝煙中所向披靡的家夥,其實離開戰場到哪兒都讓人看着生氣。

“總不能說是我打的吧?”

墨熄沒吭聲,那張臉居然還是清冷的。可仔細在看,眼底卻湧流着某些極其危險的情緒。只是此刻還被他克制着。

僵了半天,忽然又硬邦邦地重複問了一遍:“你就沒什麽想跟我說的麽。”

“……有。”

“說。”

“你是不是中了重複咒?”

一看墨熄臉色,又忙笑道:“哎哎哎!我錯了我錯了!”

墨熄怒道:“不要你碰我!我自己會接!”

“你不會!你療愈的法術和手法都太差了!”

墨熄臉色更差了。

卻被顧茫攔住,顧茫笑着,笑得有些惡作劇得逞似的快活。然後他忽然湊過去在墨熄臉頰上親了一下。

“……”

“怎麽我的公主殿下沒反應?”顧茫摸着下巴喃喃道,“那再親一下。”

他又為自己的頑劣付出了好幾個親吻,然後墨公子總算才不情不願地讓他給自己接骨了。咔噠一聲正回來的時候,明明并不是很疼,墨熄瞪着他的眼睛卻有些濕紅了。

“咦,你……”顧茫想看仔細,卻遭了墨公子一巴掌蓋臉上,把他那張城牆厚的臉皮推開。轉過了目光,沒有讓他瞧清楚。

沉默半晌,墨熄偏過臉道:“我兩個月沒見你了。”

“不。還差十二天呢。”

墨熄倏地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

顧茫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靠在粉牆上,笑着看他,微微仰着下巴。

“找個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最後少爺板着臉說。

其實這麽久沒有見面,克制不住的并非一個人,只是墨熄用清冷和高傲做了掩飾,而顧茫的掩體不過換作了無賴與無謂。

可擁抱揉搓在一起的時候,兩個年輕人都是炙熱煎熬的,到最後顧茫引着他去了一個并不起眼的小屋。這種暗示實在是太明顯了,幾乎是一進門,顧茫就被重重地推抵在門扉上,昏暗無窗的小屋內只有男人低沉的喘息和接吻厮磨的聲響。

顧茫睜着眼睛,脖頸被齧咬吮吻着,情潮起伏中不忘喘息道:“別親這麽上面,會被……會被少主看到……”

這個時候提慕容憐顯然不是什麽明智的行為,墨熄停了一下,似乎在生生勒住自己的某種可怕的欲望,顧茫在他身下喘了一會兒,這幾許寂靜後,他忽然被粗暴地背翻過身來……

腰封被扯開,就着把顧茫抵在門上的姿勢,墨熄仿佛隐忍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似的,悶聲不吭地親吻顧茫的臉頰,脖頸,最後落到那個慕容憐給他烙下的鎖奴環上。

這個冰冷的黑環似乎在刺痛着墨熄,告訴他無論他有多渴望,渴望地發疼,渴望地心髒幾乎都要撕裂了,懷裏的人也仍然是慕容憐的。

慕容憐想什麽時候召喚他都可以。想怎麽折磨他都可以,甚至可以主宰顧茫的生死寵辱——一道鎖鏈,勒入骨血,掌控一生。

他抱的是慕容憐的人。

這種嫉妒燒熱了墨熄的眼眶,令他更加失控地去掰過顧茫的臉頰,讓顧茫趴在門板上反過來和他吃力地接吻,黑暗讓他心中的野火縱得熾烈,唇舌也不知是怎麽樣激烈的糾纏,津液濕粘地交纏着……

後來,一直到他們重新再受命出征之前,墨熄常常會來找他。望舒府雖有禁咒,可是對于墨熄而言并不是什麽事。

那段日子,着實是有些荒唐了,現在想起來,墨熄甚至會為自己年少時的那種不管不顧而感到怔忡。

明明是什麽承諾都沒有,什麽未來都瞧不見。

卻仿佛能一輩子這樣糾纏下去,一顆心總也涼不下來。他們什麽都沒有,只能把愛意、控制、占有,都化作那樣隆盛而渴切的糾纏。

一個是高不可及的公子,一個是卑賤入骨的奴仆。

最令人心驚的醜聞。

卻包裹着最令人心軟的青澀的愛意。

那是他們的年少韶華。

此時在幻境中,顧茫又被送到這裏,“夢中人”勾起了他心裏潛藏着的欲念,那麽自己推門進去的時候,又會瞧見什麽情形?

墨熄咬牙,盯着那扇從前看過無數次的門。

現在這種情況,如果他給了顧茫更多的呼應,顧茫心念動了,“夢中人”就會得到更多的力量,愈發将顧茫拽陷其中。

可如果他絲毫回應都不給,那個鬼影是給顧茫下了藥的,那種藥劑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若是不及時得到撫慰,或者吃下解藥,只怕同樣會被折磨到發瘋。

……他只能在君上的援手到來前,盡量拖延時間,維持顧茫的清醒。

墨熄沉默片刻,擡手,終于将門抵開——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被裏面的人猛地推在了門板上,無助又躁郁的藍眼睛便在黑暗中對上了他的眼眸,還未及說話,嘴唇就被顫抖着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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