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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府的西郊曠野,駐着一鎮的新軍,共計萬餘人。傍晚,後營的一排平屋裏,傳出一陣說笑之聲。
一标二标的官兵半個月前奉命聯合去剿在花縣一帶占山禍民的土匪。土匪占山已久,人數上千,裝備槍械,十分猖獗,民衆怨聲載道,廣州将軍康成遂安排了這次行動。
新軍有別舊軍,除了嚴令不準剪辮這一條之外,軍服、武器和日常操課,都是清廷照搬德國陸軍體系來的。這次剿匪行動很受關注,事關新軍名聲,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協統高春發接到任務後,為慎重起見,親自率麾下的一标二标出師,卻因地形不熟,誤入了土匪的包圍,性命攸關之時,二标的一名隊官率小隊人馬奇襲擊斃了匪首,提頭而來,衆匪見狀,四下逃散。高春發獲救,取勝回來後,往将軍府上報,論功行賞。
高春發早就留意過二标的這個隊官,對他一向賞識,加上這回的事,大力保舉,薦他擔任空缺出來的二标火字營長官,也就是管帶。
高春發是廣州将軍康成的心腹,他如此保舉,這個管帶的位子,必是跑不了的。
那個隊官十分年輕,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也不像一标的參謀顧景鴻,既有家世,自己又是軍事留洋回來的高材生,不過是個從武備學堂出來的普通軍官而已。現在卻極有可能一下就從七品的隊正做到四品管帶,可謂是躍升,叫人羨慕不已。
他原本帶的幾十個士兵,最近個個都在翹着脖子,等上頭的任命令下來。
士兵吃完晚飯,解散回來,沒說幾句,又扯到了這事。
“等上頭的任命一到,大人就高升了!大人這回可是給我們争了口氣!”
“早就看不慣了一标的那個蔣群了,仗着自己留過幾天洋,回來就高人一等了,整天眼睛長頭頂,瞧不起我們!那天剿匪,我就看着他在我後頭放了幾下空槍。丢他老母,子彈就貼着老子耳朵,嗖地飛了過去,差點吓尿了老子!”
隊副陳立說起那天的情景,現在還是心有餘悸,自然忍不住要罵幾句。
“沒留過洋怎麽了?大人還不是憑本事出頭了?咱們等着,到時候看那小子的臉色!”
士兵們越說越興奮,樂個不停。
聶載沉手裏端了只剛洗淨的飯盒從外頭回來,聽到了,正要阻止帶頭說得最起勁的陳立,忽然門外傳來一聲譏笑:“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在這裏做夢了!”
陳立扭頭,見一個長白臉站在那裏,雙手抱胸,一臉冷笑地看了過來,正是蔣群,心裏不服,想頂撞,又有點顧忌公然犯上的罪名。正忍得辛苦,蔣群後頭跟來的一個士兵接嘴:“就是,論做白日夢的本事,我們誰都比不上這裏頭的人!”
對方是個大頭兵,陳立沒了顧忌,怒不可遏,罵了一聲,撲上去就要揮拳,胳膊卻被人牢牢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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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載沉朝他搖了搖頭,才松開手,轉向蔣群。
“蔣大人,剛才兄弟們說話沒個輕重,得罪了,更是我的過。我給大人賠罪,還請海涵。”
蔣群皮笑肉不笑:“罷了,說不定下回我見了你,還要叫你一聲大人呢,我可受不起你這話。”
聶載沉微笑道:“蔣大人取笑。出操了一天,大人要是不見怪了,請去休息吧。”
蔣群哼了一聲:“我對聶隊正你是佩服的,但是那天一起去剿匪的兄弟裏,當中也有流過血的,只是運氣沒聶隊正你那麽好罷了。他們服不服,我就不好說了。”
話音落下,出來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
這大漢站出來跟一尊鐵塔似的,敞穿着件肩膀帶着黃色龍章的新軍制服外套,滿身虬結肌肉,叫人望而生畏。
聶載沉自然認得他。一标的方大春,和自己同級,也是隊正,以力大骁勇而聞名,在一标裏頗有威望。這回剿匪,他帶人充當先鋒,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方大春把辮子一圈圈地盤在脖頸上,盤好了,一把甩脫掉外套,扭了扭頭,脖頸發出一陣骨頭摩擦的咔咔之聲,随即盯着聶載沉,冷冷道:“聶載沉,你要是能把我放倒,我就服,否則……”
他呵呵冷笑了起來,眼神裏盡是不屑。
附近士兵紛紛圍攏過來,看着聶載沉。
聶載沉手裏依舊端着那只飯盒,立在門邊,看着對面的方大春,沉默着。
衆人以為他膽怯,不肯應戰,開始議論起來,尤其是跟着蔣群和方大春來的一标士兵,譏笑之聲,不絕于耳。
聶載沉卻恍若未聞,神色依舊很是平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片刻後,他慢慢地放下飯盒,擺正了,才轉頭。
“那就請方隊正指教了。”
方大春全鎮誰人不知?這樣單打獨鬥,這麽久了,就沒見過哪個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的。
陳立等人急了,怕隊正要是等下真被對方制住了,衆目睽睽,才是真的顏面掃地。忙上來勸阻,低聲說:“大人,別上當,他們這是找茬!我這就去把高大人叫來!”
