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爆炒螺蛳 (1)
趙瑾之将手裏提着的罐子遞給趙訓, “您的藥。”
趙訓接過去,也不看, 随手放在一邊, “現在也就只有你記着這個了。”
“祖母親口吩咐的, 自然不會忘記。”趙瑾之說。
趙訓當年對文帝告老, 說自己當年随高祖皇帝征戰時留下了傷,倒不是完全胡說, 他的腿的确中過箭,雖然後來治療過,但行軍之中,大夫的手藝好不好就不提了, 治好了之後也沒有休養的時間,仍舊要騎馬跟随軍隊作戰, 傷口自然很難養好, 最後落下暗傷, 也不稀奇。
只不過這傷說輕不輕, 說重也不重, 多年之後外表已經看不出什麽,只有骨頭會在天氣變化的時候疼得厲害,跟一般的老寒腿,似乎也沒什麽區別。
當年趙老夫人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方子,聽說趁着春天生發之時将藥材配齊,再用特殊的手段調制,封在罐子裏, 放在陽光下曬七七四十九日,制出來的藥膏對這種症狀有奇效。
是不是真的有效,除了趙訓恐怕沒人知道。但趙老夫人當初年年都會準備,她老人家病故之後,便将這差事吩咐給了長孫,讓他別忘了。趙瑾之這些年不大回家,這件事卻始終沒有忘記過。
“你啊,就是太有心了。”趙訓聞言嘆了一口氣。
要不是太有心,趙訓怎麽會在父親趙定遠病故,二叔趙定方接掌趙家勢力之後,便主動棄文從武,甚至與趙家疏離呢?
這種做法,看在外人眼裏,不免會覺得他是對趙家的安排不滿,又或者自暴自棄,更或者趙定方這個做叔叔的容不下侄子……可是趙訓知道,他這樣做,無非是要表明自己并沒有争奪之心,讓趙定方放心。
家無二主。趙定方上來了,他這個前任家主的兒子,就該主動避嫌。
這一點,趙定方也很清楚,所以他才對侄兒越發愧疚。因為的确是他占了侄兒的東西,名不正言不順,才需要趙瑾之如此避嫌。否則以他的才能,當年與邱庭波同榜,未必不能也中個探花,有趙家扶持,憑他的能力,十年時間,足夠成為朝廷中流砥柱,假日時日,未必不能達到他的祖父和父親的高度。
然而多年來,這個家正是因為趙瑾之的退讓,才會如此平和,幾乎沒有發生過內部争鬥,卻又是不争的事實。所以趙訓的心情十分複雜,他不能鼓勵孫子去争,又不能眼看着趙瑾之如此蹉跎年華,這幾年年紀漸長,時時回想起發妻與長子,甚至不太敢見這個孫兒了。
“有心總比無心好。”趙瑾之最開始做出選擇的時候,心裏未嘗沒有幾分怨憤,但這麽多年過去,那點執念早就淡了。加上最近想明白了,也就越發不在意。聽見祖父這樣說,也不過一笑。
趙訓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道,“你這一回瞧着,與從前大不同了。”
“讓祖父挂心,是孫兒不孝。”趙瑾之道,“近來遇上了一些事,慢慢的也就想明白了。”
“要回來?”趙訓問。
“只怕遲了。”趙瑾之笑着道。雖然也有大器晚成之說,但他今年已經三十歲,再重新棄武從文,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再說也沒有這種先例,所以趙瑾之從一開始,就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也正因此,二嬸那一番算計,在趙瑾之看來,便不免顯得好笑。
趙訓聞言,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眉頭一動,“不回來?”
趙瑾之說,“我姓趙,就是您的孫子,這一點就是說到陛下面前去,也變不了。既然如此,哪有什麽回來不回來的?我始終是趙家子孫,不過走得路和別人不大一樣罷了。再說,我若回來,豈不立刻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
這說的不光是趙二夫人,也是與趙家齊平的這些世家們。畢竟朝堂上的位置就那麽多,你上了,他就要下。趙瑾之如果要重新回來,就意味着要有人給他挪位置,這個人是誰?
