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騎士奧斯卡
此訓文乃吾父所言,且又吾父于祖父口中悉知,世世代代、親族相承,是故,訓文淵源已不可考,僅憶其歷百年輾轉矣,乃先祖之祖所言。
渠等道:”不死者,生於母胎、卻歸於叢火,雖是天地之物,終屬天地之外;於是乎,人言道,不死實為人性之**,乃受混沌驅使而生,是為陽光之大敵。然,先祖不敢茍同,并斥其言說者居心叵測。但若不死非人性落堕、非受混沌驅使而生,如此,真相何解?
據悉先祖-戰者奧利佛所言,非人之命乃因于諸神受命、繼火傳薪,故,不死實為命運所撿選,應火環招喚,為成就天命而現世;是故,不死者既為非生者、亦是諸神允諾之人,一切苦難哀戚,皆為成就天地所不能觸、不能行之大業。但天命為何,無從知曉,只聞渠論其不可說、不可探查,因,惟巡禮神土者,方能悉知千裏雲霧之命。
然,是若,欲知天命,僅須一去古代諸神之土乎?非也。渠交代,不死者,若欲知其行為、其受命因果,還須證明汝為天選命定者;傳言道,不死者正道位於至北根源之地,其論,惟尋第一者之足影至神土者,方為諸神賜命者;而後,賜命者應當敲響蘇醒大鐘,一旦鐘響,便得一解不死者之天命。”
此訓乃吾父、及其父之父、與世代先祖傳承之意念,是故,雖訓聞淵源已不可考,然吾人深信,此乃惟一命運,若排除此道,不死之人也不過是區區禍害,乃天地不容者。
若汝等當中有不死者、又不信此傳言,切記,縱使汝不願信傳言之事,也不可棄心魂於混沌;棄心魂於混沌,便注定汝終成陽光之大敵,假若如此,即是否定生者之榮耀、視諸神期許為無物,奇恥大辱、親族蒙羞,此舉不但有違倫理、有違世間真實,汝等亦将身陷永劫,萬世煎熬。
以火焰之名,吾兒、吾孫、以及吾人後世,汝等應當謹記此言,将其視作傳家訓文,
切記,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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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不再溫柔,它的軀體中藏着毒刺,待雲翼飛奔,風中的毒刺便随之劃過黯淡的夏日午後、劃過垂垂老矣的亞斯特拉之南,以怠惰、疲倦與旁徨替第二盛世送上安撫;那一年,世界又慢了一步。
常在的四季逐漸消融,春日夏秋,季節的關系顯得**,唯獨嚴冬漸長,無庸置疑;獸鳥失聲,不變的循環正緩緩停頓,盡管綠意仍綠、雨惠常在,然而有些東西被遺忘了,悠悠地靜滞在歷史中,從此不見蹤影。但一切來的都如此平淡,那是個寧靜、和平的末日,彷佛午後的清風教人發困;此時,那道冷鋒吹響了山毛榉樹林,它将一縷嘈雜掃入了空中,并宣告世界尚存一息,鼠兔、雁鳥,仍有生命活在地上,因風而顫動。然而不會太久了,當朝陽走向黃昏、月陰消散成銀霧,屆時,再多的風也吹不響世界。
它注定要走入寂靜。
