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胭脂鹵肉

最後清薇選了個位置不是那麽引人注目的位置。說起來也是臨街,卻要轉進一條小巷子裏,不注意看,就直接走過去了。尤其巷子口還有一家攤子,就是有人停下來想買東西,也不會進巷子裏去。大約唯一的好處,就是地方夠大夠寬敞了。

“真定下這裏?”許主簿有些不敢相信,再三向清薇确認。

清薇微笑點頭,“就是這裏了。勞煩許大哥幫忙登記,回頭我做東請你,還請別嫌棄。”

雖然那許主簿沒說,但她也知道,那些好位置說起來是沒人定,但不知多少人盯着呢。自己若選了,免不得也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她初來乍到,不想出這種風頭,自然還是避開的好。

許主簿撓了撓臉,轉頭去看趙瑾之。雖然他覺得清薇能選這裏,是個知道進退的,但既然是趙瑾之帶來的人,真讓她選了,反倒顯得自己能力不足一般。

趙瑾之點點頭,示意就按清薇說的做,于是許主簿只能翻開手中冊子,将其中一頁勾了出來。

大概存了一點補償的心思,他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問清薇,“趙姑娘這攤子打算如何布置?可要請人?我這裏倒有現成的人,直接叫過來開工便是。這活計也不複雜,今日就能弄好,明兒就可以出攤了。到時候趙姑娘看着好,給兩個錢就是。”

“那就勞煩許大哥了,正要請人來布置一番。”清薇在這片地方轉了一圈,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說來,這裏搭竈,那裏設案板……

許主簿一邊聽一邊點頭,心下對清薇的态度卻又有了一點細微的變化,“怪道趙姑娘要選這裏,卻原來是打算把攤子鋪開,讓客人能坐下來吃飯。”很顯然,她選擇這裏不僅是因為“知趣”,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清薇道,“我看臨街的攤子,少有能擺出桌椅板凳的。然而衙門重地,也不好将吃食帶進去。若能有個地方坐下來,他們想必願意多花幾個錢加個菜。”

許主簿和趙瑾之聞言都點頭,他們也是有過這種經歷的,對清薇這番話感觸更深。

要不然為什麽許多人都寧願選擇價錢更貴的店鋪?不就是因為可以坐下來慢慢品嘗,而不需要一邊走一邊往嘴裏塞,或是直接找個角落蹲下來吃東西。

又說了幾句話,許主簿就回衙門去了,順便替清薇去叫那些泥水匠石匠過來。

只剩下兩人,趙瑾之才問,“我方才聽你說‘加菜’,趙姑娘要賣的不是主食?”

“這條街上賣主食的人想必不少,我也不能做出什麽新花樣。何況初來乍到,也不好與旁人争鋒,不如賣些配菜,說不得還能互相合作。”清薇道。

趙瑾之點頭,又道,“有件事,本不該我來提,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知趙姑娘想過沒有。你畢竟是一個姑娘家,操刀下廚也就罷了,跑堂迎客怕是不合适。何況若忙起來,一個人也無法兼顧。”

“這我已想過了。”清薇道,“好在大家都肯幫襯,劉嫂子和馬嫂子聽我說了此事,都說自家小子在家裏也是閑着,情願讓他們過來幫忙,也沾沾往來貴人們的仙氣。”

趙瑾之将自己原本打算幫忙的話咽了回去。

許主簿沒有說謊,匠人們來得很快,然後迅速的在清薇的主持之下忙碌了起來。清薇自己守着看了一會兒,轉頭見趙瑾之有些無聊的站在那裏,便道,“今日勞煩趙大哥了,你若有其他事,便先去忙吧,我這裏讓他們忙着就是。”

趙瑾之擡頭看看天色,也快到午飯的時辰了,待會兒羽林衛的人出來吃飯,若瞧見他,免不了多問,因此便順勢告辭了。

匠人們的手藝都是頂好的,清薇的要求也不算複雜,所以沒多久,一個大竈就壘起來了,圍着大竈做了個L形的竈臺,底下用泥土夯實,臺面則是用石板搭上去,泥水幹透之後便連在一起。而在桌案和大竈後面的空間,比照竈臺的樣子壘了兩張方桌。這些都弄得很結實,就是放在這裏風吹日曬也不要緊,更不必擔心會被人取走。

至于凳子,因為人數不定,便不能這樣做。清薇打算看看別家是如何安排的,設法弄些條凳過來将就。回頭再找木匠,打些能折疊起來的方凳,如此不相識的客人便能分開坐了。

為了趕工将這些東西弄好,匠人們甚至沒有吃飯。清薇結賬的時候,便加了一把錢,讓他們買些東西充饑,然後匠人們才千恩萬謝的去了。

等人都走了,清薇背着手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上走了兩圈,原本覺得壓抑的心情,才一點點的飛揚起來。

她喜歡這種感覺,不拘是做什麽事,但是她自己想做的,而非“身在其中,情不由己”。也許在旁人看來,她拼死都要出宮,過的卻是這種日子,未免有些可笑,但清薇自己知足了。

才這麽想着,便聽見身後有人道,“這就是你想要的?”

清薇心下咯噔了一聲。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轉過身來,便見虞景正站在巷口,身後跟着兩個人,一個是他身邊的心腹太監張芳,從前與清薇有些交情,甚至在清薇出宮時幫過忙的。另一個清薇看着面生,看服色應是禦前侍衛。

她蹲身行了個大禮,卻沒有開口問安。這畢竟是在宮外,貿然叫破他的身份并不合适。

虞景也沒有叫她起來,施施然踱步過來,将周圍打量了一陣,才垂眼看向清薇,“我一向以為清薇有青雲之志,看來是我走眼了。”

“是陛下高看奴婢了。”清薇低頭道,“小小宮女,豈敢冀望青雲?”