聶載沉擺了擺手,挽起衣袖,走了出去。
衆人見有熱鬧可看了,興高采烈,還有人敲起了手裏的碗筷,亂哄哄中,呼啦啦地後退,一下讓出了一片空地。
方大春盯着走出來站在自己對面的這個毛頭小子,大聲道:“你們都做個見證,我先立個生死狀。拳腳無眼,等下不論生死傷殘,都是我自己的事,和聶隊正無關。”
聶載沉笑了笑:“我也随方隊正吧。”
方大春眯了眯眼,猛地撲了過去。
他這一撲,看似簡單,實則不知實戰了多少次,駕輕就熟,又快又狠,本以為十拿九穩,準能把人抓住。
只要抓住人,以自己的力氣,制服對方,輕而易舉。卻沒想到對方竟仿佛算到了自己出手的方向,不但閃開了,不等他反應,後腰一沉,人就被一股大力拖着,不由自主地往後倒去。
方大春被他身後的聶載沉攔腰一摔,直接仰面倒在了地上,整個過程,不超過三秒鐘。
實在是太快了,四周人感覺自己還沒眨眼,就結束了,不禁目瞪口呆。
陳立等人卻松了口氣。
他們頭回見隊正出手摔人,這麽利落,驚喜不已,忍不住歡呼起來。
方大春翻身就從地上爬了起來,怒道:“剛才不算!你這樣躲我後面,算什麽本事?”
陳立等人見他耍賴,大聲起哄:“自己剛才說的,放倒了就認輸,我們都聽到的,現在倒了,還不認輸,這又算什麽本事?”
聶載沉已經收手,立在一旁,說道:“戰場之上,面對敵手,沒有前後,只有勝負。自然了,咱們不是敵人,剛才也确實是你沒準備好,重來就是。”
方大春老臉暗暗一熱。
自己一時不慎被放倒了,只能強辯,原本還擔心這毛頭小子死抓着自己剛才的話不放,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就放了過去。
他不敢再托大,第二次出手的時候,再不給他任何閃避的機會,雙手牢牢攥住了對方的雙臂,知他再不能掙脫,一喜,大吼了一聲,人往下一蹲,借着起身的力道,一下就将對方整個人提了起來,正要扔出去,忽然感到大腿一沉。
聶載沉人在半空,足底蹬在方大春的大腿上,順勢縱身一躍,人在空中一個後翻,竟翻過方大春的頭頂,再次落到了他的身後,雙足穩穩落地。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身姿矯健無比。
方大春原本死死攥着他胳膊的手,被帶着生生地扭了個方向,劇痛之下,不得不撒手。
和剛才一樣,聶載沉如法炮制,再次将方大春仰摔在了地上。
兩次都死,還死在了一樣的手法上。方大春徹底地惱羞成怒了,什麽臉面也不顧,辯解更是省了,伸手一把攥住近旁聶載沉的小腿,奮力一扯,一下将他帶翻在了地上,自己也跟着壓了下去,把聶載沉壓住,握拳襲去。
聶載沉眯了眯眼,一把架住迎面砸下的拳頭,趁他氣息不穩,猛地挺起勁腰,雙腿又準又狠,夾住了方大春的腦袋,發力一扭,就将人從自己身上掀歪了,在他還沒正身之前,再一個翻身,便撲到了他的背上,順勢反鎖住他的兩條胳膊,扣住了。
方大春立刻臉着地,略一抗争,就感到背後扣住自己手臂的那股力道猛地加大,胳膊仿佛就要被扭斷了,痛得冷汗立刻冒了出來。
他心知對方只要再用力,自己的兩條胳膊就要挫骨斷筋。
