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棠花破暗

“……”

墨熄雙手抱胸長腿靠立, 倚在顧茫身後的廊柱邊:“你覺得君子慧眼熟?”

“嗯,我覺得我見過他, 但我把他忘了。”

墨熄微擡了劍眉:“君子慧幾百年前就已經去世了。你怕是認錯了人。”

顧茫卻不甘心,盯着畫像來來回回看了好多遍,最後篤定道:“我肯定見過和他相似模樣的。你說他會不會飛升成仙了,所以一直沒有死?”

“不可能。”

“為什麽?”

“君子慧最後死于靈核損毀, 那也是他的封神之戰。”墨熄道, “自此之後,重華再無第二個‘慧’。”

都是經歷過靈核損毀之痛的人, 顧茫下意識地一抽,問道:“他的靈核是因為什麽毀掉了?也是因為做了壞事嗎?”

“君子慧從來含霜履雪,行比伯夷,若你要說他做過什麽錯事……大概就是破例收留了一個學宮弟子。”墨熄頓了頓, “他信錯了人。”

小像所繪的那個男子躺在卷軸所附的缣絹內,目光寧和平靜,似含悲憫, 又存溫柔。

顧茫喃喃道:“信錯了人……可這些書中都沒有寫?”

“《重華舊史》只是一本簡史, 不載生平,只載所創法術與功績,你自然是看不出什麽名堂。”

“那你能跟我講講這些名堂嗎?”顧茫說着幹脆從回廊長凳的另一邊回轉,長腿往凳上一架, 充滿期待地望着墨熄。

墨熄:“……坐好, 不要像個流氓。”

顧茫不情不願地把長腿放了下來。

左右也沒有什麽事,墨熄略作思忖, 将脈絡捋了捋,便與顧茫講起了這段往事。

“君子慧名叫沉棠,曾是修真學宮的大宮主兼國師。在他主掌學宮的那段時期,重華出了無數将才宗師,也創出了許多異術心法。當時曾有一種傳說——無論資質再差的弟子,只要得到沉棠宮主的指點,便能脫胎換骨,有所成就。所以人們都稱他為‘點石成金君子慧’。”

顧茫道:“那不是大家都求着要他來教?”

“并不用求,沉棠有教無類,自己就是學宮之主,每一個進入學宮弟子他都悉心關注。”墨熄頓了頓,“甚至包括,學宮奴仆。”

墨熄接着道:“當時修真學宮裏有個小奴隸,不甘一生與人低頭,渴望像修士一樣能有喚雨呼風的能力,所以每次沉棠開壇講經,他都會借着打掃坐席的名義,磨磨蹭蹭在杏壇旁邊蹭聽。”

“啊……這麽明目張膽,人家不趕他走嗎?”

“其他長老或許會,但沉棠不會。”墨熄道,“那個奴隸也是吃準了沉宮主與人為善,所以才盯着他的課聽。并且他的頭腦很聰穎,沉棠與弟子說的話,他差不多都能一字不差地記在心裏。”

顧茫舉手道:“我知道了!然後那個小奴隸就自己偷偷修煉,練成了一個非常厲害的人,并且和海棠公主打了起來——”

墨熄一怔,素來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些極難得的茫然:“和誰?”

“那個和夢澤一樣的那個了不起的公主,海棠公主。”

“……是沉棠宮主。而且學宮宮主和夢澤公主也不是一個意思。”

顧茫道:“好吧,反正聽起來都一樣,那就沉棠公主吧。”

墨熄嘴角微抽,從前顧師兄調侃他的時候,總喜歡管他叫公主殿下。這家夥管其他男人叫公主的愛好,居然到了現在都沒有變動。

墨熄頗為頭疼地擡手,修長寬颀的手指貼着額頭揉了揉,他不想與顧茫細究公主一事,于是冷靜一會兒,接着道:“你前半段猜的不錯,那個奴隸确實是在自己偷偷修煉,但事情并沒有那麽容易,結靈核是個兇險的過程,結出的靈核天賦越強,修士受到了磨難便越大。那個奴隸沒有預料到自己的潛力如此驚人,竟在開始結靈核的最初就失控暴走,引發了學宮屋舍暴燃,他偷煉法術的事情也就此敗露,被扭送到了沉棠宮主跟前。”

顧茫聽得全神貫注,見墨熄停在這裏,不由追問:“那之後呢?沉棠公主廢掉了那個奴隸的靈核嗎?”

“不。那個奴隸的靈核當時還未結出,正處于凝聚階段,整個人痛苦難當。沉棠知若是無人出手引導相救,此人必然暴體而亡。于是他心生恻隐,最終違反了當時‘奴隸不可修行’的規戒,助那人度過劫難。”

庭院中的草木搖曳,墨熄擡眼看着水面粼粼波光,接着道。

“沉棠助那人渡劫之後,此人連連跪謝,說自己結草銜環難報活命之恩。沉棠見他頗有靈根,又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一時心軟,便禀明君上,破例收了他做學宮弟子。”

顧茫感嘆道:“這個奴隸運氣也真好。對了,他叫什麽?”

