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四節.王都.亞諾爾隆德

灑在亞諾爾隆德的光芒是昨日的壯麗晨曦,它閃耀如金、光輝燦爛。那道晨曦象征着過去的羅德蘭所擁有的一切,無論是知識、力量、財富或榮耀,神之國所即是人類所無法想象的至高天堂,它提供衆神管理世界法則的平臺,而有幸在此服侍衆神的人類則負責将它與祂們的傳說延續下去,以語言、以圖像、以文字、以任何小人兒所知的方法将諸神的偉大不凡散播天地。那是光之時代,既美妙又複雜的舊事紀聞。

然而一切都過去了。灑在亞諾爾隆德的光芒只是昨日的幻影,它甜美如夢、晦暗憂愁。那片幻影訴說着所有傳說中的原型,喜悅、悲恸、愛或憎,然而在沒有時間的當下,羅德蘭的王都不過只是個廢墟,留在此地的神是受背叛的孤獨之神、留在此地的人是被舍棄的遺落之人,其中沒有誰能将繁榮守住,就算那座都市保存的再好也只是徒增哀戚--如今,在人去樓空、榮光不再的當下,亞諾爾隆德唯一剩下的只是一道沉睡的命運,一道等待星火引燃的希望與絕望,除此之外,這塊土地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就是不死人的終點與起點;那就是神土巡禮的盡頭與開端。

王都.亞諾爾隆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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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乓!锵铛铛--!……)

那只惡魔把我從半空中甩下,而後,我狼狽地滑行了一段路,直到身體攤平在地上為止。

現在我到了名為王都的地方,那裏的天空被太陽染成金黃色,像極了故事中所講的英靈殿堂;它的地面一塵不染,如同白教所描寫的天堂般純淨無垢。

我死了嗎?我感覺不到我的身體,手不再能抓、腳不再成行,冷與熱、痛與恐懼,它們全被隔絕在空無之外,就連聽覺也消失無蹤,徒留一道視野被釘在意識中,久久無法自主。這副身體的意志已經不屬于我了,它擁有自己的渴望,它想脫離我,成為另一個東西。

在一陣停滞後,我的視線突然動了,離開天空、落入大地,那副身體爬了起來,帶着這雙眼睛在周遭東張西望,等那處平臺已經無法滿足它時,身體就帶着我的意識一跛一跛地走下階梯;它押着我闖入無聲的王都,從光芒走入陰影、從高處闖入低處,我們逐漸走遠,并漫無目的地在建築群間徘徊。

最後是黑暗--溫暖的黑暗,在那裏頭,我什麽都不必想,就只是待着,傾聽自己心跳一點一滴地流失。

難道我真的死了嗎?我……已經成為活屍了嗎?

("你還活着,罕見的訪客,歡迎來到失落之城-亞諾爾隆德。")

如果我還活着,那我為什麽活着?

("我不知道,你呢?")

你是誰?我又在哪?

("我是防火女,而你在我的篝火前。")

防火女……對,防火女,這就對了!

剎那間,我重獲了自由,然而軀體的重量卻壓得我無法呼吸……原來自由是這麽痛苦的事情嗎?此時此刻,我坐在一道火焰前,它就像祭祀場的篝火一樣溫柔,纏繞在古劍上的火舌溫暖而哀愁,我忍不住想碰它,想尋找那位灰色聖女的蹤跡,然而最終我只抓到一把火苗……可是這就夠了,我好像看見了她的影子,在某個角落,她的火焰仍引導着我、治療着我。她是我的防火女。

「你的人性快沒了,看來你經歷了不少波折。」那位防火女如此說道。

她倚靠在牆邊,帶着配劍并穿了一身黃銅铠甲。我想她不是普通的防火女,至少與我所知的防火女形象大相徑庭,既不被囚禁、也不露外貌,與其說她是個看火者,不如說是戰士更恰當。

