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靜影

沈煥最終還是被帶走了。

那長老封了林稚的全身靈力,一揮手, 有兩個深藍衣袍的弟子走了上來, 對林稚道了一聲“得罪”, 便把反抗不能的林稚押去了靜暝山。

靜暝山是留仙宗專門關押有罪弟子之地, 山頂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建築,掩在青山裏,隐于雲深處, 乍一看缥缈明秀如仙境, 唯有置身其間,才能體會個中的陰森凄冷。

因林稚此前乃是一峰之主, 身份貴重,此刻便沒和其他人一樣擠在一個逼仄的房間裏, 而是獨處一室。

門吱呀一聲關上了,而後是落鎖聲, 漸遠的腳步聲, 待這些動靜都平息下來後, 林稚唯一能聽到的, 便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了。

他情不自禁地放緩了呼吸, 漂浮錯雜的思緒在這樣空茫的死寂中漸漸沉澱下來, 心思逐漸澄明。

他盯着從窗口漏進來的光線裏浮動的塵埃發了會呆, 有些發木的腦子裏不知怎麽, 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他想,宋沉璧沒了。

那個本該在故事的開頭就消失的女孩,在跟着他飄蕩這麽久以後, 還是沒了。

那樣一個膽小的姑娘,沒了記憶,丢了過往,在人多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揪着他的衣袖躲到他身後,人少的時候又會悄悄地離他遠點,會依賴地叫他師尊,也會因為他的一席話,努力地學着開朗。

他來修真界這麽多年,一直有意識地避免與他人産生過多的羁絆,對聞笛也是淡淡的,宋沉璧是他身邊唯一的活物。

竟然沒了。

這四個字在他的意識裏落地生根,随之而起的是一陣劇烈的疼痛。林稚驀然皺眉,壓抑着聲音低低地悶哼了一聲,開口道:“系統,你把屏蔽關了嗎?”

系統:“我沒有啊,大人。”

林稚:“那我為什麽……”會忽然覺得痛?

剩下的半句話他沒說出口。

因為他忽然摸索清楚了這一陣尖銳的疼痛來自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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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痛并非是上的,各種龐雜的情緒通過四肢百骸流淌到了心口處,擠擠挨挨地彙聚在一起,轟然爆發。

讓他産生了一種“痛”的錯覺。

只是相對于他那副沒了知覺仿佛飄在半空中的軀殼而言,這痛苦反而像是一根錐子,重重地把他釘回了地面。

他确實是很久沒嘗過這麽清晰的痛了。

因為有系統在,他的痛覺總會在必要時被關閉,說來可笑,他明明是來完成任務的,在這個世界卻過得無比的舒心,越是舒心,便越是讓他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他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

直到這一刻。

林稚忽然有些恐慌地發現,他竟然快要記不清現實的模樣了。

痛讓人感到真實。

他強忍着心口翻湧不息的痛楚,惶急地道:“系統!”

系統:“大人?”

林稚匆匆道:“你換個聲音跟我說話,我要聽機械音。”

系統:“……什麽亂七八糟的,整啥呢。”

林稚捂着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好了。”

盡管并不是他想要的機械音,但也足夠在林稚已經模糊的回憶裏,劃下一道真實與虛假的分界線。

他不再沉郁于這一系列變故的傷痛中,閉上眼,盡量冷靜地把這幾天的事都梳理了一遍,只是梳理到宋沉璧的那一段,心還是忍不住悸動了一下。

她說“幫我照顧好哥哥”,是恢複記憶了麽?什麽時候?是……那場大火嗎?

靜暝山實在是太安靜了,處在這樣的寂靜裏,

一開始還能靜心,久了卻不由得浮想聯翩。林稚在第三次思想跑偏後,終于認輸地嘆了口氣,開腔和系統說話。

系統:“大人稍等,我這裏有一段截下來的音頻,你可以聽一下。”

林稚幹巴巴地開玩笑道:“是洗脫我冤屈的證據嗎?”

系統大概是懶得戳破他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沒吭聲,直接在林稚的腦子裏放了音頻。

林稚心不在焉地聽了一會,不過幾秒,那細碎的聲音便戛然而止。又過了片刻,他才猛地反應過來那是什麽。

林稚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抖着手道:“你再放一遍。”

于是系統依言又放了一遍。

林稚收了方才的漫不經心,幾乎是豎起耳朵,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去捕捉那微弱的,破碎的話語。

在這樣忽略了外界的專注下,他終于費力地聽清了宋沉璧之前的話。

她說:“我知道她想要我活着,可我常常希……希望我死了。”

林稚茫然地,在有些嘈雜的背景音和她微弱的氣息裏,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這句話拎了出來,重複了一遍,眉頭越皺越緊:

“什麽意思?她,還是他?”

是宋沉璧的朋友嗎?可是她一直是一個那麽怯弱的姑娘,交際圈子只有那麽點大,哪裏有什麽林稚不知道的朋友?

