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這個下午, 聶載沉知道自己有點分心了。每隔片刻, 他就忍不住會望一眼在這裏其實根本看不到的那座高崗的方向。到了下午三點多, 他再一次擡頭,發現天上的雲層厚了起來,漸漸遮擋住太陽的光芒。

天氣有點變了,看起來, 應該會有一場夏天的雷雨。雷雨說來就來, 她畫畫的那個地方, 周圍地勢開闊,萬一下雨, 沒什麽可躲的地方。

他立刻把事情交代給營官, 吩咐人照顧着阿宣, 自己匆匆離開,取了車, 出營房,朝着她所在的高崗疾馳而去。

天氣變得很快, 剛才還是烈日當頭, 他才出營房大門沒片刻,大太陽就徹底不見了,頭頂烏雲密布,遠處山巅之上, 隐約有閃電掠過。野地裏風也越來越大,卷着枯枝敗葉到處飛揚。

聶載沉幾乎踩着最底的油門開。汽車引擎像野獸般呼嘯,疾馳在野地間的土路上, 很快将他送到了目的地。

他把車停在路邊,從車裏一步跨了下去,奔向高崗,到了上次她畫夕陽的地方,遠遠就看見了那道熟悉的影。

她背對着他,彎腰正收拾着畫具,大風刮得她裙裾狂舞。

路上的時候,他還有點擔心她會不會跑去別的地方了,見她确實在這,頓時松了口氣。

“白小姐!”

聶載沉喊了一聲,幾步并做一步地朝她快步走去。

上次那副原本還可以的夕陽被她給畫壞了,白錦繡今天想重新畫一幅,沒想到天氣變陰了。一開始她還不怎麽在意,心裏只可惜今天大概等不到落日了,沒想到變化這麽快,幾乎轉眼間,天空就陰霾密布,光線暗了下去,風也驟然起了,嗚嗚作響。

人在野地,這種感覺難免叫人發毛。正想收拾東西趕緊找個地方先避避,風聲裏,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己,扭頭見是那個人來了,立刻放松了下來。

她急忙轉過身,正想叫他過來幫自己拿下東西,忽然一陣落地風湧來,掀動了她頭上的帽子。

帽子已經系繩,但風太大,她怕吹走了,下意識地擡手去按。沒想到帽子剛穩住,下面的裙子又被大風高高地掀到了腰臀的部位,原本被藏起的兩條長腿,一下失了保護,徹底地露了出來。

她怕草叢裏有蚊蟲叮咬自己,又喜歡漂亮,今天就在裙下穿了一雙長筒襪。襪子很長,一直保護她到大腿的中段。下段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在裙裾深深遮擋下的襪頭上,卻是別有一番心思,綴了一圈大約兩寸寬的黑色蕾絲玫瑰花邊。

這是她一向喜歡的一間法國內衣公司的新款女士連褲襪。花邊帶彈性,能固定長襪,防止脫落,穿上後,看起來又像是在大腿上貼膚繪花。黑色的玫瑰,雪白的皮膚,不但勾勒了她雙腿的修長,極是醒目,早上她穿好對鏡自照的時候,感覺還帶了幾分哥特式的隐秘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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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這種只有自己能夠欣賞、也能給自己帶來愉悅的隐秘的美——順帶說一句,這也是她為什麽之前她要畫自己身體的緣故。

裙子被風一掀,她就意識到這會兒對面還有一個人,吓了一跳,也不管帽子了,雙手立刻去按裙擺。手忙腳亂,總算把裙子給按了下去,頭上的帽子卻再也保不住,“呼”的一下,被風給卷跑了。

她定了定神,擡起眼,見那人停在了距離自己七八步遠的地方,不再過來了,臉側了過去,兩只眼睛好似在看別的地方——顯然,他是想裝剛才他什麽都沒看到。

她一陣惱羞,頓了頓腳:“你還站着幹什麽!還不快去給我撿帽子!”

聶載沉正有點氣短,一松,趕緊去追。

帽子被大風吹着,連滾帶翻地下了崗坡,掉在了一簇草叢裏。聶載沉撿了回來。

她已收拾好了畫具。他到了她面前,沉默着,把帽子遞了過去,伸手要替她拿畫具。

她從他手裏一把奪了帽,也不用他替自己拿別的,轉身就下去了。

聶載沉定了定神,跟着她走了下去,快到停車的地方時,加快腳步,比她先到車旁,伸手替她開了車門。

她坐了上去,他關好車門,擡頭看了眼頭頂上翻湧着的滾滾濃雲,遞給她一件剛才匆忙帶出來的雨衣。

“你先穿上,等下可能就要下雨了。”他說道。

話音剛落,一滴雨水就落到了他的額前。

她看了一眼,不接,用根發繩整理着自己被風吹得亂跑的長發:“什麽東西,太醜了!我不穿!你自己穿!你開快點就是了!”

