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同居

雖然李清淺的風波暫且算翻了篇, 但墨熄心裏卻知道這件事情遠還沒有過去。

且不說坊間都在猜測的——姜夫人到底和李清淺講了什麽。便是其他細枝末節, 也都讓墨熄有一種此事僅僅只是冰山一角的直覺。

不過,就像他說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也一樣。将心比心,他不想去沒事找事, 把姜夫人的舊事刨根問底。更何況他還有顧茫的事要安排。

先前君上說過, 誰先拿到真兇, 便把顧茫的監看之權交與誰。但李清淺最後是被姜夫人那神秘的幾句話逼散了執念的,與羲和望舒都沒有什麽關系。君上對此很是苦惱:“難不成要把顧茫交給姜府?”

富可敵國的姜府派人答道:“養不起了,地主家也沒餘糧了, 不要。”

于是君上又想,姜夫人是慕容楚衣請出來的, 那便交給慕容楚衣吧。

慕容楚衣給的回複只有一個字:“窮。”

君上氣得仰倒, 這兩個家, 一個賣藥, 一個煉器, 是重華數一數二的富豪,如今兩方都不接納顧茫,顯然是不想卷到望舒與羲和的鬥争裏。結果到頭來, 得罪人的事情還得由他自己來做。

仔細斟酌一番, 君上最終還是下旨, 允準墨熄把人領回府邸, “神壇猛獸”最終還是挪了新窩。

于是墨熄便去岳府接人。

他來到岳府時, 看到慕容楚衣正在井欄邊負手看着落花,一身白衣恍若月華,風姿清隽,眉目卻是薄情。

見他到了,掃一眼,沒多擱什麽情緒。只簡略道:“人在東廂卧房裏。”

墨熄颔首謝了,正要往東廂房去,卻又被慕容楚衣叫住了:“羲和君,留步。”

“怎麽?”

慕容楚衣沉吟一會兒,問道:“羲和君是否懷疑過,顧茫是否真的已失記憶?”

“……為什麽忽然這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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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楚衣道:“昨夜我去廂房看他的時候,聽到他在說夢話。”

這件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當時在陰牢裏,顧茫昏沉之際,也說了“想有個家”這樣的呓語。但墨熄仍是心中一動,強自鎮定地道:“是麽,他說了什麽。”

慕容楚衣道:“一個名字。陸展星。”

“…………”指捏成拳,經絡突起。

陸展星是顧茫的舊友,也是顧茫叛變的直接導火索之一。盡管知道陸展星一貫只愛漂亮女人,但因為他和顧茫的關系曾經太過親密無間,以至于墨熄一直就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好感,此時聽到顧茫睡着的時候居然喚他的名字,不由地心口一窒,眼前都有些發暈。

但他平素好強,盡管血流都涼了,卻還是點了點頭,矜冷道:“确實可疑。”

“雖然可能只是一些記憶殘存。”慕容楚衣道,“但既然你要把他接回府上,仍當多作提防。畢竟他曾為燎國作伥,若是真的佯作癡傻,蓄謀他事……那麽他闖的禍,恐怕遠比李清淺更難收拾。”

這個不用慕楚衣說,其實墨熄自己也很在意,無論是為了重華,還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他都想要早日試探清楚。

墨熄在慕容楚衣的陪同之下,來到了東廂房,推門進去,卻發現房裏沒人,只有一個竹武士呆呆傻傻地在床邊杵着。

墨熄臉色一變:“他人呢?”

竹武士擡起手,指着床底下。

兩人過去一看,果見顧茫戒備滿滿地蜷縮在床底下,一雙藍眼睛幽幽地望着他們。

見他們低頭找自己,還狠戾地質問:“看什麽?”

墨熄:“……”

慕容楚衣對竹武士下了命令:“把他弄出來。”

武士得了令,關節咯吱甩動,啪地側倒下去,往床肚子裏鑽。顧茫哪裏會坐以待斃,他一腳踹開竹武士欲抓住他的那只手,繼而迅速竄出床底,單手一撐就要往外跑。可跑了還沒兩步,就砰地撞在了一個堅實的懷裏。

墨熄沉着臉道:“跟我回去。”

顧茫原本對這人印象還不算差,可最近這幾次,不是被他打了,就是被他綁了,遇到他自己就總是沒有招架之力,甚至連脖子上的咒印都不管用。于是他自然不願被墨熄所左右,他盯了墨熄一眼,擡腳便踹。

墨熄眼都不斜,一手便狠狠制握住了顧茫的腳踝,臉上的黑氣愈發濃深:“已經這樣踢過一次了,還來?”

