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吳下阿蒙

作為美院的一位系主任,一位有着名師傳承,自認為有書法涵養的書協會員,吳中賀看到鐘岳紙上四個字的時候,還是一口惡氣湧上心頭。

吳下阿蒙,這是在罵誰呢?

他怎麽看,都像是在罵他的意思。等到鐘岳拿起一支小毫落完款,吳中賀終于是難以扼制內心的憤怒了,雙手撐在桌子上,斜眼看着鐘岳。

“吳下阿蒙,你這是說誰呢?”

看着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似的吳中賀,鐘岳會心一笑,“沒指誰啊,您千萬別自我感覺良好的代入。”

“你……”吳中賀壓低了嗓門,還是引來一旁的美院學生擡頭張望。黃旭的目光同樣被吸引過來,心裏想看看,到底是誰,惹怒了他們的吳大媽。

就這麽一溜號,一點墨跡暈染開,一整幅作品,就此報廢,氣得他差點摔筆。

“媽的,又是這個姓鐘的!”

他有些不爽地将整張宣旨團成了一團,丢在一旁的紙簍裏。

鐘岳将筆裹進筆簾之中,準備将墨水倒回瓶中。

“墨用過之後,再倒回去,容易讓墨水變質,影響書寫。”婦人溫潤的提醒,從一旁飄來。

鐘岳一擡頭,見到黃明川也走了過來,還是沒有猶豫地将墨水倒了回去,“習慣了。”

“柳先生,黃老師,你看看這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學生,字寫得難看也就算了,還寫傳遞負能量的東西,這樣的人,我建議直接驅趕出文化館,免得影響這麽難得的藝術氛圍。”

一旁的黃明川倒是還沒看鐘岳寫的是什麽,倒是從上午那次偶然照面,吳中賀就對鐘岳的那種抵觸感,讓他很是不舒服,幫腔道:“吳主任,這人是我帶來參賽的,有什麽問題嗎?”

吳中賀毫不客氣地抓起那張毛氈紙,“您看看,這些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樣的人,在我們美院,連給看門大爺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呵呵。”

“撲哧!”

吳主任的嗓門有些大了,引得一旁完成作品,側耳偷聽的學生掩嘴輕笑。

被抓得有些皺了的毛氈紙丢在了地上。

“難道高校的系主任,就這點素養嗎?不懂得尊重別人的作品,連基本的禮貌跟禮數,都沒有?我建議您還是回小學,不,回幼兒園,跟那些小弟弟小妹妹學一學基本的禮貌吧。”

吳中賀眼珠子一凸,“柳先生,黃老師,你看看啊,你看看,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學生嗎?居然還跟我這個大學老師講起禮數來了,吳下阿蒙,你是當我吳中賀不識字,還是覺得我吳某人好戲弄!”

吳主任平日裏在高校耀武揚威,自然是一副臭脾氣,學生,那在高校都是弱勢群體,怎架得住跟系主任幹仗的風險,能忍則忍着,但是鐘岳不是美院的學生,這副嘴臉,他可不慣着。

“吳下阿蒙,指的是三國時期吳國的呂蒙……”

“用不着你給我上歷史課!別以為随便那支破筆,就以為自己會點書法了,我……”

柳梢娥彎腰撿起了那張毛氈紙,有些驚訝地看着鐘岳,“這字你寫的?”

吳中賀有些愠怒,“是啊,我親眼看着這小子寫的!柳先生,莫要生氣,咱們走。黃老師,人是你帶來了,給您一個面子,趕緊領出去。”

“中賀,別急着趕人。我好久沒有看過如此厚重的字了。”

黃明川也将目光投了過來,他們這些老書法家,一眼就能看得出,字的風骨是屬什麽流派的。

“金農漆書?”

柳梢娥點了點頭,“沒想到年紀輕輕,已經将冬心先生的筆法悟透了,這厚重的風格,沒有三五年的積澱,是斷然寫不出來的。”

“什麽?不可能!”吳中賀仔細看了眼毛氈紙,他對于金農漆書倒是沒有多少研究,只是看着字體怪異,就沒去多看。

黃明川也點頭道:“确實。如果沒有點功底的人,很難把握如此厚重的筆勢,難得難得啊。”

吳中賀皺眉,“柳先生,咱們不光看筆法,還得看創作的內容,吳下阿蒙,這不是罵人麽?”

“吳先生,我再重複一遍,不要自我感覺良好地代入,行嗎?”

吳中賀也惱了,“你說,這不是針對我,說得是誰?”

鐘岳笑了笑,“此處原文出處,乃是《江表傳》之中:至于今者,學識英博,非複吳下阿蒙。我用吳下阿蒙四字來自比,認為自己學識疏淺,若能虛心求教,将來也能學識英博,難道不行嗎?”

吳中賀被氣得滿臉通紅,“我不信!”

“兩位老師,你們不覺得吳主任有些過分針對我了嗎?”

“咳咳,中賀啊,你去那邊看看,是不是有完成作品的人了。”黃明川覺着如今這位高校主任有些騎虎難下了,自己做個和事佬,讓吳中賀趕緊順坡下來,別在這裏僵着,丢人現眼了。

吳中賀眯縫着眼,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如今也不顧及有沒有影響周圍學生創作了,急忙呼喚道:“韓老師,韓老師,這裏。”

“中賀,幹什麽嚷嚷這麽大聲?學生還在創作不知道嗎?虧你還是系主任!”

吳中賀讪讪一笑,“韓老師,您是碑學專家,您給評評理,這字能算好字嗎?”

這一問,就連素來溫文爾雅的柳梢娥都有些抹不開面子了,什麽意思,嫌我說話分量不夠?

“我看看,啧,金農漆書啊,嗯,韻味十足,是柳先生您示範給在場學生看的嗎?中賀啊,柳先生的功底你心裏還沒數嗎?”

一句話,瞬間讓吳中賀的臉僵硬下來,拜托您老先看看落款再評價好嘛?

一旁的柳梢娥微微一笑,“啓平,你看看落款。”

韓啓平一愣,幾個意思,不是你寫的?将手裏的老花鏡套上。

“鐘岳?”

老頭撇開吳中賀,将那張已經有些褶皺的毛氈紙遞到鐘岳面前。

“你……你寫的?”

鐘岳極為有逼格的點頭道:“不才正是在下。”

“現在所書?”

“是的,韓老先生。”

韓啓平小心翼翼地将毛氈紙捋平順了,心情大為舒暢,點頭道:“總算見着碑學的正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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