聶載沉沒辦法,只好把雨衣先放在她的邊上,開車離去。

他開得很快,想趕在下雨前回到巡防營,免得她淋雨,但伴着閃電和頭頂滾過的一道雷聲,雨點還是迅速地落了下來,很快就變大。

聶載沉回頭瞥了她一眼,見她把畫具藏在座位底下,拿帽子遮頭,身上大半已經濕了,忍不住說:“白小姐,你還是穿起來吧,免得淋雨!”

白小姐還是不動。頭頂突然又起了一道轟隆隆的雷聲,她仿佛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拿起雨衣就朝他扔了過去:“你傷口剛拆線,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雨衣掉在了他的腳邊。

雨點落得越來越密集,她身上很快就全濕了,帽子也不頂用,雨滴不停地從她的發梢之末墜落,仿佛挂了一串透明的珍珠飾物。

聶載沉忽然停下車,俯身撿起落他腳邊的雨衣,下了車,來到她的邊上,展開雨衣,在她的抗議聲中,像套袋子一樣把她整個人強行給套了進去。

“說了醜!我不穿!”

白錦繡終于從帽裏扒出自己被遮住的臉,生氣地仰頭,沖他嚷了一聲,要脫出去。

“我沒事。前面有個避雨的地方,馬上就到了!”

他重新上了車,很快就繼續前行。

白錦繡只好停下。想了想,俯身把剛才藏在座位下的袋子取出,拿了自己的畫板,充當擋雨之物,替他遮着受傷的一側後肩。

他覺察到了,回頭看了她一眼。

“你幫我爹做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人情就欠大了。我白家有條祖訓,什麽都能欠,不欠人情。”她語氣嚴肅。

他沒說話,但也沒阻止了,轉回頭,看着前方的雨簾,繼續朝前開去。

他說的躲雨處是座建在路旁供行人短暫小憩的破亭子,很快就到。附近有株冠蓋濃密的大樹,他把汽車停在樹下,兩人一前一後地跑到亭子下,終于淋不到雨了。

亭子本就不大,又半邊殘缺,能擋雨的地方,只容幾人站立而已。剛才跑了段路,白錦繡腳上穿的漂亮皮鞋沾了泥,看起來很髒,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甩鞋跟上的污泥,甩了幾下,發現自己把泥全甩到他的褲腿上了,一頓,瞥他,幸好他沒察覺。

她停了下來,悄悄換了個方向,再甩,總算把鞋跟上那坨最大的污泥給甩掉了,至于沾着的其餘泥巴,只能等雨停了再洗。

雨衣又厚又重,還悶,壓着她的肩,她感到很不舒服,甩了泥巴,接着就脫下雨衣,放在亭子中間一張供人坐的破石鼓上,又拿出手帕,低頭擦自己頭發裏吸進去的雨水。

一通忙碌過後,人總算勉強收拾好了,這才留意到他好像被自己擠到了亭子的邊緣,背對着自己,因為風大的緣故,雨傾斜着落,吹進亭裏,他從大腿以下,整條軍褲都是濕漉漉的。

“喂,你進來些,這裏還空着!”

白錦繡往邊上讓了讓,喊他,見他不動,以為他沒聽到,又提高音量重複了一遍。

“……我沒事,就站這裏,挺好的。”他終于應了一聲,聲音聽起來有點繃。

白錦繡上去,把他一把拽了進來。

“有幹的地方不站,你非要站雨裏。你有病啊!”

白錦繡抱怨了一句,很快發現他神色怪異,顯得很不自然,雖然人被她拉了進來,但又微微地側過些身體,視線望着亭子外的雨幕,始終沒有看她一眼。

她起先莫名其妙,心裏還有點不快,直到片刻之後,一陣夾帶着濕氣的風吹了進來,她感到胳膊和胸口一涼,衣服下的皮膚仿佛冒出一層雞皮疙瘩,低頭看了一眼,這才明白了過來。

她今天穿的這條洋紗裙,料子輕薄,半透明,裏面必須有襯。之前幹的時候正常,現在被雨水浸濕,衣料緊緊貼在身上,就跟貼身內衣似的,身體曲線一覽無遺,甚至仿佛隐隐還能看出兩點微凸的可疑輪廓。

她偷偷瞥他,他還是側對着自己,視線望着前方,人一動不動。

她咬了咬唇,不再說話了,也轉過身,背對着他,雙手抱胸地坐到了石鼓上。

接下來的亭子裏就安靜了。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耳邊嘩嘩不停的落雨之聲。

他一直默默站在她的身後,她就坐在身下那張破石鼓上,翹首看着天空,等着雨停。

大概半小時後,雨水漸收,太陽又從雲後冒了出來。

雷雨過去,天放晴了,她身上的衣料單薄,這會兒漸漸也幹了。

他走出亭子,朝停車的地方走去。白錦繡要跟上去,他停步,轉頭道:“你在這裏等吧,我把車開過來。”