大家自然都希望趙家內部自己争起來,趙瑾之将趙定方拉下來,或者趙定方将趙瑾之踩下去都好,反正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利益。但趙訓還活着,有他壓着,能鬧得起來嗎?也許最後趙瑾之和趙定方和好,一起伸手把看熱鬧的人拉下去了呢?
到了這個層面上,大家都對這種事很警惕,所以自然會密切關注。
甚至有人會提前出手打壓,讓趙瑾之根本沒有這個出頭的機會,自然也就談不上後續的種種變動了。00
趙訓點頭,“你想得明白就好。那你到邱家去,是要搞什麽事?”
提到這個,趙瑾之就笑了,“我去吓吓人。”
趙訓也跟着大笑起來,指着趙瑾之說不出話,“你啊你啊……”
“如何?是不是很有祖父當年的風範?”趙瑾之在祖父面前,不吝于露出幾分得色,“不知多少人因此坐不住,正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呢。”
“你這個促狹鬼!好!不愧是我趙訓的孫子!”趙訓好些年沒有這樣高興過了。趙定方這個兒子很孝順,兒孫們也都聰明,但不是他想要的那種聰明。
這些孩子,沒一個像他,自然也沒一個懂他。
老爺子也會寂寞,沒有說得上話的人,心情當然怎麽都好不起來。
因此這會兒不由拍着趙瑾之的肩膀道,“你二叔肯定會讓人備酒菜,待會兒咱們爺倆喝一個不醉不歸!”
“您這麽大年紀,哪裏扛得住不醉不歸?”趙瑾之好笑的道,“再說我還有事要回去,也不能喝酒。”見老爺子的臉拉下來了,又改口道,“不過,小酌兩杯倒是沒問題。”
趙訓摸了摸下巴,“你小子有什麽事?羽林衛那一攤子的事,對你來說還用奔忙?”
“不是羽林衛的事。”趙瑾之想起自己出門前清薇說的話,臉色柔和了下來,“總之就是有事,您老何必問這麽多?”
但趙訓作為一個同發妻恩愛非常的過來人,又怎麽可能發現不了這種變化?他眯着眼盯着自己的孫子,“有相好的姑娘了?”
近些年來,趙瑾之的婚事也提了幾次,不過他跟家裏人不親,趙定方和趙二夫人也不敢做主。再說一開始的時候,趙瑾之才進羽林衛,從普通侍衛做起,門當戶對的人家自然都不願意将女兒嫁他,願意的人家,別說老爺子,就是趙定方也看不過去。後來趙瑾之晉了羽林中郎将,說親的對象才略好些,但在老爺子看來,也就是那麽回事。問過幾次趙瑾之的意思,見他沒這份心,也就罷了。
趙瑾之的心思,他倒知道些。這小子十來歲的時候,就知道“慕少艾”了,對祖母說過,要娶個天下第一的女子回來。這天下第一的标準,自然是比照他的母親林蕙。
林蕙原本也是世家女。只不過她的命運比較坎坷。在大魏立國之前,這片土地上已經亂了幾十年的時間。前朝皇室對地方無力掌控,只能退守京畿一線,天下則是群雄并起,今天你稱王明日他稱帝,熱鬧得很。而這種亂世之中,戰争自然也不可避免。
對于世家而言,朝代更疊并不可怕,最怕的就是這種混戰。若本身就是一方豪強,擁有自己的勢力,随時可以舉旗的那種,倒也不怕。剩下的要麽主動投靠某一方豪強托庇其下,要麽就只能身不由己的在這亂世之中輾轉。
林家是書香之族,最鼎盛時一族之中有近萬人口,在前朝出過不少官員,也算是大族。奈何到了前朝末年,本家沒落,族人漸漸都流散了,剩下來的也沒有多少底蘊。這種世族在亂世之中自然難以立足,幾經輾轉之後,僅有的一點家底也就都耗空了。
等到了新朝,林家跟普通人家已經沒什麽兩樣。好在一家之主的父親身體雖然不好,但還是掙紮着考了個舉人功名回來,每月祿米也足夠養活一家人。林蕙是獨生女兒,又在這種環境中長大,飽讀詩書的同時也明白世事艱辛。父親病故之後,她獨自支撐門楣,贍養母親,但日子非但沒有比有舉人父親的時候糟糕,反而越來越好。
