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膽識
宮牆曲折,逼狹的通道裏,有一人慌慌張張地躲在桃夭宮門外,偶爾翹首向內看幾眼。
若有人認得此人,不難看出,這個素衣輕裘的風韻女子,便是曾經在慕容之華笄禮上出現過的娴妃娘娘。
她受了景行的暗示,自靜深的後宮中邁出了自己的腳步,畏畏縮縮地想要了解桃夭宮的情況。
但庭院深深,不時有穿堂風撩起她單薄的衣角。而宮內靜谧,不曾露出半分私語。
接到景行的指令後,娴妃不敢大意,暗中教宮女守在桃夭宮外,一有動靜便喚她。果不其然,繼薛成堅橫死街頭之後,夏履的表妹,當今的皇後娘娘,終于也按捺不住,在一日晨醒之後,拜別了皇帝,暗中來到了桃夭宮。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娴妃一個久居深宮的嫔妃,在桃夭宮外等候了半晌,見皇後許久不出,便低頭整理了被風吹亂的發絲,端莊典雅地走了進去。
剛一進門,皇後尖銳的聲音便闖入了娴妃的耳際:“之華,你如此不顧朝廷安危,不顧父君處境,自私自利,不忠不孝,枉為我大渝的公主。況且,薛成堅已經死了……”
這一番話說得苦口婆心恩威并俱,聽得娴妃腳步稍停。
卻見慕容之華冷靜的聲音自之後傳出:“已經死了,所以你們打算把我嫁給柔然王子和親?父皇呢?父皇也是這麽說的?”
皇後一頓,而後說道:“……你父皇定然也會同意我的看法,之華,成堅在下面也會諒解你的……”
娴妃幾步已走上了臺階,将慕容之華與皇後對峙的場景盡收眼底。慕容之華正坐在軟塌之上,眼底分明帶着哭過的血絲,而皇後錦衣華服,猶如一個上位者至高臨下地盯着慕容之華。
娴妃還未上前打斷這段單方面逼迫的對話,就見慕容之華紅着眼,驀地擡起頭,道:“諒解?何談諒解?成堅要是知道他因我而死,怕是會後悔與我相遇!”
皇後久居後位,本就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兒,眼下被慕容之華這番不懂禮節的頂撞,當下就揚起手掌,耳光就要落下。
娴妃看準時機,連忙高聲道:“公主,臣妾來看你了。”
兩人的視線“唰”一聲掃了過來,娴妃不慌不忙地上前向皇後行了個禮,攔下了皇後的那一掌,複而轉身坐在慕容之華身邊,溫溫柔柔地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成堅突故,皇上擔心之華,但政事繁忙,未來得及看望,臣妾就先替皇上過來看看了,沒想到這麽巧,姐姐也在。”
皇後的勸說計劃被打亂,遂十分不滿。但娴妃話裏話外都擡出了皇帝,便不好再繼續,只狠狠瞪了慕容之華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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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之華悲傷未褪,眼底還殘留着悲恸,啞着聲音向娴妃道了謝。
此次皇後來桃夭宮勸說慕容之華同意遠嫁柔然,定是受了其兄長夏履的指示,不然不會如此有恃無恐。娴妃将慕容之華溫柔地摟在懷中,暗中思忖着怎麽解決景行交代的事。
一日下朝後,娴妃請了貼,在傍晚時分帶着一碗熬好的蓮花羹,姿态落落地去了禦書房。
慕容燕正低頭狀似批改着奏章,然而細看時,這個年邁的老皇帝半晌未勾劃出一筆。原他年邁眼花,須俯首至案前才能看清奏章上的蠅頭小字,燈火昏暗中,額頭已布了層密汗。
娴妃輕輕走了進去,拿了方絲帕為其拭去汗漬,方才遞上那碗溫熱的蓮花羹。
慕容燕回頭間見是娴妃,便索性将奏章推至一邊,攬了娴妃入懷。他飲下蓮花羹,身心舒暢了些許,嘆道:“娴妃有心了。”
娴妃颔首柔聲道:“皇上近日思慮甚重,還望保養好身子。”
慕容燕心頭熨帖,側首卻瞥見娴妃發間的一支桃花簪,剛舒展開的眉眼頓時恢複了原貌。
娴妃微微擡首,皺眉問道:“皇上怎麽了?”
慕容燕眉眼裏皆是化不開的憂慮:“成堅突死,不知道之華如何了。”
娴妃于是起身繞到慕容燕身後,雙手撫上他鬓邊的穴位,一面欲為他揉開愁思,一面輕聲建議道:“既然擔心,皇上不如現在就去一趟桃夭……”
她一句話未說完,卻像突然想起什麽,驀然收了聲。慕容燕閉着眼,半晌不見娴妃繼續說下去,疑惑地側頭道:“怎麽了?”
娴妃收回手,猶猶豫豫的不肯答複。
慕容燕沒了耐性,“啧”了一聲道:“有什麽事快說。”
娴妃聞言,臉上駭色盡顯。她急急忙忙來到慕容燕跟前,身子伏地,顫聲道:“臣妾本不該說起此事,只是陡然想起,心中忐忑,望皇上責罰。”她頓了頓,複而說道:“前些日子臣妾想為皇上分憂,便自作主張地去了桃夭宮,卻正好撞見皇後娘娘在勸說之華嫁于柔然,否則……”
慕容燕的臉色眼見冷了下去:“否則什麽?”