「奧斯卡-奧利佛-德阿爾瑪斯(OscarOliverde
Almace),騎士德阿爾瑪斯,虔誠者西門之子,我以洛伊德之名将你的名諱焚去,從今以後,騎士德阿爾瑪斯已歸去英靈之所,永別人間。」主祭司将一搓斷發扔進社火,待散落的發絲化為灰燼、硫磺味竄入囪頂時,他便拿起白玉護符放在懷中,以祭文安撫亡靈,願死者在天之靈得以安眠。
那場不名譽的入葬儀式在夜晚舉行,參與者分別是主祭司、祭司輔佐與尼姆城的騎士長圖鐵厄(Tuteur),他們齊聚在尼姆城的社火祭壇前,對那名死者做最後的告別。社火祭壇是個寬闊的階梯圓廳,進了此地唯一的大門後還需再向下爬十二個階層,屆時來者後便能抵達城市之火的所在地,一個以磚石砌造的大篝火臺;盡管十米寬度只為了一叢燃火,但它的意義遠超過尺寸所能定義,正如白教信仰者所言,火焰即生命、火焰即諸神的榮耀,因此,作為一個信仰核心,也許這座廳堂還略顯小家子氣了點。
不久後,主祭司放下護符,接着以白鉗取了塊炭片扔入火中,於是那位聖者的影子更長了些、長到幾乎要與冥府相接;随後,他又取了輔佐盤中的油膏、枯枝與綠芽,經幾句禱詞後紛紛投入,於是那名死者的靈魂又更輕了些、輕到幾乎不受人世的罪衍所拘束。
「--願火焰引領你登上英靈之座。」主祭司以這段話做結,接着,他回頭看了一眼圖鐵厄,那雙疲憊的棕色眼眸告訴對方,這是他所提供的最大協助;過了半饷,滿頭白發的主祭司又把眼神放遠了些,他的視線穿透了圖鐵厄,遙遙望着縮坐在倒數第三階的死者,但這次主祭司什麽都沒表示,他只是看着那名青年,心情讓矛盾所糾纏。
「現在,你已經離開人世了,不死者奧斯卡,今後你不能再使用德阿爾瑪斯之名......除非你寧願玷污你的家族也想保有它。」主祭司的聲音顫抖着,在那叢偉大的火焰前,他的恐懼顯得更加濃厚。
這時,圖鐵厄說:「他的榮耀不需要家族作佐證,安德烈。」
「你想這怎麽說就怎麽說吧,這些都不關我的事了。」主祭司拍拍衣袍,一會兒後,他與祭司輔佐一同步出了形如尖矛的大門,只留他們在社火祭壇中。
直到早班的看火人出現為止,奧斯卡與圖鐵厄會一直留在此處,這本該是他們倆最後的相處時間,可是奧斯卡與圖鐵厄卻一直沒開口說話、也沒對上眼,兩者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就這麽任憑時間流逝,虛度光陰。
奧斯卡依舊坐在臺階上,可是他不再瞪的地板發愣,此時,那位不死者看向火焰,細細端詳社火的舞動,一心一意想看穿它的秘密;而圖鐵厄倚靠在大門外望去,看着一片夜空,不過外廊火炬的光芒壓過了星點,因此他除了黑暗外什麽也看不到,但這樣也就夠了,畢竟後頭也只有火焰,那是圖鐵厄最不想看到的東西,他不想再去聯想關於不死者與它們的傳說,而那片黑暗正試圖鐵厄所需要的。
偶然幾聲柴響,粉碎的星火擾動了空氣,一時間祭壇有了變化,那瞬間,社火彷佛神蹟降臨般的閃耀;但接下來,它只是漸漸衰弱,随着炭柴燃耗,火焰只會越來越小,最終将走向盡頭。
(咚隆!......)