我問:「我是怎麽過來的?」

「凡是不死人都會受火焰吸引,無論是篝火、靈魂之火、或人性之火……也許你就是因此才找到這的吧。」她回答。

「運氣真好。」

防火女雙手環胸,并說:「是啊,運氣真好。」

她是個防火女,唯一活着、而且會說話的防火女,但她卻平凡的難以言喻。後來,我又問她:「你能自由行動?」

防火女似乎明白我的不解,她因此岔笑了一聲,然而她的笑聲也幾乎沒有任何特征,甚至缺少情緒。「是的,我是自由的。」

「是嗎?真好、真好……。」

「喔?你在同情我的同伴嗎?但是啊,不死人,她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同情。」

「我沒有。」

「就算有,你又會承認嗎?」

「我沒有!」我沒資格同情她們。

「……抱歉,說了些煞風景的話。」她沉默半饷,接着又說:「你來這就是為了休息,對吧?畢竟篝火就是為此而設的,況且,未來你能休息的機會也不多了。」

那位防火女意有所指,但我告訴她:「我不是你所期待的使者。」

「如果你不是,那就讓我繼續等下去吧……然而,無論如何,我的篝火就在這,你有需要的話随時都能過來。」

那位防火女知道很多事情,也許她是這個國度裏最後一個能對我說些秘密的人物了吧。這時我從箱子中找出了那顆黑色珠寶,它的瞳孔直視着方廳的出口側,訴說彼處就是終點,是命運的盡頭。羅特雷克就在這,眼睛是如此告訴我的,然而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在這……那個卑劣的渾蛋既然不信傳說,他又想來這裏做什麽?羅特雷克殺害防火女到底又有何企圖?難道是為了她的靈魂?

防火女靈魂……他是想要人性?可是光只是要人性,又為什麽要到王城來?

「嘿,你,你能告訴我,防火女的靈魂到底有什麽用嗎?」我不加思索地問了。

「哈?你竟敢開口問一名防火女她的靈魂價值何在?你是傻子嗎?」

再也沒有比我更傻的人了。「我只是好奇罷了,要是你不願意談也無所謂,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她明白我沒說實話,可是那個女人一點也不畏懼我,她看透了我的膽小無能。「哈哈哈……好吧,關于防火女的靈魂,那個東西能賜予你人性,或者你也能拿它來強化原素瓶的力量……但前提是你還能再找到一個活着的防火女。就這麽簡單了。」

「所以,最近有人曾找過你嗎?」

「沒有。」

那就是說,羅特雷克要的是人性啰?哼,人性,他還嫌自己活的不夠像個人?

(锵……咑啦……)

「要走了?」防火女問。

「舍不得嗎?」

她看了我一眼,接着又把目光放回了火焰前面,并說:「就像我早先說的,你的人性快沒了,要是你還想保持理智,最好快去尋找些人性……但假如你想要取走我的靈魂來用,那也行,只要你做得到,沒什麽不可以的。」

「謝謝你的提醒。」

「這是我的義務,對于遠道而來的天選之人,我所能做的事情就這麽多了。」

天選之人?算了,你就繼續等吧,反正多的是不死人能讓你選擇。

就在當我緩步離開前,那位防火女又喃喃了一些話,盡管聲音細小,但一字一句清晰可辯。她說,但願我能更勇敢一點。勇敢?也許在你眼中看起來我就像是個懦夫,可是懦夫也有懦夫的生存方式,況且我就在這,我才是真正在面對自己的不死人。

你懂嗎?不,你不會懂的,你只會永遠留在那……你是命運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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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目地繞了一會兒後,我搭着升降梯下入至主城區中。此處的樓梯總是在旋轉,高高的塔房聯系一條又一條的路徑,但走起來卻一點都不疲倦,梯階舒适的高度與寬度讓我倍感驚奇,空間奢華鋪張,但卻也因此擁有最佳的公共用途。

不過,被稱之為亞諾爾隆德的地方雖然看起來繁榮,但卻沒有絲毫生氣,它就像個模型、華美而虛假的大模型,屋體高聳直入天際,但上頭沒有靈魂與靈光;一塊塊肅穆潔淨的厚牆與扶壁座落于城間,可是它們看起來卻輕的異常,比起任何真實存在的建築都要空無。這座城市像是被捏造出來的,也許它的存在目的就跟賽恩古城一樣只是種考驗。這裏到處都是路,出口、入口,複雜一如蟻穴,但對我而言,真正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通往主殿的大橋,可是它卻斷了。

眼睛告訴我,那個人就躲在那座殿堂中,然而大橋上中央的機關橋卻升到了高處……該死的亞諾爾隆德!看來羅特雷克有王城的庇護,他的死期因此又延後了一點。但事情不該如此,他不該順順利利地躲進那,然後一臉嘲弄地想着沒人能跨越這些關卡!

