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一更
林稚聽得後脊竄上了一股寒意,幾乎冷得他後腦勺都有些發木, 他忙打斷系統:“你先別說話!你讓我過去!”
趁現在, 趁沈煥體內的封神族血脈還沒露出端倪, 也許, 也許還來得及……
系統輕笑:“已經來不及了呀大人。”
鬥法臺。
殷季驚愕地問沈煥:“為什麽?”
沈煥含蓄地笑了一下,如畫的眉目微微舒展,眼底卻平淡得不起絲毫漣漪。他本是如玉般的氣度, 言行舉止間都透着濃濃的書卷氣, 此刻卻有鮮血飛濺至他的面上,從眉骨淌到嘴角, 好似一塊美玉生出了斑斑的血沁,失去了原有的溫潤清亮, 顯得有幾分邪性。
他對殷季的問話無動于衷,手腕一轉, 便要把寸陰拔|出來。殷季卻猛地一伸手, 五指如鷹爪, 牢牢地抓住了那只造下無數殺孽的手, 嘶聲道:
“你不許走!你跟我回去見你師尊!你…咳咳!”
他說得太急促, 牽動了傷口, 話語驀地被劇烈的疼痛掐斷, 氣流嗆進氣管, 他頓時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那把削金斷玉如斬爛泥的寸陰劍還插|在他的體內,每一聲咳嗽都要硬生生地受一次剜肉之痛,殷季也是養尊處優這麽多年, 耐痛力并不強,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豆大的冷汗涔涔地往下淌。
然而那只嶙峋如枯樹皮的手卻始終牢牢地攥着沈煥,不給他絲毫離開的機會。
他愈發不清醒的意識裏只還亮着一個念頭,他想,若是就這麽讓沈煥走了,他回去要如何向小師弟交代?
沈煥必然是出了什麽問題,他得把人帶回去。
沈煥抽了抽手,沒能掙脫。他垂眸,目光波瀾不驚地自那只溫暖的手上掃過,竟然也老實了下來。
殷季微微松了口氣,他也不敢叫沈煥拔出劍來,怕一個不留神就拽不住,讓他跑了——鬼知道為什麽一個金丹期修士會有這樣一身蠻力,一咬舌尖,強行把神智從深淵裏拉回來了一些,吃力地一彎腰,道:
“我留仙宗的弟子絕非什麽妖怪,其中必然有誤會,諸位且容我把他帶回去,來日,來日定會給天下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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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岑問:“但不知你要如何交代?”
又一人道:“是不是妖,抓起來看看也就知曉了。殷掌門想這麽輕易地把這滿手殺孽之人帶回去,也得問問那些無辜喪命的子弟吧,莫非你留仙宗的弟子就格外嬌貴,其他仙門的弟子合該死在他手下?”
此言一出,高高在上隐在雲端的各派大能紛紛現出身形,表示贊同。
于岑有些同情地看了殷季一眼,苦笑道:“殷掌門,此事涉及無數條人命,我也做不得主。”
殷季的腰更加彎了。
來參加群仙會的無不是各派的天之驕子,這一場變故,仙門百家都損失慘重,哪能讓他把罪魁禍首全須全尾地帶回去?
可……
小師弟啊。
他素來以老頭的面孔示于人前,卻一直是少年心性,任誰一眼看去都不會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老人。直至此刻,身心俱疲,眼底竟然真透出了沉沉的暮氣。
他狼狽至此,留仙宗的威名畢竟擺在那,倒也沒什麽人敢落井下石,全場一片肅靜。
僵持間,忽聽見了一聲鈴铛的清響。
這一聲響輕而散,遠遠地,像是自山林間傳來,一不留神便要和林間鳥雀的鳴啭混淆在一起,然而在場多的是大人物,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當下便有拂流堂的一位長老霍然起身,聲若洪鐘:“何方宵小!”
聲音
裹了靈力,徑直向着鈴铛聲的來源擴散而去。
于是衆人便又聽見了一聲輕笑。
一女子徐徐地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裏。
她的衣着打扮不正經極了,四肢上僅覆了一層輕薄的紫紗,一舉一動間,雪白的肌膚若隐若現。凝脂般的皓腕上各帶了一對鈴铛,清音陣陣,一下一下地,直要響進人的心裏去。
她落落大方地自空中一步一步地“走”下來,仿佛來自四面八方的忌憚的視線都不存在,下到了地面,還屈膝向于岑福了福神,揚起臉微微一笑。
她的動作生疏得很,然而眉目間光華流轉,豔色逼人,就連這一點笨拙,都顯得格外的撩人。
于岑的瞳孔一縮:“明胭!你莫非要違背人妖二族的約定不成!”
明胭歪了歪頭,漫不經心地道:“慌什麽,我又不做壞事,只是來看看我的兒子而已。”
衆人一愣:封神族的聖女什麽時候有兒子了?
明胭懶洋洋地向沈煥走過去,殷季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心裏一凜,把沈煥攥得更緊了一些。
他這般戒備,反而把明胭逗樂了。她勾了勾唇角,在殷季身前的三尺之處停了下來,再開口時聲音便帶了點奇異的空靈。
她張口念了一句什麽。
殷季聽不懂,卻能感受到那一瞬間天地的震顫以及……掌心忽然變了的觸覺。
血液的黏膩感尚存,其下卻不再是微涼,光滑的人的皮膚,而是堅硬的,冰冷的,攥在手裏甚至有些硌手。
就像是……什麽冷血動物的鱗片。
下一瞬,安靜下來的沈煥驟然掙脫了他的束縛。殷季一個踉跄,倉皇回頭,便見那青年一個閃身,退到了人群裏。額頭青筋暴露,神情似是極為痛苦,眼神卻一片空茫。
無盡的妖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聚集到了他的周圍,瘋狂地湧入他體內,形成了一個漩渦。他的發冠被沖碎,烏黑的青絲散落開來,臉上開始浮起了點點細斑。
而躲避不及的弟子無不遭了池魚之殃,被妖氣穿體而過,當場身亡。
有人震聲道:“這是什麽!”