還是那種,臨死之前還惦記着的朋友。

林稚焦躁地來回走了幾步,反複回想宋沉璧結嬰失敗以後的事。

大火之後,宋沉璧的性子就變了——也不是變了,只是再沒有過那種“裝出來”的開朗。

系統封了她的記憶,她卻莫名其妙地想起來了,而且并不像是在最後關頭才想起來的。

她有一個林稚從未聽過的朋友。

林稚突然靈光一閃,心裏莫名地有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很久以前,他在他被沈煥“殺”了之後,他去接更名為宋沉璧的沈明玉離開,曾有一瞬間想過,想過什麽來着?

想,怎麽總覺得他小女兒變了個人似的。

林稚怔住。

他沒有證據,宋沉璧已經沒了,也許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可他不知為何就是覺得,這就是真相。

為什麽明明有時怯弱得說話時大氣都不敢喘,出門歷練卻能只身砍下妖獸的頭顱。

為什麽她的開朗總是維持不到三天。

還有……

林稚無端地又想起一件往事來。

那時宋沉璧剛晉升為金丹修士,卻連個表字都沒有,林稚便開玩笑地道:“為師賜你個字罷。”

宋沉璧迅速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受了驚吓似的低下頭,小聲說:“謝謝師尊。”

然後腦袋空空的林稚卡殼了。

他冷靜地想了一下,沒想出個名堂來,遂十分熟練地發動了拖延,打發人家回去修煉,明天再來。

次日,宋沉璧卻告訴他,她已經有表字了。

隔着一沓厚厚的光陰,前塵往事只能追憶。林稚發了會呆,眸色變幻片刻,突兀地閉了嘴,不再和系統讨論宋沉璧,而是道:

“系統,有一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

他說這話時,斂去了一貫的漫不經心,嗓音微沉,總是上揚的,顯得有些懶尾音也壓平了,聽起來無端地多了幾分鄭重。

系統:“你說。”

林稚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痙攣一下,他有些緊張地把雙手交疊在一起,一邊玩着自己的手指

,一邊故作鎮定地道:

“這本書,我很早以前就坑了,那,那後面的劇情,是怎麽來的?”

系統驟然沒了聲音。

林稚的心仿佛也随着四周湧來的死寂下墜了一下,但緊接着,他就壓下了所有的情緒,也不管系統會不會回答,繼續道:

“還有,李臨時為什麽對沈煥那麽執着?那些封神族的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他去了李臨時那裏,會有危險嗎?

“大人。”系統打斷了他的話,“別問了。”

林稚:“那好吧。”

他答應得這麽爽快,反倒讓系統愣了一下。片刻後,林稚聽見他用那副熟悉的,溫潤清朗的聲音遲疑道:

“我不是有意瞞着大人的,只是很多事,我不能說。”

“而且,不出意外的話,大人現在可以走了。”

林稚一時沒反應過來:“走?去哪兒?”

系統:“回大人原來的世界。”

“啊。”林稚的神情有些迷茫,說,“這麽快啊,不是說,要等到沈煥離開留仙宗,我才能走嗎?”

系統:“差不多了,過了群仙會,主角就會離開留仙宗了。”

他沒有透露什麽關鍵的信息,林稚卻敏銳地從中嗅到了些許不祥的味道,多嘴地問了一句:“怎麽離開的?”

系統沉默。

林稚懂了,又是不可說。

他心裏驀地起了一點零星的火,可還沒等這把火燒起來,他又自己把它掐滅了。

他有些自嘲地想,他有什麽資格對人家發火呢,就算系統只把他當做一個走劇情的演員,也付出了足夠豐厚的報酬。

他垂下眼簾,盯着自己天才地寶堆砌出來的手心不在焉地欣賞了一下,半晌手腕一翻,貼着身前緩緩下移,像是把所有的猶豫都壓了下來。他說:

“不急。”

系統遲了一會,才系統癡呆似的道:“啊?”

林稚堅定道:“不急着回去,我等沈煥離開了留仙宗再走。”

“好吧。”系統敷衍地應了一句,又沒聲了。

林稚百無聊賴地站了一會,又閑得蛋疼地把這間屋子的每個角落都打量了一遍,做完這一切後,他又搞突襲似的開腔道:

“清寂真人原本的劇情是什麽?”

這一回系統倒是應得很快,語氣還挺歡快:“什麽?”

——哦,林稚面無表情地想,還不如當沒聽見呢。

系統顯然沒聽見他的心聲,見他不回答便自顧自地道:“宋沉璧的魂魄穩定下來了。”

林稚面無表情地學着他方才的語氣做作地道:“什麽?”

話沒說完,他品了品系統的那句話,遲鈍地領悟了其中的意思,沒什麽表情的臉忽然就變了,真心實意地震驚道:“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我……

算了,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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