是,這就是公理,如果惡人沒辦法逃過報應,那我也沒辦法站在這裏生氣了!

該死!媽的!

(啪啦、啪啦、啪啦--)

此時,幾道振翅升從塔上降下,牠們的聲音大如風車,一路朝着我而來。石像鬼?是的,牠們怒沖沖地跨過屋頂,行動如風如火,意圖把我從王都中鏟除。這次來了三只,牠們的尾巴崁着銳利的斧頭、雙手高舉青銅大钺,曾經我以為牠們只是群怪物,但現在我卻明白自己其實和那些石像鬼沒什麽兩樣。

(锵锵锵!)

別擋路!我手上拿着的可是你們兄弟的尾巴啊!

(锵!锵!)

巨影來襲、三面受敵,我在空曠的走道上拼命閃躲,但身上的傷口越積越多,一道尾刃劃開背膀、一道砍擊切開了胸口,可是比起教區屋頂一戰,我感受到自己擁有更多餘裕。也許是因為我腳踩的不是斜坡、也可能是因為我不再沉溺于新生的彷徨,盡管這副身軀再度滿是瘡痍,但疲憊、退卻都不曾出現過。

這場戰鬥的情況一直不太樂觀,直到我砍下第一只石像鬼的頭,它的身軀從跌落橋下,許久之後才聽見一聲悶想傳來;接着第二只、然後第三只,就跟在人間作戰一樣,來了、沖了、砍了,我說服自己記得此舉的一切後果,哪怕是重傷或死亡,那都怪不得誰。而後,一場戰争結束,敗者歸天、勝者領賞。

我問牠們能不能給點什麽。此時,我跪在最後一只石像鬼的屍首前喘息,并問牠為什麽不肯承認我該得到點獎賞?

……我為什麽要問一只怪物我該得到什麽?

噓,還是別說話吧,就讓我們靜靜地告別……對,很好,就這樣消失吧,像團火星般消失在天空下。

現在該怎麽到對面才好呢?也許剛才留下一只活口還能載我飛過去,不過仔細想想,這個計劃的成功率根本就微乎其微。那我只能繞過去啰?看來是的。讓我假設它或許真的是個機關橋而不是什麽裝飾品,橫擺着的它正接着左邊的巨大建物,如果我要到對面去,要不就是爬到另一邊、要不就是找路下去,從街底再找路通到對面。真是大考驗啊,不是嗎?

很快地,我選擇了前者。裝飾着陽臺與細致尖拱窗的建築物到處都是漏洞,尤其是它美妙的飛扶壁,那東西簡直就是為了讓人走上去而設計的!而且那還有道破窗……是誰破的窗呢?

無論那個先驅是誰,我想他都證明了這個方法的可行性。在一段空中漫游後,我跳入了有破窗的陽臺,眼見玻璃碎片灑落一地,宏偉的內堂也讓晨光打得發亮。那裏像是個側殿,好比亞斯特拉的尼姆城所自豪的大火焰堂一樣做為宴會使用的,可是這裏更大、更空曠,我無法想象是誰要使用這個擁有六七層樓挑空的場所,然而假如它原為神明所用,那這種大小也沒什麽好不合理的。

(咻--锵!……當啷!)

敵襲。但不過就是一只飛……

(咻咻咻--!锵锵、锵!)

……很多的飛刀。假如這就裏是神殿,那麽這群身穿白衣、臉遮面罩的家夥就是神殿守衛吧。他們不像是活屍……大概單純就只是不死人,能被斧頭砍成兩截的脆弱不死人、或還沒變成不死人的人類。他們遠比我想象的脆弱,盡管動作敏捷、手腳利落,但終究只是張鋒利的紙片。

他們一個個從上頭的木架跳入了這場戰局,原本的小沖突不知不覺間成了場大戰,而我只能不斷的揮着斧頭,耳聽低沉的碰撞與敲擊聲來回反彈,直到此地血流成河。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才注意到底下布滿了衛兵,它們在排列在巨柱與廳堂間,似乎正嚴密地看守着某個東西。