顧茫道:“閃開。”

飛起另一腳騰空而起,打算借力把墨熄側踹在地。

可誰知就算他換了下一步的打法,墨熄還是對他的舉動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在他躍起騰空的一瞬,墨熄已經側身相避,緊接着擡手一肘擊在顧茫的膝側,卸去他的大半力道。而後身法迅狠出奇,只一眨眼,顧茫就已經被他扛在了肩上。

顧茫受制于人,掙脫不得,但心卻不服,仍低喝道:“你給我放手——”

墨熄原本心緒就亂,什麽陸展星,什麽真瘋假傻,此時見顧茫反抗,更是怒火中燒,只是因為在岳府不應發洩,才沉着臉忍着。

但仍對慕容楚衣道:“有沒有綁帶。”

“綁不住他。”

“不綁他。”

“那你要做什麽。”

“封他的口。”

慕容楚衣:“…………”

這種事情慕容楚衣自然不會去做,墨熄也松不開手,于是只能勞煩竹武士效力。竹武士呆呆擡起手,站在顧茫面前,等顧茫一張嘴,布條勒過去,正好勒在顧茫口齒之間。

如此綁法極為情色,但慕容楚衣是個毫無床笫經驗的人,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還淡定道:“羲和君走好。”

所以墨熄把顧茫扛出去時,仍對竹武士的傑作全不知情。

直到他把人往自己馬車上一扔,才發現他居然被綁縛成了這幅德性。不由怔了一下。

他下意識道:“你……”

顧茫根本說不出話,也不能完全合上嘴,粗布在他的貝齒之間卡着,還被反捆了手。他眼中含怒,看樣子氣的要死,但此刻罵也罵不得,動也動不得,只能衣冠淩亂地躺在車幰間,竹苫上,低喘着望着墨熄。

墨熄的眼眸一下子便有些暗了。

無奈他會有些不太好的聯想,蓋因他的顧師兄從來都是個很堅強的人,不會因為難過而輕易掉淚,可在床上卻是另一回事。

顧茫的體質一向敏感,受到強烈的刺激就會本能地流淚。

過去他還因為這個,很無奈地跟墨熄說過,你別覺得我哭是因為不高興,其實我就是控制不住……

言下之意就是哥哥我不是被你操哭的,我就這身體不争氣。

那時候墨熄忍着笑,說好,我知道。

他其實很喜歡看顧茫在床上哭的樣子,尤其是那麽倔氣那麽拼命地隐忍着,卻還是哽咽了,眼尾是纖長的,嘴唇是溫軟的,眼淚順着燙熱的臉頰滾下來,流入鬓角裏。

每當此刻他才會确定,原來那悍厲強勢的猛獸,他所向披靡的顧茫哥哥,也會有觸碰不得,無法承受的軟處。

墨熄曾對床上的師兄那麽憐愛,那麽癡迷。

癡迷到哪怕過了那麽久,只消想起那時候的顧茫,就會覺得自己已經嘗過人世間最極致的性事,從此再也看不進任何一個人的臉。

而此時的顧茫就像當年兩人情濃時一樣,被布條緊勒着,口齒濕潤,眼睛微濛,藍潤的瞳眸,濕作一片積雨雲……

風雨欲來,舊欲難消。

墨熄像被這水汽燙到似的,猛地将臉轉開去。

他因自己可怖的欲望而感到心驚,感到恥辱——他怎能對一個叛徒食髓知味,戀戀不忘?!

他如今做這一切,皆不為欲,只為舊恨情仇有個了結。

他怎能再對這具軀體有所渴望,有所沉淪?

可身體某處卻克制不住地硬燙得厲害,幾近焚身。那麽多年,美色當前而不亂,這是自顧茫走後,從來也沒有過的事情……

他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曾經有過的那些肌膚糾纏,耳鬓厮磨。

曾經顧茫在他身下,被他咬着耳墜,欺負得不成樣子,卻還是不服氣地說你顧茫哥哥哪有這麽容易腰軟?你可以再深一點,但最後又總是崩潰了,哽咽着說不要了,師弟你進的太裏面了,你太大了,我受不住了。

不是他受不住了。

是他們都被彼此折磨得受不住,烈火烹油,愛欲煎熬。

竟到如今,餘韻也難消。

墨熄暗罵一聲,幹脆抄起車上的軟枕砸在顧茫臉上,蓋住那張臉。自己轉頭看向窗外。

一路無言。

回到自己府上時,車輿停落。車夫在外頭道:“主上,到地兒了。”

墨熄原想把顧茫就這樣拎下去的,但掀開軟枕,看了顧茫一眼,又迅速把枕頭丢了回去。

他并不希望其他人看到顧茫現在這種樣子,車夫也不行。于是點了顧茫的昏迷穴,松開綁帶,這才黑着臉,把人拎下了馬車。

可沒成想,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涼飕飕的聲音:“喲,羲和君,這麽快就把人帶回來了?”