後來當地官府上書,要為她奏請朝廷冊封,她的事跡就傳到了京城。當時的在位的是武帝,這位陛下性情驕傲到狂妄自負的程度,聽說世間還有這等奇女子,當即宣召林蕙進京陛見。
在這種情況下,林蕙攜母進京,自然得到了許多人的關注。原本衆人都以為,林蕙會被武帝納入宮中,畢竟他最欣賞的就是這種性子,後宮之中幾位嫔妃的騎射都相當出色。
結果陛見之後,武帝卻只是大筆一揮,給林蕙賜了一塊“天下第一”的牌匾,就這麽算了。
這塊牌匾到底有什麽玄機誰也不知道,但既然是禦賜,就誰也不敢輕視。只不過,京中年輕的女子們,自此都将林蕙視作了眼中釘。她是“天下第一”,她們這些世家精心培養的女兒們算什麽?
不過這些人跟林蕙沒有交集,也沒人會刻意去對她做什麽,日子也就安穩的過了下去。林蕙帶着母親在京城住了幾年,年紀漸長,轉眼就到了二十歲的年紀。
《大魏律》規定,女子二十不嫁,其父母有罪。也就是說,若不想連累母親,林蕙必須要在這之前将自己嫁出去。
當時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話。畢竟林蕙雖好,但這樣的女子,哪家都不會願意娶。高門大戶看不起這樣出身的女子,小門小戶,娶不起“天下第一”。
就是在那一年,趙定遠高中狀元。那時趙訓和文帝君臣關系還十分融洽,皇帝自然也就視趙文遠如子侄,金殿面君之時,親口許了他一件事。而趙定遠轉頭就開口請皇帝為他和林蕙賜婚。
這門婚事定下,林蕙“天下第一”的名聲,再沒有人質疑。
直至多年之後,這件事也仍舊被正統的世家所诟病。天下第一也就成了一個暗藏諷刺意味的詞語,當年的趙瑾之脫口說要娶這樣的女子,未必不是一種對母親的回護。但後來父母相繼亡故,這反倒成了他心中的一種執念。
趙家的女主人們,都不是簡單的人物,這讓趙瑾之對女性的認知也與旁人大不相同。別人家的女孩盡可是平庸的模樣,但趙家人是不一樣的。
這也是他年幼時對趙二夫人這個二嬸不怎麽感冒的根本原因。連自己這個小孩子都玩不夠,這個二嬸,在趙瑾之看來,太笨了。
趙二夫人如果知道這個真相,不知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無論如何,趙訓和老夫人都認為,承平年間,趙瑾之想要的那種姑娘是養不出來的。等他長大了,這個念頭自然就淡了,所以也不去管它。只是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那麽多變故,以至于趙瑾之的婚事竟一直蹉跎到了如今,始終沒有他能看得上眼的女子。
所以這會兒見他神色有異,趙訓心下自然不免驚奇。
趙瑾之吓得差點兒跳起來,“祖父,話可不能亂說,事關姑娘家的清譽。”
“是良家女子?”趙訓更驚奇了。
趙瑾之前一個問題就受了驚吓,正端起茶杯打算喝口茶壓壓驚,哪知就聽到了一個更加勁爆的問題,“噗”的一聲,一口茶頓時都噴在了對面趙訓的臉上。
他反應快,連忙抓起帕子要替老爺子擦幹淨。但老爺子反應也不慢,在帕子杵到自己臉上之前,擡手指了指趙瑾之,然後氣哼哼的去洗臉了。
留下趙瑾之自己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
等老爺子洗完臉回來,便仿佛已經将之前的事情給忘了一般,表情自然的繼續起之前的話題,“說吧,是哪家的姑娘,怎麽認識的?打算什麽時候把人娶回來?”