在火焰消退前,圖鐵厄不疾不徐地添上了新炭,接着,他對奧斯卡說:「別把最後的工作給搞砸了,奧斯卡。」
愣了一會兒後,奧斯卡才回答:「抱歉......我看入迷了。」
他看着圖鐵厄的身影,那個男人在火焰前變的高大無比,他俨然是個巨人;在不死人的眼中,那名活人是如此耀眼,其存在更勝朝陽。後來,他起身走回底部的篝火臺,但奧斯卡依舊不敢靠近火焰與圖鐵厄,他只是遠遠守着。
「若你想表現的敬業些,那你該更靠近點,騎士。」圖鐵厄低語着。
「......我不确定,圖鐵厄先生......只是看着它,我就覺得自己罪貫滿盈......要是靠近它,我就認為自己好像會因此消失,」奧斯卡握緊了挂在腰間的短劍劍柄,接着說:「我的意志會消失在火焰中,圖鐵厄先生。」
「但你沒有,你依舊站在這。」
「我會玷污社火。」
「你的到來只會令它更加興旺。」
「圖鐵厄先生,請讓我離開這吧!」奧斯卡懇求着:「你為什麽要折磨我?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死人啊!」
「哼,那你真的死了嗎?」圖鐵厄揚起嘴角,并說:「人家說你死、你就當自己真的死了,小奧斯卡,你是這樣的人嗎?」
「事已成定局,況且,你的已經請人宣告了我不再屬於人間了,圖鐵厄先生......。」
這場喪禮是騎士長圖鐵厄的主意,畢竟不死人不可能獲得任何儀式的祝福,更遑論是由大祭司的來主持的儀式,他們只是個**的邪靈,應當萬劫不複。但盡管奧斯卡有幸在成為不死者後獲得教會的聖儀加持,可是他不懂,還有什麽比得上在一個不死人面前舉辦活喪禮來得諷刺?因為他不會死,不死人只會成為活屍,最終形滅於塵世,他卻也沒辦當自己活着,因為亞斯特拉的人相信,不死人已經沒有靈魂了,他們會說話、或思考,但僅僅只是種假象。奧斯卡認為,他只是個假象,所以一旦接近火光與朝陽,便會露出破綻。
現在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都太過荒唐了。奧斯卡不懂他的上司為什麽情願冒着被審判的風險也要讓他接受一場笑話?最終,奧斯卡也不願再多想了。也許自從他身上出現了火焰之環後,很多東西都不得不被遺忘,如此,他才不會有所牽挂,讓離苦纏身。
「你沒打算留在這塊土地上了,是吧?」圖鐵厄回頭看着火焰。
「......是的,我不打算留在亞斯特拉。我不能留在這。」
「那接着你想去哪?伯尼斯?卡利姆?還是索爾隆德?......啊,聽說索爾隆德有派祭司們最歡迎不死人了,你去那肯定會大受歡迎!」
奧斯卡聽了圖鐵厄的猜想後沉默了一陣子,而後,他笑說:「......總之不會在亞斯特拉就是了,圖鐵厄先生。」
圖鐵厄瞥眼一看,那雙棕綠色的眼睛看穿了奧斯卡隐瞞。但他沒說破,畢竟他一點也不擔心奧斯卡的未來,那個青年是圖鐵厄軍團的精銳騎士,無論到哪,那位騎士肯定能活得比誰都要精彩。可是到底是誰規定不死者就被放逐於城外?那是多久以前留下來的規定?圖鐵厄對此大為不滿,因為他本來不必失去一個好士兵,而奧斯卡也不需要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於是,他喃喃地抱怨着:「越來越多的不死人,越來越多的恐懼與不安,但若人類成為不死人乃天命所定,那我們又何必反抗,倚靠歧視來證明自己仍舊活在諸神的榮光下?奧斯卡,這不是你的錯,是亞斯特拉太老骨板了,畢竟就連索爾隆德的态度都軟化了,我們這些無名之神的遺族又有什麽資格堅持立場呢?」
之後,他們不再言語,兩人間唯有社火的炭柴聲響來回,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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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累嗎?」圖鐵克問。
「已經沒辦法疲憊了。」奧斯卡回答。
一晚過去,兩人在與下一班看火者交班後,他們最後的團聚時間也結束了。