“他無父母起名,平日裏學宮管事都按他的奴籍編號,叫他十三兒,沉棠收了他之後,便給他改了個名字。”墨熄稍事停頓,說,“叫花破暗。”

沉棠花破暗。

仿佛為這名字所驚,庭中鳥雀飛起數只,越過高啄的檐牙,向天空飛去。

墨熄瞥了顧茫一眼。

這倒是個很有趣的狀況,花破暗這個惡名就像一個不能觸碰的禁忌,仿佛連說出這三個字都會遭到怨靈詛咒,直到如今重華還不太敢輕易提及此人。但顧茫聽了這大魔頭的名字,就像聽到什麽阿貓阿狗一樣,什麽反應也沒有。

只問:“花破暗就是沉棠公主信錯的人嗎?”

“不錯。他就是沉棠錯付之人。當時沉棠根本不知道自己收了個什麽孽畜,也渾然不知自己已經為禍患九州近百年的魔頭親口許下了名字。他還只以為自己是如往昔一樣,做了一件再平凡不過的小事。”

說到這裏,墨熄低頭望着沉棠的畫像浸潤在陽光裏,筆墨繪成的眉目溫沉柔和,仿佛也正在與後世之人隔着歲月的川流相望。

“一年一年過去,花破暗确實沒有辜負沉棠的用心,變得越來越強大,為重華屢立奇功,受到君上的器重與嘉獎。君上甚至動了廢除奴隸不可修行的禁令,希望得到更多如他一樣的不世之材。”

顧茫越聽越驚異,原來重華在那時候就已經有過想要啓用大量奴隸的念頭?他忍不住問道:“廢成功了嗎?”

“沒有。廢令并不是那麽草率的事情,君上決定先允許花破暗去民間遴選一批有慧根的奴仆,教導他們修行問道。”

顧茫似乎稍有失落,但仍嘆道:“這樣也挺好了,至少有了個機會能證明自己……”

墨熄卻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似的,“證明自己?……對,他們是證明自己了。不過證明的不是靈力可觀,而是狼子野心。”

說着,視線與那雙河海般透藍的眼睛對上:“顧茫,你知道重華的貴族們為何對奴籍修士如此忌憚?”

顧茫搖搖頭。

“因為這件事情花破暗做過,君上給了他組建軍隊的權力,可他最後竟用這柄尖刀刺向了重華王城。”墨熄神色晦暗道,“花破暗帶出的修士沒想着報效邦國,而是想要改天換地,将整個重華鬧得地覆天翻。他反了。”

顧茫沉默了,漸漸地琢磨過了味兒來:“……所以我從前有的那支軍隊,也和花破暗的很像,對不對?”

“……是。”墨熄沉默一會兒,慢慢道,“很多人都在你身上看到了花破暗的影子。當年花破暗謀事,尚有沉棠宮主出手阻止,若你再犯,重華勢必又是一場大劫,這一次更不知何人可阻。”

顧茫臉色微微變了,他捏着竹簡的指節略發白,低聲問道:“我和他像嗎?我和花破暗?”

“……”看出了顧茫的不安,墨熄語氣微和,說道,“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人。雖然你确也叛國,但花破暗他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他為了讓手上的奴隸修士迅速壯大,抓了很多蝶骨美人席留作軍用。”

“蝶骨美人席又是什麽?”

“一種特殊體質的人。”墨熄似乎對此很是厭惡,不願多說,只簡單道,“可以做雙修爐鼎,或者直接拿來喝血吃肉。只要吃掉這些人,哪怕再普通的小修,都可以在修為上得到迅速提升。花破暗便是靠這種吃人的殘暴方式迅速栽培了一群誓死效忠他的奴仆,甚至開國立業,在重華北境自立為王。”

墨熄說着,擡手掩了顧茫膝頭攤開的《重華舊史》,低頭道:“說了那麽多,我來問問你,現在你知道花破暗是哪個國家的開國元君了麽?”

顧茫愣愣地,猶豫道:“……是……燎、燎……”

“沒錯。”墨熄神情慢慢地嚴肅下來,“燎國開國主君花破暗。他便是重華第一次信任奴隸的惡果。”

墨熄原本只是想與他一訴重華與燎國的前史,并沒有影射顧茫的意思。可是說者無意,聽着有心,顧茫一下子陷入又尴尬又赧然的境地。他竟像被掐住了咽喉,一時什麽話也說不出。

這段時間,随着他知道的越多,就越覺得失憶前的自己越發不可理喻。盡管重華有許多不盡人意的地方,但至少它曾經試探着想要改制,想要變好,但它卻反而遭受了算計——譬如它信任了花破暗,花破暗卻反手給了以沉棠為首的貴族們一刀。

換成是他,他能無所顧忌地再一次信任一個奴隸出身的人嗎?

誰也說不準他會不會是下一個花破暗,會不會締造出第二個黑魔燎國。

在這樣的情況下,重華還是給了他們第二次機會,無論出于制衡、利用、亦或是別的什麽理由,重華第二次把權力交到了一個奴隸手裏。那就是他和他的軍隊。

老君上做這個決定的時候,該是下了多大的決心,用了多大的勇氣?

可是顧茫最終還是成了次一等的花破暗。他雖然沒有率軍起義,但他叛逃了,甚至還逃到了花破暗所創的那個國家。

他還是走上了與花破暗相似的路。

顧茫啞口無言,龃龉很久,才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竹卷。

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是世上最無力的話,顧茫已經在英烈墓碑前重複了萬千遍。

墨熄怔了一下,明白過來了顧茫的意思,但他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這時候他聽得顧茫低聲問:“那沉棠公主呢?他最後是怎麽……靈核盡毀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