他們怎麽可能沒發現任何異樣?畢竟剛才是這麽的吵雜,就算底下的人蠢的像只豬,上頭的伏兵沒理由不去通知底下的人過來更別說。就算有一千個理由也無法說服我未來将一暢行無阻,但事實上,除了剛才的敵兵外,确實已經沒有人來了。

巨廳周遭環着一條廊道,雖然通道間被鐵閘給隔開了,但要爬過去不是難事。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最終我仍決定爬上剛才那群衛兵們所躲的屋架。

當我想起這件事時,我已經抵達了對側出口。

那座橋伫立在眼前,看起來與精巧的瞭望塔沒兩樣,外側環繞的多角走道寬大舒暢,站在那可以瞧見整個主城的樣貌,而內側的旋轉梯看起來像是能值達最底層的模樣,可惜我不太想親自去體驗王都的"底層"到底還有些什麽東西。燦爛與腐敗通常是相對的,對一座城市來講尤是如此,縱使這裏是神之都,我也不敢想象此時此刻的神都底部到底彙聚多少不堪之物。

但是……啊,這裏就是神的住所嗎?一片高矮錯落的城市于蒼穹中展開,那有如住所的地方、也有如公共之用的場所,它們看起來似乎正準備蘇醒,一道道屬于人的尖塔在陽光中閃耀,平坦與傾斜的屋頂共處一地并且不斷綿延,一直到日升之東都未曾間斷。

啊啊……美麗又醜陋的亞諾爾隆德……好了,陶醉夠了吧,不死人。

旋轉梯的中間鑲了一個旋轉推杆,推杆上的圓盤标明了三個節理,看似表示這個機關有三個高度可以選擇。若依照剛才大橋的位置,我想只要推到中間就可以了。

(喀……咚嘎!)

平臺動了?

(咯咯咯喀--……咚隆!)

完美。現在我一路無礙。

這路對嗎?眼珠?看來沒錯,那顆眼珠子的瞳孔收成了一小點,既怨恨又痛苦地望向那座巨大高聳的殿堂,我了解,你的加害者就躲在裏頭,他逍遙法外,但不會太久了……對不?我的防火女?你為什麽不再跟我說話了?喔--你很害怕嗎?別害怕,我站在你這邊……我是你的複仇者。

那又長又高寬梯令人嘆為觀止,所謂至高統治者的榮耀之路就是這麽回事吧?而路的盡頭就是千斤重的巨門,此時我發現頂端站着兩個身穿重裝的巨人衛兵,他們在等着我前去挑戰。

亞諾爾隆德啊,你的幻影有什麽理由阻止我前進?我只是要找到一個人……一個不該存在于世上的惡徒,然而你卻三番兩次阻擾我。難道你想說這是錯的嗎?葛溫王?羅德蘭諸神?不,祢們才是錯的!祢們心中沒有慈悲、沒有真理!就連一個罪人都能得到祢們的庇護……告訴我,諸神,祢們到底憑什麽以神自居?

……算了,也罷,如果這就是祢們的玩笑;如果這就是祢們戲谑凡人的方法,那我還能怎樣呢?我接受你們的戰帖。

就高舉你們的武器吧!

---

「不要擋路!」我帶着僅剩的右手奔上扶壁斜坡。當巨箭的響聲飛馳于耳邊,當我看見銀騎士的裝甲閃耀于晨曦時,我就知道前方就是祂們所安排的入口。

銀騎士,他們肯定就是王城近衛軍吧,那些家夥站在至高處不停地拉着大弓,一輪又一輪的碰撞聲響毀了我所踏過的每吋道路。不久後,我總算是進入了與主殿相連的側殿,盡管巨箭仍緊随在後,然而一旦爬過屋坡、走入屋緣的轉角,他們再怎麽攻擊也是枉然。

跨過屋頂,我踩入了另一側的屋緣,接着在通過了一段不小的路城,我這才終于看見了一個真正可以進入的陽臺路口。不過确切來說,那只是條走道,而且與主殿的巨大相比顯得十分小家子氣。