明胭饒有興致地看着,眼角餘光掃過不遠處的一個青年人,又捂着嘴笑了一下,道:“他不是說了,我的兒子,當然是妖呀。”
“快阻止他!”一人當先反應過來,手一揮,一股勁力便直撲沈煥而去,其他各位大能也如夢方醒,紛紛出手。
那底下,可還有他們各家精心培養的苗子!
明胭眼波微動,施施然地擡起兩只柔若無骨的手,十指連動,幾乎在空中留下了殘影。
便在那些不遺餘力的攻擊落在沈煥的身上前,一道屏障牢牢地将他護在了裏面。
而那妖女的指尖,不知何時已停了一只振翅翩跹的蝶。
那蝶通體玉色,蝶翼半透明,攏共還沒有豆蔻年紀的女子的手掌一半大,嬌弱無力地依在美人的指尖,十分的惹人憐惜。
與一邊的血腥格格不入。
目睹了這一幕的衆人卻遍體生寒。
于岑道:“你,你竟然把彌清戒帶了過來!”
舉凡大勢力,哪家沒有個鎮宅之寶?彌清戒乃封神族的底牌之一,是一件僞仙器。
仙家百門的僞仙器金貴,是因為用一次的代價極大,非大乘期不能動,而封神族的這件僞仙器則要特殊得多,化神以上修為便可催動。
它的金貴之處在于,它自煉造出來的那一刻起,便只能用三次。
說是彌清“戒”,它本身并沒有什麽原型,可攻可守,進可千裏之外取
大乘首級,一擊必中,退可萬人之中護人周全,傳言,非仙不可破。
而今,她把這麽一件大殺器祭了出來,誰還能攔下沈煥?
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弟子慘死在他手中嗎!
後輩的哀叫和求救聲此起彼伏,便是活了無數年頭的老狐貍們也坐不住了,瞪眼道:“明胭!你莫欺人太甚!”
明胭迷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我又沒插手,小輩之間的事,自當讓小輩來解決,你們人多勢衆,我都不怕,你怕什麽呀。”
但聽聲聲慘叫中,忽傳來一聲龍嘯,震耳欲聾,延綿不絕,拂流堂事先設下的禁制竟也擋不住,狂暴的妖力席卷而去,幾乎将方圓百裏都夷為平地。
便在這一瞬間,天忽然陰了。
那些年輕的弟子中間已不再有那個失了神智的青年,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直飛雲霄的青龍,身軀幾乎有千丈長,帶着無邊的威勢,衆年輕修士無不站立不穩,跌倒在地。睜眼看着那駭人的妖隐入雲霧裏,卻又暗自松了口氣。
下一瞬。
那條龍卻又去而複返,殘餘弟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臉色慘白,相顧惶惶,只等着懸在頭頂的刀落下來。
落下來了。
不是刀,也不是龍,而是人。
在落地的那一刻,像是妖力用盡,那龍驟然縮小,化作了一個青年。
他低着頭,散亂的頭發披下來,擋住了大半的臉,靜靜地立着,半晌沒動。
先前躁動的妖氣不知何時已收斂了起來,他安靜得像一個死人。
衆人忙又退遠了一些。
明胭不太滿意地睨了他一眼,嘴上卻不緊不慢地道:“還要多謝清寂真人,若無他,我兒哪有今天吶。”
她有彌清戒在手,心知今日不能追讨,各門大能都憋了一肚子的火,乍聞此言紛紛炸了鍋,向殷季诘問道:“殷季!你們留仙宗是盡出人族叛徒嗎!”
“前些日子聽說你那師弟在自己的後山弄了個妖窟,我還不信,沒想到……”
“無論如何,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交出清寂真人!”
殷季身子不穩地晃了晃,強自道:“師弟他并不知情……”
“怎麽就不知情了呀。”明胭嗔怪地道,“‘缤紛’之毒乃是我族聖藥‘喚醒’的變種,當年我把這藥喂給我兒,就是為了有一天叫他洗去人族血脈。這毒麽,解到一半只會複發,全解了,我兒就只能做個不幹淨的妖,可他剛好解了九成。”
“這剩下的一成,才是助我兒洗淨人族血脈的關鍵呀。”
“這是我族的秘密,我可就告訴了他一個人。”
“清寂真人于我兒,恩同再造。”
這話明明白白地傳進了林稚的耳裏,仿若一聲炸雷,把他的所有疑惑,憂慮,連同即将解脫的欣喜,一起炸了個一幹二淨。
他如遭重擊,表情瞬間凝固。
靜暝山的陰冷之氣忽然就化作了密密麻麻的利刃,無孔不入地鑽入了他的身體裏,冷意倏忽間便勢如破竹地竄至了心底。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他張口想說“系統”,喉嚨裏卻也像結了冰,沒發出聲音。
他只能在腦海裏,抱着最後一點脆薄的希望,問:“萬物寂第十層,是……”真的是我悟性不夠,參不破麽?
系統給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答案:“那是假的。”
系統疑惑地問:“大人是在傷心嗎?”
作者有話要說:系統的
态度奇奇怪怪,後面會有解釋orz
不過他真的不是反派
第二更會很晚,早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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