“你不敢?你做的不合身份的事難道還少麽?這時倒計較起身份來了。還是你仍舊惱朕不肯立你為後?”虞景問。

“那只是一句戲言罷了,陛下又何必再提。”清薇道。

虞景沉默片刻,才道,“君無戲言。”頓了頓,又道,“若不是知道你的為人,瞧見這般場景,朕都要以為你是在演苦肉計了。清薇,你當真守得住這樣的日子?一日兩日或許可以,一年兩年,十年八年,你也要這樣過麽?”

“升鬥小民,人人都是這樣過的,為何我卻不行?”

“別人可以,你不行。”虞景十分肯定的道,“也罷,朕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麽時候。”

說完之後,他沒有久留,轉身走了。想來這般微服出宮一次,也不會是容易的事。卻只是為了來看看自己落魄成了什麽樣子,想來也着實令人難以置信。

“恭送陛下。”清薇等人走遠了,才站起身。蹲得久了,腿有些發麻,她只能慢慢适應着站起來,然後原地活動腿腳。

剛剛放松的心又一點點沉了下去。

虞景既然來了,事情就不會這麽結束。

這個男人自卑到自傲,不允許任何人的違逆,何況是她這樣一個小小宮女?

清薇這個攤子,恐怕是注定不會安穩了。這一點早在清薇的預料之中,所以雖然做了種種準備,但她也并沒有指望過要用這攤子賺錢。因此才要先和馬家合作,替自己留一條後路,不至于連飯都吃不上。

但她還是來了,因為正如趙瑾之所言,這裏進出的人都是達官顯貴,注定不會發生太過失控的事件。這雖然是将自己送到了虞景眼皮之下,卻又給自己加上了一重保護。太過分的招數,虞景不屑也不能使出來,最多只能讓她賺不到錢,受些委屈罷了。

清薇太了解虞景了。當日自己出宮,虞景心裏肯定還有所介懷,如果讓這件事存在他心裏,幾年十幾年的發酵,将來要面對的,可能就是虞景被愚弄的怒氣。帝王之怒,她承受不起。

而現在這樣,也算是給了虞景一個出氣的渠道。也許折騰着折騰着,他覺得清薇如此庸俗無趣,也就放下了。

是在行險,但清薇前思後想,最終還是做出了這個選擇。

虞景說得對,別人能過這樣的日子,但她趙清薇不行。所以她才必須要來,必須要将這個隐患解決掉。否則現在落魄也就罷了,往後但凡她過得好一點,恐怕都會變成紮在虞景心上的刺,像是在打他的臉。

而虞景絕不會容許這種人存在。

……

清薇沒有急着回去,而是沿着禦街逛了一遍,大略的了解了這裏的環境和各種攤子,還随手買了兩份生意最好的吃食嘗了嘗。然後又買了些容易放的東西提在手上,這才慢慢的走回了長壽坊。

才回到家,劉嫂子就帶着人過來了。

“清薇姑娘,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裏了。”她大聲指揮着人将東西都搬進來,對清薇道,“你點點,看可少了什麽沒有?”

清薇接過單子,将地上的東西一一清點,然後朝她點頭,“一個都不少,劉嫂子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劉嫂子将搬東西的一個半大孩子拉過來,“這就是我家小子,你叫他壯兒就是了,今年雖然才十一歲,卻不比十四五歲的勞力差什麽!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他便是。”又拍了拍壯兒的背,“在趙姑娘這裏,手腳利落些,好好幹活,若是偷奸耍滑,看我皮子不揭了你的!”

大魏律規定,男子十五歲成丁,就算是成年人,需要服徭役納人頭稅了。所以劉嫂子才有此一說,是誇自家孩子頂得上成年勞力。

壯兒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清薇笑笑,不是很自然的道,“往後還請趙家姐姐多多擔待。”

這句文绉绉的話,顯然是特意學來的。清薇問,“你喜歡讀書?可識字麽?算賬會不會?”

“會會會!這孩子念過幾天的學堂,字也認識幾百個,可惜咱們這樣人家,供不起他。”劉嫂子搶着回答道,言語間遺憾又自豪,“算賬……”她轉頭去問壯兒,“算賬你會不會?”

清薇不置可否,只笑道,“讓孩子自己說。”

壯兒羞澀的摸了摸頭,“字認得一些,如今有空就去學堂外頭聽講,先生人好,也不趕我們。算賬只會些簡單的。”

清薇道,“宮裏卯時上朝,申時散衙,咱們也定在這時候出攤收攤。若回來得早,我可以教你認一會兒字。只是書本須得你自己掙了錢去買。我可以預支兩個月的工錢給你,如何?”

“多謝趙家姐姐!”壯兒大喜過望,立刻興奮起來,連連朝清薇鞠躬。

馬嫂子就是這時候來的。清薇拖她找木匠幫忙做個能推着走的雙輪車,她這是把車送過來,順便把兒子領來給清薇看看。聽清薇說了識字的事,便将自家兒子往前一推,“這是我們小六子,能跟着姑娘,是這傻小子的造化。這人往後就交給姑娘了,怎麽調/教都随你。”

說着招呼小六子将雙輪車推進來。那車上還放着一塊用紅綢包着的木板,劉嫂子見狀,不由好奇問,“這是什麽?”

“是招牌。”馬嫂子道,“總要讓人知道是哪一家的生意,才好再介紹別人過來。”

清薇含笑點頭,走過去将牌匾上裹着的紅綢拆開,其他人也湊過去看,但見上頭寫着四個亭亭秀致的大字:胭脂鹵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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