随後,一道拱門帶我進入了殿內,巨大高聳的世界瞬間收束。與外面不同,如今我眼中看到的只是個普通的廊道,盡管建材與工法都是最好的,但所有的東西都顯得格格不入。與其說它的尺度不适當,不如說它與亞諾爾隆德匹配不上,看那既不人類、也不巨人的拱廊,瘦小的壁柱被一條條粗壯的拱圈給壓得無法喘息,接着纖細無飾人類的門扉又被嵌入厚重的牆體中,我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地到底是給誰用的,又是依誰的喜好而建造,但無論如何,它都不如外頭看起來那麽充滿驚奇。

它好奇怪。

(咚咚……锵锵!……)

我攤跪在地上,發抖的雙眼這才注意到我的腰間破了個大傷口,似乎是讓巨箭給扯爛的,那道傷口爛得七零八落,僅剩一層破皮黏在周遭。沒關系,我還有些原素可用,原素……我的左手又去哪了?喔,原來它還在,只是沒有知覺了。

呼……呼……沒關系,只是一點小小的失誤,不痛、不累,對吧。

嘿--站起來,不死人,你還有事情要做,只要一點點原素,就什麽都沒問題!只是你現在拿不到它……

……剎那,我感覺到一股溫度,熟悉的聲音與知覺。過去我從未真的感覺到它的存在,如今它卻出現了,伴随着一股懷舊感、一股黯淡的感傷。

此時王都的騎士們也現身了,然而它們只是繞過前方的螺旋梯,步伐整齊地沿着通廊一路走下去,看起來似乎像在巡邏,又或者只是漫無目的地走着;随後,垂死的我朦朦胧胧地跟了上去,夢游似地追着那些盔甲與哀愁感的幻影。

行經無數門扉、無數燭火搖曳的廊道,奇異的熟悉感逐漸增強并溢滿腦海,它紮着我胸口與咽喉,像條鎖煉一樣牽着我行動;最後我終于脫離了巡隊,身子讓某房間所吸引。它半敞的門扉在呼喚着……

(喀啦……)

是篝火,我最後的家鄉。但我不是第一個找到它的人。

「嘿,索拉爾。」我發現自己的聲音小到無法想象,那幾乎是只是呢喃。

可是他仍聽到了。坐在餘燼前的索拉爾微微振了身子,接着他的頭盔轉向我,并回答:「喔,是你啊,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跟你直接碰面了呢。又一場苦戰?」

「是的……又一場苦戰。」

他是什麽時候過來的?在他的世界中,也有個人把鐘給敲響了嗎?但其實我更想問他,索拉爾啊,你不是對使命毫無興趣,如今你出現在此,難道是因為受了什麽神賜的靈感嗎?呵呵,還是你也已經厭倦尋找了呢?可是我不會開口問,因為我知道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是偏見,我只是希望……有個跟我一樣落魄的人出現。

哼哼……可是你絕對不是那個人,索拉爾。你怎麽可能是呢?如果你也陷入倦怠,那還有誰能鼓起勇氣行走于羅德蘭?

這時,索拉爾說:「過來吧,快讓你的身體恢複原狀,接下來的路還很漫長,不多點準備是沒辦法走下去的。對了,招喚用的還習慣嗎?」

「還過去。」

索拉爾聽了後就又笑說:「哈哈--那麽,倘若你看到我閃耀光芒的标志,就盡管招喚無妨,別客氣……我跟你真是一見如故,所以我希望自己接下來還有機會助你一臂之力。」

你真的和羅特雷克不一樣,索拉爾,你是至善的高貴之人--可是我不懂你耀眼的理由。你有什麽理由讓我無地自容?