後來,圖鐵克陪着奧斯卡去取他被扣留的馬兒與行囊,沿途黑暗依舊,看似永無止盡。尼姆城在破曉中蘇醒,人們願太陽與火焰庇佑着今日也一樣燦爛光明;然而那天的破曉來的比以往更慢,黑影在深青的天空下流竄,街屋巷道中則藏着幻夢中的怪物,尼姆城在清晨中依舊與夢魇糾纏,直到有光出現,世界的混沌才得以分明。不久後,真正的天明終於來了,恐懼退入了磚縫之中、怠惰也為之消散。
同一時間,他們也出了北門的小閘口。身後一道由信仰庇佑的城牆劃分了兩人的界線,閘口之外是一片荒山野嶺,僅由一條黑土路徑穿透,沿途除了些許獵戶與散村外,近乎一無所有。
但那條路能走向亞斯特拉的央城,接着,交通将四通八達。自央城出發,朝西能到白教之國,若再往西去就能抵達邊境的西海岸,那裏盡是些小國小邦,除了的南邊的國度與更西側的海島外,那全由索爾隆德管領;往東則是異邦國境,除了卡利姆與塔卡利納兩個較大的國家外,只剩一些不知明的險惡異地,而再過去就是未知的異教徒國度,在西大陸的人難以知曉他們的全貌;至於北邊,那裏能通往鐵騎之都,鋼鐵的伯尼斯握有北方山土,或許除了伯尼斯與覆滅的巴勒德爾外,也沒人能生存在那種冰冷嚴酷的土地了。
「奧斯卡,你已經盤算好接下來的旅程了嗎?」圖鐵厄說着,便扔了個皮囊給奧斯卡。
不過奧斯卡只是接住它,卻想過要沒有打開來看。「是的,都規劃好了......」突然,奧斯卡問:「圖鐵厄先生,關於我的家人,假如他們有人問起我的去向,請你告訴他們,我去要作不死人該做的事情。只要這麽說......他們就會明白了。」
「你們家藏了什麽小秘密嗎?騎士奧斯卡?」
「我不再是騎士了。那是屬於家族的榮耀,不是我的。」
「但我也說過,你的榮耀不需要家族作佐證。你跟西門都一樣,是騎士,剛毅堅忍的戰士,」接着,圖鐵厄說:「你不值得我同情,所以我說的一字一句都不是為了安慰你,我純粹是想說,就跟平常一樣說話。去吧,奧斯卡,我等着你的凱旋。」
「凱旋?你覺得我還會回來嗎?」
「你不想嗎?」
奧斯卡低頭不語。一會兒後,他說:「我不會回來了,這裏不屬於不死人。」
圖鐵厄聽了有些生氣,因此,他的回話聲稍為大了一點。「我說你要回來、你就是得回來,這是騎士長的命令。」
「......哼,你已經不是我的長官了,先生。」奧斯卡模仿圖鐵厄的口氣,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麽作。
不知怎麽的,奧斯卡覺得的心情稍為輕松了些,明明混沌的蒼穹教人情緒郁悶,可是他卻覺得清爽,就跟他還是個小孩子時看見的天空一樣明亮。或許在主祭司宣告死亡的剎那,奧斯卡就已經不再牽挂人間了,不管是恐懼或疑惑,它們都已經焚於火焰,化為輕煙散去。
他可以真正做到一些事情。奧斯卡認為,他注定得去做某些事情,因為成為不死人肯定是有些原因。如今,他就要去探尋這個因果。
圖鐵厄對奧斯卡說:再見。
但奧斯卡卻回答:永別了。
生者與死者就此兩別。圖鐵厄目送奧斯卡的身影離去,馬兒載着他向緩坡而下,等他們的影子消失在密叢後,圖鐵厄也依舊看着;直到他的下屬前來呼喚,騎士長圖鐵厄才拍了拍空蕩的腰間,并走回牆後繼續當的保護者,繼續守着尼姆城與奧斯卡所關心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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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毛榉林依舊翠綠,只是綠蔭中藏着深色的青影,它另黑暗變的無比濃郁,縱使天空無雲、晨光耀眼,但這個世界卻顯得**不明,彷佛黃昏降臨。此處沒有聲音,蟲鳴鳥叫皆不聞其聲,唯獨噠噠馬蹄回蕩再灌叢間,期間還不時伴随着驚恐的斯氣聲,無論奧斯卡怎麽沉着安撫,他的馬兒也無法适應這陣死寂。