沒有想到,這個姓聶的小子,竟深藏不露,不但狡詐,還有這樣的身手。
別人或許還看不出來,但自己知道,今天這場角鬥,他是徹底地輸了。
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寧可掉腦袋,他也不肯開口求饒,忍着劇痛,幹脆咬牙閉目,一聲不吭。
聶載沉低頭,盯了他片刻,忽地松手,人也一躍而起,道:“剛才多謝方隊正手下留情。我憑了點技巧,投機而已。”
方大春感到後背制着自己的那股力道消失了。
無論是資歷還是年齡,他都遠遠超過身畔的這個毛頭小子,剿匪時,自己也是出了大力,所以在得知那個空缺的管帶之位就要落到對方手裏,心底雖感不平,但對方确實走運,打死匪首,救了協統一命,他也只能認輸。
直到今天遇到蔣群,當着他的手下,替他打抱不平,又說二标那幫人現在尾巴都翹上天,都在背後譏笑他們,一時激怒,就被擁着過來找場子了。
現在三次被制,不得不承認,自己确确實實是輸了。但他沒想到,對方非但沒有借機羞辱,反而當着那麽多人給自己留面子,搭臺階下。
方大春有些不敢相信,睜開眼睛,遲疑了下,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見衆人看過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正僵着,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道聲音:
“方隊正漢子。那天剿匪,身先士卒,無畏生死,令我印象深刻,很是佩服,正想認識一下,沒想到今天就有機會了。”
方大春扭頭,見這年輕人含笑望着自己,目光真摯,想起剛才自己的态度,不禁面紅耳赤,急忙擺了擺手,讪讪地道:“別提了,也就胡沖亂撞而已……”
聶載沉笑道:“方隊正過謙了。不打不相識,往後有機會,咱們再切磋切磋。”
方大春心底一熱,立刻點頭:“我比你虛長了幾年,你要是不嫌棄,往後咱們就是兄弟了!”
他話出口,立刻後悔了,更是尴尬。
上頭任命只要一下,對方就連升數級,是自己的上司了,怎麽可能和自己做什麽兄弟?
不料聶載沉又笑道:“好極,正是我的所想!往後我就叫你一聲方大哥了!”
方大春松了口氣,徹底感激,一把抓住身邊這年輕人的手,用力地晃,對着周圍的人大聲說道:“都聽見了?我方大春今天就再不要臉一回,高攀了,往後多了聶老弟這樣一個好兄弟了!”
方大春平日極其兇悍,許多士兵懼怕于他,剛才他氣勢洶洶而來,沒想到竟被二标的這個年輕隊官如此輕易就給打敗收服了。
衆人看着聶載沉,眼神和先前大不相同。
陳立等人更是擡頭昂胸,看着臉色已經極是難看的蔣群,得意萬分。
方大春春風滿面,緊緊捉着自己新認的兄弟的手,哈哈笑道:“晚上沒事,走,咱們進城,老哥我請你喝酒去!”
正在這時,一個士兵從外跑了進來,扒開人群喊道:“聶隊正,高大人傳令,叫你去營所見他!”
方大春眼睛一亮,立刻松開聶載沉的手,催促:“快去快去,一定是要下升官令了!老哥哥我就帶人在這裏等着,等你回了,連慶賀酒一道喝!”