「索拉爾,難道你一點都不訝異嗎?為什麽我們又相遇了?」也許這是陰謀,又是一個致命的幻覺。

「我知道我們注定會再相見,黑騎士,這是太陽的旨意。」

那位戰士的語氣就跟以往一樣誠摯堅定。別懷疑了,一切都只是你的自我意識作祟,不死人。現在你必須去相信他,你眼前的這個戰士不是敵人,他是你的理想。

「我不是黑騎士,」我高舉擡起手上的斧頭,但我不确定這麽作有什麽意義,「……也許連斧騎士都算不上。現在,我叫做無名氏、弗雷米莫的無名,索拉爾。」

「無名就是你的名字?」

「假如你不喜歡,我也沒辦法。」

他大笑了幾聲,就像第一次見面一樣開懷地笑着,可是那陣笑聲中似乎夾雜着些許異樣。我不确定。

接着,索拉爾說:「那你介意我繼續叫你騎士嗎?」

「我可承擔不起這個名號啊……」我悄悄走近未點燃的篝火,接着我問他:「你不打算把火焰點着嗎?」

「哈哈哈--在我的世界中,它确實有在燃燒啊,朋友,它亮的像顆太陽!」

我的世界、他的世界……就跟以前一樣奇怪。好吧,那現在就讓我把我的世界給點燃,讓我尋得一些家鄉的溫柔吧--那不是別人的,是專屬于我的火焰,我唯一的家園。不一會兒,我的左手回來了,腰間的傷口也織回了原樣,只不夠完全,還得多等一會兒。

在這段期間,我本來想來點閑聊,于是就說:「你闖過了賽恩古城?讓我猜猜,你那邊也有個巨大的鋼鐵士兵堵在橋上,對吧?」

索拉爾回答:「沒錯,那真是個很大的大家夥!」

然而當他話一說完,房間随即陷入了死寂。我們都期待彼此能說些話,或經歷、或些狗屁話題,但我們倆什麽都說不出口。是因為恐懼?害怕談話會勾起些不愉快的回憶?也許都是,我們知道深入彼此的際遇只會落得不歡而散,所以最後索性就不再說話了。此時,索拉爾正緊緊握着一枚纏上黃紅布料的護符,他的口中偶爾傳來幾聲祈詞,斷斷續續且氣若游絲;盡管房間的燭火黯淡,我仍可看見護符上頭血跡斑斑,也許那就是他歷經考驗的證據,是屬于太陽戰士的孤獨與榮耀。

原來索拉爾也是個人……可就算如此,他也是我無法想象的勇者。

「你找到自己的使命了嗎?」突然,他開口問道。

「什、什麽?使命?啊,是的……算是吧,索拉爾。」

「那事一件好事。」

「那你呢?你有找到了太陽了嗎?」

「很可惜,它似乎不在這個地方,」索拉爾聳了聳間,然後又說:「我本以為自己能在這獲得些啓示,但事與願違。」

「你應該得到啓示的,這是你應得的……應得的榮耀。」也許索拉爾就是那群人口中的天選之人,畢竟他是如此高尚正直。那是英雄才會有的氣質。

「哈哈哈--我想就算這裏有這種東西,那也不會是我的,無名的黑騎士。」

他的身體逐漸變淡,難道世界的重疊又要結束了嗎?

「索拉爾,你還沒真的告訴過我,你到底想尋找什麽?也許我也能幫忙!我……我想幫助你!」我說。也許只要幫了他,這就證明了我也有機會以一個人的身份活下去。

但索拉爾在一陣思考後卻告訴我:「我的拙口難以表達心中的景象,但若真要說,實際上我想找的就是只個太陽,一個耀眼如日的真實……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麽了啦!哇哈哈哈--!」

「太陽?」。而後,我好像看見索拉爾的眼神,在那副頭盔底下的那雙眼閃過一絲陰影。

「是的,朋友。」語畢,索拉爾就抛了顆白色的石頭給我,并又說:「你應該還沒找到這個東西吧?這是白蠟石,只要用它寫下自己的标記,就能被其他世界的不死人招喚過去進行協助--也許有天我會看見你的标記,朋友,到時就請多指教了!」

「但我不想幫助其他人,我只是想回報你,」我告訴他,「其他人不值得我去幫助!」

「值得或不值得,這件事情全由你來決定了……也許有些人認為,只有賤踏同類才能活過考驗,只有心狠手辣才能活過明天,然而這顆石頭卻告訴我們,在羅德蘭,唯有不分彼此、誠信互助,這才是存活的關鍵。今天我幫助一個人,明天這個人又幫助下一個人,總有天-,某個受幫助的人又會幫助到我--朋友,白蠟石的真意就是如此。」

「……哼哼……這也只是建立在不同世界的前提下……建立在彼此間不存在利益沖突的前提下。」

「可是我寧願相信人性存在着光芒,那道光芒是無私慈愛的,正如天上的太陽一樣。」。剎那間,他消失了,我們再度被世界分隔。

索拉爾,人性的光芒……我不敢相信這種事情,但它真的存在嗎?