可是他适應了,奧斯卡從空無中感覺到一股原始的混沌,那股混沌擁抱着他,消滅了他的知覺與思考;於是奧斯卡無畏於死寂,也許那陣寂靜才是真正能安撫他、提醒他自身仍存在的東西。此時,除了馬兒的蹄聲外,奧斯卡也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平穩地跳動着,他告訴自己,這陣心跳還會繼續拍動下去,直到伯尼斯之北,在此之前,他不會成為活屍;他不能成為活屍,因為奧斯卡得見證自己存活的理由,他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還有存在的必要。
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奧斯卡想都沒想過,他只顧着追尋,帶着那把大劍與盾牌朝北方前進。奧斯卡就打算延着這條路走下去,一路遠遠北上,穿過伯尼斯、跨越巴勒德爾的斷垣殘壁,直達北方不死院--才想到這件事,他就不禁笑了出來。奧斯卡想,也許這真的是最适合不死人的方向,因為早在三十年之前、甚至更久以前,所有的不死人都會被遣送至那處遺跡,并由伯尼斯與索爾隆德的人馬所組成鎮守着,确保那些禍害直到世界終結前都不會脫逃。但大驅逐早已經成了歷史,更重要的是,不死院已經沒人鎮守了,現在那裏只是一個荒地,永遠沉睡在冰雪之下的世界邊陲。
不過,無論如何,往那邊走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畢竟奧斯卡是不死人,他本來就該過去,況且他還有個名義支持着。
「”你能有更多選擇,孩子。”......」他呢喃着心中的念頭:「但你根本沒給我過選擇,西門......父親,我只能榮耀戰死、或茍且偷生,你說,我到底有多少選擇......不死人還有得選擇嗎?」
馬蹄聲持續着、他的心跳亦然,半刻後,樹林更加茂密,他進入了連聲音也為之潰散的密林深處,所有的思緒也因此近乎停擺。奧斯卡只想着前進,一直到天黑了,三兩蟲鳴自落葉堆中竄出,他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即将離開樹林。
他不知道馬兒到底走了多久、中途又有沒有休息,奧斯卡發覺時間對他而言缺乏意義,循環衰榮皆與此身毫無關聯。他可以感覺到疲憊,然而那只是殘存的想像;他需要進食飲水,不過就算不這麽做其實也沒關系;不死人奧斯卡,他無法理解自己到底成了什麽東西,身為人類的榮耀正逐漸遠去,他不是生命、也不是死亡,這副身軀有如空殼,裝着的只是一塊會思考的殘渣。
(噠啦噠啦!噠啦噠啦!)
(”奧斯卡!”)
一陣急蹄聲從後頭傳來,奧斯卡暼了一眼,心中還在猜是誰出現了,竟然找着一個跟他同名的人。但當那道燈火接近,他能看清楚對方的同時,奧斯卡才發現馳馬而來的人是個女性,後來,她停留在幾米之外便不再前進,但也沒說任何話,此時奧斯卡也停下了馬兒,想一探對方的來意。她一身素衣旅裝,不過看起來不像是要遠行的模樣,於是,奧斯卡以為,她要找的人就在附近,接着他還猜着,到底那位女性要找的人長什麽模樣,是年輕人、還是老人?是她的家族、還是她的朋友?
是誰呢?他想了又想。奧斯卡與那位女性對望良久,看着她的綠眼、她的盤起的烏木秀發、以及她瘦弱的身軀;他思考着,想找出一點解答的機會。
突然,奧斯卡慌了,他羞愧地低下頭,不敢說上半句話。
過了半饷,那位女性對着奧斯卡問:「奧斯卡,你要走了嗎?」
「......是的,我的摯愛。」奧斯卡想起了關於家族的事情,這刻,他才想起了他的妻子,那個曾誓言要與他共度餘生的女性,艾妮德。
「就因為你是個不死人?」
「這不是正最好的理由嗎?」
艾妮德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那個女人一向如此,安份守己、甚至有些過於冷淡,與她名字的意涵截然不同。「這不是理由。」
「那你期盼什麽?」
「我要你回家。」
「家?」一時間,奧斯卡幾乎無法明白這個字詞的含意。過了一會兒後,他才反應過來,并說:「我不能回去,這只會讓你們的立場更難過。」
「我無所謂。」
「但我有所謂,」沉於黑暗的奧斯卡笑了笑,他希望這個看不見的笑容能安撫對方,「快,回去吧,把我忘記,帶着我的遺産去改嫁給另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