墨熄下意識把顧茫往懷裏帶,但随即覺得不對,又往外面推。

慕容憐手中提着杆煙槍,眼波纖柔地往他們這處看。

“……”墨熄壓下心頭邪火,吸了口氣,冷淡道,“你在我府前做什麽?”

“我路過。”

“那你接着路過,不陪。”

“你——!”慕容憐桃花眼眯起,咬牙切齒道,“姓墨的,咱們走着瞧!你要窩藏這個孽畜,有你後悔的時候!”

後不後悔不好說,但是麻煩卻是真的。

墨熄從出宮門起就在思考該如何安置顧茫——讓他舒舒坦坦過日子那是絕無可能的,但像慕容憐那樣把他丢出去伺候人,那也不在考量範疇內——所以直到回了府,墨熄仍然沒想出一個合适的解決之法。

書齋內,墨熄閉目養神,恰逢手下進來換燈燭,他便把人喚住。

“李微,你先別走,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李微雖然話痨婆媽屁事多,但卻有一副鐵打的忠心,膽子大的出奇,而且總能出些新奇主意,做事也很仔細。

而且某些時候,比如此刻,他還是墨熄的狗頭軍師。

“主上。”狗頭軍師把燈罩擱回原位,行了個禮,“主上請問,洗耳恭聽。”

墨熄沉吟道:“你說……一個人若是假裝亂了神識,會在怎樣的情形下最易露陷?”

李微:“……”

您直接說您還是賊心不死,想看看顧茫是不是裝的不就好了,這問的還不夠明顯麽?

但誰都清楚墨熄心高氣傲,要是戳破他內心的小九九,這位年輕的将帥不知會氣得幾天不說話。

李微只得裝作什麽也沒聽懂,說道:“若是存心裝的,一定時時刻刻都在提防。”

“嗯。”

“這種人,特意設局是試不出來的,那就和謹慎至極的野獸一樣,嗅一步走一步,幾乎不可能會掉入陷阱。”

墨熄點點頭:“接着說。”

李微獻計道:“那既然他時時刻刻都在防,主上不如順其自然,也時時刻刻都試探他呀。”

“……什麽意思?”

“多讓他做點事情。”李微心裏的偷懶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洗衣做飯擦地劈柴,睡覺進餐沐浴習武——總而言之一句話,給他找事情做。他做越多的事情,暴露給主上的細節就越多,如果是裝的,就越容易露餡兒,就好像設下一個陷阱,野獸來得及避閃,但處處都是陷阱,他總有一時疏忽會掉進去。”

墨熄沉默地看着他。

幾許死寂,李微開始有些心虛:該不會是自己懶得幹活兒想栽培個得力助手,被羲和君發覺了吧……

可就在這時,墨熄卻把臉轉了開去,背對着他立在窗邊:“可以,那就這樣,不過這人我瞧着就煩,你去安排。”

這要換成蠢一點的,肯定就應了,說“好嘞羲和君屬下這就去安排。”,但是狗頭軍師李微顯然不蠢。

他裝懵裝到底,茫然道:“啊?羲和君是說誰?把誰安排下去?”

墨熄回過神來,幹咳了一聲才道:“哦,忘了跟你說。”

李微虛心求教狀。

墨熄道:“是顧茫。人我已經帶回來了,點了昏迷穴,這會兒還在……我房裏裏睡着,沒管他。你看着給他找個地方住,再找點事做吧。”

李微心中先是一驚,心道,主上的卧房居然還有第二個人可以睡?他不是潔癖很嚴重嗎?但腦筋一轉,很快又想通了。

主上曾和顧茫行軍打仗,那時候兩人也都不是什麽名士,想來住的也不好,大概曾在一個帳篷裏湊合過,那現在顧茫再睡一睡主上的床,好像也沒什麽不妥。

想通這節後,李微便松了口氣,暗自翻着白眼,腹诽道:您和望舒君吵翻,把神壇猛獸領回窩裏的事情,還沒進門大家就都知道了,您還在這裏裝什麽随意。

臉上卻故作驚恐:“啊,是、是那個顧、顧,顧……”

墨熄不耐煩道:“對,顧茫。你什麽時候結巴的?”

“對對對!顧茫!”李微簡直是戲骨精投胎,“天啊,居然是他!重華上下誰不知道他能打?這恐怕是要了屬下的命啊!”

“……”墨熄道,“我已經在他身上落了嘯叫咒印,如果他有靈力波動,我會立刻知道,你不必擔心,去吧。”

李微幾番确認,百般謝過,直把墨熄磨得眉心冒火指捏成拳了,這才狗腿巴巴地說:“是,那屬下這就大膽行事了。”

墨熄已經一點耐心都沒了,揮揮手趕人:“快滾。”

李微立刻颠颠地溜了,着手去安排顧茫即将在羲和府度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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