娴妃長叩不起:“否則就是不忠不孝……”
桌案發出一聲沉重的拍擊聲,慕容燕怒而起身,教人披上外袍,便不顧阻攔地想要去皇後的寝宮。娴妃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後,斂去了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
禦書房與皇後居住的長**相隔不遠,但夜色已漸漸爬上梢頭。慕容燕疾行了一段路,卻在即将到達長**是,意外地慢下來腳步。
娴妃眼神微閃,在慕容燕長久的沉寂中開口勸道:“皇上,要不然回去吧,皇後娘娘也是為了大渝的社稷着想。”
慕容燕沉默地看向長**的方向,心思百轉下卻決定打道回府。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麽,竟不如來時一般生氣,反而帶着些許遲疑與思索,讓計劃有序的娴妃摸不着頭腦。
只聽得慕容燕無首無尾地說了句:“皇後也的确是在為社稷着想。”便裹着濃重的夜色,沉默地回轉了腳步。
娴妃站在原地,在慕容燕看不見的地方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
皇宮裏有人在為慕容之華的婚事思前想後,也有人也在極力将這個無辜的小姑娘推離深淵的漩渦中心。
謝璋準允了宋徽獨自前往柔然軍營,但卻規定了時限,若一個半時辰以內沒有回歸,謝璋就帶着軍隊前去讨伐。
此時打仗,對國庫空虛的大渝,沒有絲毫好處。宋徽知道輕重,肩扛數任,在一群柔然大漢中顯得分外孱弱。
風雨飄搖,有人争權奪利蠅營狗茍,就有人孤身凜然,不懼前行。
柔然軍營中,皆是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宋徽被帶至巴圖爾的将位之前,被人猶如動物般把玩觀賞,一道道戲谑與鄙夷的目光印在宋徽身上,後者卻視之不見,反而目光炯炯地直視巴圖爾,冷聲道:“請問巴圖爾将軍,現在可否進行和談了?”
巴圖爾仰靠在獸皮大椅上,上下打量了幾眼宋徽,方才前傾身道:“嗯,可以了,不知大人拿什麽來和談?”
營帳中處處都是柔然虎視眈眈的眼神,還夾雜着對大渝十五年前将其逼回黃河以北的仇恨。巴圖爾原以為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子會卑躬屈膝,而後拿出自己的和談條件,屆時自己就可以再多拿一份好處。
然而宋徽身處狼虎之地,卻當做背後有千軍萬馬般絲毫不懼。他輕輕一笑,在巴圖爾意外的眼神中,開口道:“夏日将臨,秋日瞬息,很快,酷寒的冬日就要降臨這片土地。”
巴圖爾将搭在桌上的雙腿放下,冷冷地盯着宋徽。
宋徽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接着說道:“冬日啊,萬物蕭條,不知在土地貧瘠的柔然,能不能留下些許度過這漫漫長冬的吃食呢?”
話音才落,巴圖爾營帳中邊有人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把捏住了宋徽的脖頸,将他緊緊地摁在了帳便的長櫃上。宋徽孱弱的是身板被制住,鼻腔中的氣息出多進少,很快便憋紅了臉,連雙目中都漫上了鮮紅的血絲。
直到宋徽掙紮的四肢逐漸使不上力,漸漸不再動彈之時,巴圖爾才佯裝勸解,讓手下之人放開了宋徽。
宋徽得了自由,控制不住地跪趴在了地面之上,然而他猶不肯向巴圖爾屈膝,便撐着身子反手改為了坐姿,喘息着看向巴圖爾。
巴圖爾幾步來到宋徽跟前,狀似無意地踩到了宋徽的手,在後者吃痛的驚呼聲中蹲**,笑意盈盈地說道:“大人膽子倒是挺大,不知道那謝璋小兒有沒有你一半的膽量?”
宋徽将手收進袖袍下,開口仍帶呼吸不暢的喘息,但句句确鑿:“我剛才說的那個提議,巴圖爾将軍有沒有興趣?”
柔然地處徒弟貧瘠的黃河以北,現下突然對大渝發難,無非是沒了糧草過冬,便找了個與之華公主和親的借口,觊觎着大渝的半壁江山。
或許其中有夏履在暗中撺掇,又或者是多年前的皇族恩怨,總而言之,柔然軍發難的最初原因,确實應該是國祚難以維持。
怎料巴圖爾森然笑道:“我若是沒興趣呢?”
宋徽先是一愣,複而反應過來,輕笑一聲道:“那便等着謝将軍親自前來吧,不過屆時可能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巴圖爾被看似弱小的宋徽屢次施以不屑的臉色,早就動了肝火,于是他收起臉上假意的笑,終于露出他本來的面目。
“你們的西北沒了夏履,可就是一群老弱病殘。你說我要是把你扣下來,謝璋那個小子,是會帶着一群新兵蛋子來救你,還是哭着回去找慕容燕?”
未等宋徽說出下一句話,巴圖爾驀然起身,側目對身邊人說道:“帶下去,沒我的命令,不準給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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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