「你知道我聽不懂這麽複雜的事情。」
「如果這樣能讓你輕松點,那就繼續裝下去吧,艾兒。」
但艾妮德卻故意說:「我會假裝什麽都不懂,這樣我就不會難過;而我也會假裝你其實是在外頭鬼混,混到連時間都忘了,但有天你還會惦記我們,記得在尼姆還有個地方等着你回來。」
「我不值得你等待。」
「等我有天搞懂了,我就不會等了。等到了那天我會抛棄你,你這個懦夫。」接着,艾妮德問:「現在呢?你現在要去哪?就算要臭罵你,我也得有個位置才行,不是嗎?」
奧斯卡笑着,乾澀的眼睛不知不覺間充滿了淚水。他感受到懊悔,心頭被無盡的恐懼所攫食。在這麽長的時間之後,奧斯卡終於體認到,自己原來還是個活人,他沒有因喪禮而解脫,恐懼與迷惘的芽苞依舊深埋於心中;然而奧斯卡會把它們給摘掉的,出了這個森林之後,他要将一切都交給命運,屆時,他會是真正的一無所有,連情感都不剩。
「你想知道?但我不告訴你,我要讓你連罵都沒得罵。」奧斯卡說。
不過艾妮德也只是明知故問罷了,她早就知道奧斯卡的目标為何物;整個德阿爾瑪斯家族的不死人終究會往那走,走到北方邊陲,前去追逐空無的傳說,就如他們的先祖一樣。可是有人真的成功了嗎?她不知道,也沒人能知道這件事情,畢竟不死人要不被人發現成了活屍、要不就是從此消失匿跡,也許德阿爾瑪斯家的人寧願選擇後者,他們情願在記憶的最後去做進行一趟愚蠢的旅程,如此,不管成功或失敗,他們都不會是人類的惡敵。那些人會就此消失,成為一道空影。
那是這些使命感更勝性命的人所做的選擇,而作為這個家族的女人,艾妮德有義務将這份意志傳承下去。因此,她說:「我會把你的故事給說下去,奧斯卡。」
「時候到了就說吧,他會需要知道這件事情的。」語畢,他再次策馬向前。
「永別了,奧斯卡。」艾妮德的聲音近乎呢喃。她沒有哭泣,一直到奧斯卡消失在燈火前,她始終保持着最初的冷淡,唯有如此,艾妮德才不會崩潰。
活着是她現在的義務,艾妮德必須教育他們的孩子,教會他關於這個騎士家族的驕傲與榮耀,令這份生命得以傳承;而死亡則是奧斯卡對未來的期許,假如他可以,他情願就這麽化成灰燼,不留半點禍害。可是奧斯卡明白,自己個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這是德阿爾瑪斯家的傳說、也是不死人的傳說,假如去了就能一探不死人的真實,得知人類為何會不死、不死又是為了什麽而存在,也許将來就不會再有這麽多痛苦發生了。到時,他們能獲得真正的安定,不再為飄泊與遺忘所恐懼。
那是騎士奧斯卡的最後任務,一場探索之旅。但毋寧說,那是一場救贖之旅,為了拯救所有身陷絕望的不死人,為了拯救未來可能成為不死人的至親摯友,為此,他必須不斷前進。就算是個故事傳說也罷,有天故事會成真、傳說能再現人間--只要這麽深信着,他、以及以往走過這條路的親族們就能繼續走下去,直到永遠不曾到來的休止符落下為止。
孤單的馬蹄與嘶鳴回蕩在川林之間、在丘坡之上,穿過熱鬧的市頂、穿過冰冷的遺跡;許久之後,馬蹄與嘶鳴已消失無蹤,只剩一雙疲憊的腳步聲在山間回蕩,走向世界的邊緣。
只要擡頭一看,便能看見一座古老的堡壘伫立在群山之上,它殘破不堪,形體已風化崩毀;那裏就是不死人的墓碑,亦是人類繁衍的起點,而現在,騎士奧斯卡就要回到此地,一探命運的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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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自己:一切終将開始;一切終将結束。
但現在,他究竟算是一個開始、還是另一個結束呢?奧斯卡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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