聶載沉笑着道謝,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軍服,放下衣袖,和方大春道了聲別,在身後無數道豔羨目光的注視下,轉身離去。
……
“他從前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于士官學校,聘來的德國教官也對他稱贊不已。熟軍械,善格鬥。德國人有輛汽車,有回醉酒,半夜停在了路上,他聞訊而去,代德國人駕車歸來,我方知他亦能駕車。此外,此人年紀雖輕,卻心性沉穩,行端品正,辦事更是信靠。為白小姐駕車,正是最合人選,請公子放一百個心。”
一協協統高春發被康成叫了過去,還以為是要和自己說提拔聶載沉的事,不料是為這種事情。
他在上報嘉獎申請的時候,薦舉事由一欄,自将自己所知道的聶的所有技能都填了上去。沒想到提拔令沒下,卻被康成記住了這一點,竟要聶載沉替白府小姐駕車,充當車夫。
雖然覺得大材小用,心底有點不願,但也不敢說什麽,自然順了康成的意思,帶着白公子過來看人的時候,又将聶載沉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白鏡堂點了點頭:“高大人你費心。但不知他是否願意?”
高春發幹笑:“哪裏哪裏,白公子客氣了。載沉能替白府小姐效勞,想必也是求之不得……”
正說着,外頭人報:“禀高大人,聶載沉到!”
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步聲矯健而沉穩。
白鏡堂循聲望去。
門檻外跨進來一個穿着新式軍服的高挑年輕人,二十出頭的年紀,皮膚微黑,眉目英飒,眸光炯炯,上前後,對着高春發行了個軍禮:“卑職聶載沉,見過高大人。”
這個年輕人,給白鏡堂的第一印象極好。他立刻就生出了信任之感。
高春發感到有點難以啓齒。于是走到下屬的跟前,清了清喉嚨:“載沉啊,晚飯吃了嗎?”
聶載沉略感莫名:“吃了。多謝大人關心。”
高春發見白家公子看着自己,只好道:“你會駕洋車吧?操作如何?”
聶載沉更是不解,但還是如實應道:“會。基本操作,應當無礙。”
高春發點了點頭:“這位是白府的白鏡堂公子,你應當聽說過吧?是這樣的,白府小姐有一座駕,想叫你過去,替白小姐司駕。”
聶載沉一愣,望了眼一旁的白鏡堂,不言。
白鏡堂何等的眼力,立刻就看了出來,眼前的這個聶姓年輕軍官,似乎并不像高春發剛才說的那樣,求之不得。
他本也不是那種勉強旁人做事的人,但妹妹就要回了,短時之內,怕是尋不到比眼前這個年輕人更能叫自己放心的人了。
于是插了一句:“聶大人不必過慮。并非是要你棄職,長久替我妹妹駕車。等過些時日,原本的司機回了,大人便可回來。一應酬薪,我照大人你的俸祿,雙倍補給。”
聶載沉依舊沉默着。
“載沉,白府小姐淑性茂質,閨英闱秀,你能替白小姐司駕,是你福分。還不謝過白公子的提攜?”
怕聶載沉不甚熱絡的态度要開罪對方,高春發趕緊把自己能想得到的用來誇獎大家閨秀的贊美之詞都堆在了白府小姐的身上,又朝聶載沉丢了個眼色。
聶載沉只好道:“多謝白公子提攜。卑職必盡心盡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白鏡堂徹底地滿意了:“好。明天咱們就開始吧。你先熟悉車,然後去趟香港,把我妹妹接回來,先送到我爹那裏去。”
……
白鏡堂走後,高春發開導聶載沉:“載沉,我也知道,叫你去做這事,确實是委屈了你。但你想,如今國廈飄搖,新軍維持,大半靠着白家。你替白家做事,也等同是效忠朝廷,為朝廷分憂。”
他開導完,又想起了剛才康成召見自己時的情景。
康成說:“我知道你賞識這姓聶的年輕人。先前不是我刻意打壓,而是現在時局紛擾,越是這種能幹的年輕人,越不能輕易重用。必須審慎萬分。朝廷下大力氣辦新軍,本是為了興國,不想如今新軍裏也有亂黨。我怕用錯了人,贻害無窮……”
高春發當時有點着急,要開口,康成又擺了擺手:“不過這個聶載沉,我已派人暗中察看許久,并無與亂黨暗中往來的跡象,平日也無那些煽動人心的言辭舉動,确是我大清急需之人材。我已想好,等他這趟回來,就下提拔令。”
高春發決定先給他透露點內幕,好讓他吃顆定心丸。于是把這消息說了出來,最後叮囑:“載沉,白家的那位小姐,白老爺寶貝得很,萬萬不可得罪。你務必要好好做事,不能出半點岔子,記住了沒?”
聶載沉垂眸,微微颔首:“卑職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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