你是我的啓示嗎?索拉爾?

不過這不可能吧。說的也是,我怎麽能期待自己獲得拯救呢?抱持着如此卑劣的想法,就算回報了索拉爾,我也不過就是證明了自己還有點用處,但對于我腐敗的本質而言卻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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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身體一複原,我就馬上出發了。接着我在殿堂中來回游走,試圖找到進入主殿的方法,然而廊道一圈又一圈、房間一層又一層,明明近在咫尺,眼珠的視線始終朝着窄窗外的巨大廳堂看去,但我卻苦無方法穿透那道厚牆。

我被困在這裏了,媽的。

被一個偉大不凡的皇家迷宮與考驗給困住了,媽的。

而且就跟外頭一樣,這裏的每個角落都充滿未知的危險,吃人的箱子、飛竄的流箭,但有趣的是,有形體的敵人卻總是故意等在我面前,好像本來就被安排要與我作戰一樣。他們身穿閃耀的銀甲,與黑騎士的裝備十分相似,是優雅而厚實的精工品,但那些護衛看起來更加輕巧,他們使着靈巧的招式,一劍一槍都朝着緊鎖着對手的生路。人類的對手。

惹人厭的皇家衛兵,因為他們的加入,我在變的越來越心急。不光是久持不下的戰鬥,在這之中消磨的時間也不斷增加,我覺得羅特雷克就快走遠了,因為眼珠子總是在轉動它的視野,時而在外、時而在內,但我卻無法跟上變化……因為那些致命的敵人堵住了去路,他們銀白的直劍在我的喉間前徘徊、三米長的大槍在我的心門前舞動。

真是……真是快把我給逼瘋了!他就在那裏,他就快走了……!

(锵锵!锵!)

然而他們依舊源源不絕,沉默的銀騎士堵在我将去的每條道路,像個挑戰者等在前方,而且互不幹涉。他們好像再期待些什麽……他們被刻意安排在此地,藉此以測試我實力;那些騎士們不只是影子,盡管死後的他們會化為星火消逝,但那些人有意識,他們在等着我做出回應。

走過第三輪階梯,我發現自己開始偏離方向了。這個地方離主殿越來越遠,敵人逐漸減少,不存在的灰塵也從遠處蔓了過來。我必須回頭,一定是漏了哪條路。

(……喀咑、喀咑……)

此時,裝甲聲從我走過的遠方而來,他在窗光下忽隐忽現,一把銀槍橫持于胸口,示意此路不通。那是另一位銀騎士,然而他身上的裝甲布滿了鏽班,本該閃耀的武器也滿是鈍缺。眼前的槍兵看來已經失去了昔往的榮光,但他卻比任何騎士都有威嚴。是活人的威嚴,用風霜堆積起來的身影。

然而我們沒有戰鬥。他就這樣走了,穿過我的身子走向對面,同時那位騎士也對我喃語着。

他說:"火焰。"

這是什麽意思?

我追了過去,跑過晨曦照不到的黑暗,從冗長的巨大穿廊跨過一間又一間的廳堂。明亮、黑暗、又再度明亮,但我卻再也找不到那位騎士的影子。不知何時,我又回到了華美潔淨的亞諾爾隆德,但此時它不一樣了,那是我所錯過的隐密角落,狹小的密道與高塔組合成了此地的所有景致。

好了,我又迷路了,媽的。

防火女,你認為我該怎麽為你複仇?我總是再繞圈子,總是無法取得我心中所想的事物……難道我不該報仇嗎?快說話吧,你為什麽不再說話了?求求你,告訴我、指引我……別讓我孤單一人……。

什麽?這是諸神的詭計?對……我就知道!祂們愛一個虛僞的罪人更勝一個迷途羔羊!祂們在摧毀我的心靈,祂們想要我按神明的劇本做事情……可是這到底有什麽好處?也許這都是我的妄想,從來就沒有誰想操控我……不,一定有誰在玩弄我!