白錦繡就停了步,站在亭裏,看着他走過那片積水的泥地,來到幾十米外的那株大樹下。

汽車停在樹下,雖然遮擋了些雨水,但皮子的座位應該全部都濕了。她看着他脫下身上那件潮濕的軍服外套,擰了下水,然後俯身,擦拭着後座她坐的位置,重複了好幾次,大概終于擦幹了,他穿回衣服,把汽車開了過來,停在她的面前。

白錦繡坐了進去,說:“去找個有水的地方,我要先洗腳。”

聶載沉載着她到了離巡防營不遠的那條溪邊,停下車。

白錦繡認了出來,這裏就是上次她畫畫時無意和他偶遇的地方,那株山楂樹也還在老地方。

她下了車,走到溪邊,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了上去,脫下鞋,見襪子也髒了,幹脆也一并脫下,洗了起來。

他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也卷起褲腿,跟着下了水,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俯身搓着他的外套。

雷雨過後,溪流裏的水大了不少,嘩嘩地沖着她的小腿,涼絲絲的,剛出來的太陽也不再像之前那麽暴烈,曬得人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白錦繡洗幹淨了鞋襪,卻還不是很想走,任由裙裾浸在溪水裏,仿佛水草那樣飄動,她的腳在水裏踢着,玩着水,玩了一會兒,又洗自己的胳膊。

她是曬不黑的體質,但最近經常外出畫畫,一坐就是大半天,雖然她也有遮,總覺得胳膊看起來仿佛沒以前那麽白了。

“喂,我是不是比你第一次見到時黑了?”

她問他。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語。

“你笑什麽?”

他不說話。

白錦繡見他不應,幹脆踢水潑他。

“你快給我說!”

他的耳後仿佛有點紅了,看了眼她露在水面上的半只雪白纖足,搖了搖頭:“沒有。”

“明明就有!你還給我撒謊!”

她不停地朝他踢水,溪水嘩啦啦地潑在了他的身上,還濺到了他的臉上。

他笑,起先還避了幾下,随後就停下,任她不停地朝着自己踢水。

白錦繡沒見過他這樣的笑。以前他即便是笑,大多也不過是出于禮貌或者敷衍的那種微笑。現在看他,忽然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也挺好看的,以前都沒發覺。

“你幹嘛不躲?”玩了一會兒,她問。

“你喜歡,那就踢好了。”他說,語氣十分自然。

但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他這樣說,白錦繡忽然竟有點害羞了。

她裝模作樣地假意再踢了兩下水,就停了下來。

“算了,你這個人最沒意思了,我不玩了,回去了!”

她抱怨了一句,從水裏站了起來,襪子也不穿了,光着濕漉漉的腳,套上了鞋,轉身上岸,邁步朝着那輛汽車走去,不料光腳在鞋裏打滑,一時沒站穩,身子歪了一下,幸好聶載沉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另手輕輕托住她的腰,幫她停穩了身子。

“你腳濕的,走路小心些。”

他低下頭,看着她擡起來望着自己的一雙美眸,低低地道了一句,随後輕輕放開了手心裏那只滑溜溜的細胳膊和柔弱無骨的女孩兒的軟腰,頓了一頓,轉過身,朝着汽車走去。

胳膊和腰上被他碰過的地方,仿佛還留着可疑的來自男人掌心裏的熱氣,感覺怪怪的。

白錦繡在原地站了片刻,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跟了上去。

回巡防營的路上,兩人再次陷入了一貫的沉默。聶載沉很快将她送到。

白錦繡接了阿宣。已經不早了,該回去了。

之前送白錦繡來的白家下人已經被她打發走了,聶載沉開車送兩人回城,到了白家大門前,白家門房過來,拿小姐的東西,聶載沉下去,替她開了車門。

她牽着阿宣的手下去,說:“阿宣說明天還要去你那裏。”

聶載沉看了眼阿宣,颔首:“好。明天也沒有打靶練習,可以去。”

阿宣歡呼了一聲。

白錦繡抿嘴笑了一笑,瞥了他一眼,扭頭朝裏去了。

聶載沉站在門外,再一次地目送她身影消失,方駕車離去。

白錦繡心情愉快,之前那些天的陰霾仿佛一掃而光。她邁着輕快的腳步穿過前堂,經過東廂邊時,看見家裏的一個老媽子帶着個丫頭經過,手裏拿着些待客用的器具,随口問了聲:“家裏是又有誰來嗎?”

老媽子停步:“小姐您回來啦?劉管事剛才吩咐的,說總督大人過兩天就從廣州過來。老爺吩咐準備待客。”

白錦繡心咯噔一跳,一整天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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