是吧,防火女,有東西想阻止我們,嘻嘻嘻……這一定是諸神的詭計,祂們想要包庇一個惡魔,放縱罪惡存在…….那要是我也變成惡魔,祂們也因此寵愛我嗎?如果是的話就太棒了!

太棒了……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沒事吧?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嗚喔、哪來的洋蔥!

「嗯……嗯嗯……看起來不像是活屍。朋友,你還會說話嗎?」

我眼前出現了一位活生生的塔卡利納騎士,他那顆帶着尖頂的大洋蔥頭盔堵在我的眼前,好像不這麽作沒辦法表現出他的情緒一樣。「呃、會。」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是個活屍呢!」語畢,那位洋蔥頭用力拍了拍我的背膀。

我問:「你是誰?」

「我是塔卡利納的席格麥雅,朋友。」

「我不是你的朋友!」

「嘿,年輕人,你該冷靜一點。冷靜、從容不迫,這就是我席格麥雅的座右銘,因為這兩個信條,所以我總是能突破萬難!」

「我已經不年輕了,」我狼狽地退了幾步,直到左手碰到護欄為止,「抱歉,我有點混亂……我是弗雷米莫的無名。」

「弗雷米莫?嗯……。」頓那位先生陷入了沉思,盡管我不曉得這有什麽好想的。

于是我告訴他:「別想了,那裏只是個荒蕪之地,大洋蔥。」

「雖然是顆洋蔥,但這可是個非常有用的洋蔥唷。話說,你真的叫做無名?沒騙人?」

「你何必問這麽多呢?」

「因為你是我這路上見到的第一個活人,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多聊聊。」

「就這樣?」

「我覺得這個理由很不錯。」他講得十分理直氣壯。

那位先生似乎是個相當随性的人物,他說話總是不急不徐、甚至有些溫吞,可是內容卻十分直白,然而席格麥雅本人似乎沒什麽自覺。那是上年紀的人都會有的通病,仔細想想,他或許真的有些年紀了,大概就是在安德烈以下、索拉爾以上吧。

這時,他問:「你也是來冒險的嗎?」

「我是來讨債的。」

「嗯……讨債這種事啊,從前我也碰過幾次,那是我在當巡守時候的事情,想當初我還沒遇見那美人兒前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哈哈哈,當然,我現在也差不多是這樣!充滿某種未知的動力--」

「你不會是打算把你的人生經歷全說出來吧?」

「不,或是,但我要說不,其實好像也沒什麽差別。」他說着搖擺不定的話,但感覺上席格麥雅似乎不是真的那麽在意自己講了些什麽事情。他那是個既老實、又熱情的男人,某方面而言,好像還有那麽點迷糊。

「好了,席格麥雅騎士大人,現在就讓我們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可以嗎?」

「沒問題,老兄,只要你沒事就好,畢竟不死人夥伴已經這麽少了,我們可得彼此多注意點才行。好,無名先生,祝我們路途順利!」

我沒有回答他、也沒回頭,一直到席格麥雅疑惑的腳步聲離去後我才松了一口氣。

呼,差點就被揭穿了,女孩們,我龌龊的小秘密……對了,剛才說到惡魔這件事……假如我也殺了一個無辜的人……呵呵呵,不,羅德蘭怎麽會有無辜這件事呢?這裏是戰場,大夥都自願過來的,生不能選、死不能擇。啊,沒錯,我之所以沒辦法複仇,原因就是因為我還沒資格……這就是祢們想說的事吧?

要成為一個複仇者前,我得先成為一個鬼才行……呵呵呵……

……

老天爺,我到底在想什麽?這不是我,索拉爾、騎士,這不是我!至少不是我想成為的那種我!

快點,我得馬上解決這一切。

那股瘋狂在呼喚我……我讨厭那種感覺……防火女,你為什麽不阻止我?我只是想要幫助你!難道你不希望我的幫助嗎?

什麽?這只是我的任意妄為?不,我是在拯救彼此……我們快要被羅德蘭吞噬了。

來,告訴我,接下來往哪走吧。

說話、快說話吧!我可是為了你才來的!

拜托,求求你,快跟我說點話……無論是斥責或羞辱……你不就是為了不死人才存在的嗎?但為什麽你現在卻選擇舍棄我……舍棄我這個不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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