他這會兒功夫也想明白了,要是已經兩情相悅,趙瑾之早該回家來讓自己請媒人提親了。既然沒有,也就是說,這事兒還是傻小子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呢!這麽一想,老爺子連被噴了一臉的茶水都不計較了。
“是今年出宮的宮女。”趙瑾之說,“從前大概在陛下身邊伺候過。如今就住在我的隔壁。”
趙訓不由挑了挑眉。趙瑾之特意強調在皇帝跟前伺候過,自然不會是懷疑清薇跟皇帝有什麽,因為皇帝碰過的女人是絕無可能出宮的。所以他這麽說,是說這姑娘出衆、能幹,無論眼界還是氣度,都遠勝尋常女子。而且既伺候過皇帝,還能出宮,不是犯了什麽事就是本身守得住,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是自家孫兒看上的,必定是後一種。
宮中倒的确有可能養出這樣的女子,臭小子的運氣不錯。
“她家裏還有什麽人?”他想了想,問。
趙瑾之道,“已經沒人了,只她一個。”
“那她靠什麽營生?”趙訓又問。
趙瑾之之前不欲多說,就是怕老爺子追根究底。追根究底不可怕,可怕的是老爺子要是知道清薇在皇城門口做生意,一定會跑去光顧。那裏往來的都是朝廷官員,多半都認識他。到時候身份被叫破,清薇知道了,豈不尴尬?
然而既然都已經說了,到這時候再想隐瞞也遲了。就是他不說,老爺子知道他住在哪裏,直接上門便是,跟去攤子上照顧生意并無分別。
“她在正陽街旁邊擺了個攤子,從前專賣鹵肉,現在添了許多東西。不過你若要去看,只問胭脂鹵肉就是,那一條街上的人都知道。”他無奈的道。
老爺子不樂意了,“誰說我要去看?”
“不去看,你問得這般細致做什麽。”趙瑾之根本不信,又道,“見了人,也不必提我。趙姑娘如今尚無婚嫁之念,您心裏有個數,別叫她為難。”
“她姓趙?”趙訓微微皺眉,“這就有些麻煩了。”
幾代亂世下來,同姓不婚這種規矩民間已經不太講究,但世家大族裏,卻還是嚴守的。雖然趙訓一直覺得自家這麽幾口人,算不上世族,但既然在京城,在朝中,就不得不謹守這些規矩。禦史臺的言官,是連朝臣今日腰間挂的荷包是否合制都能寫出一本奏折的,何況還是這種禮之大體。
趙瑾之點頭,“不過我問過了,她祖籍在京畿一帶,與咱們家沒什麽關系。”
趙訓道,“即便如此,但言官總有話說。”
趙瑾之一笑,“我又不是文臣,一個粗人,哪裏耐煩這許多規矩?”
趙訓眼睛一瞪,“你倒是一推二五六,到時候他們就要來找我了!說我管教無方、家門不幸,要我來處置此事。”
“祖父與他們打交道多年,想來經驗豐富,自然也只能請您老人家多擔待了。”趙瑾之笑眯眯的道。如今在朝的這些官員,幾乎都是趙訓的晚輩,論起引經據典舌戰群儒,他會怕誰?
趙訓哼了一聲,自己也撐不住笑了,“到時候,只怕又是一番熱鬧。只別吓着你那位趙姑娘才是。”
“這您就不必擔憂了。”趙瑾之說,“這點風吹草動,她還不放在眼裏。”
“這麽厲害?”
“這話我也只能同祖父說了,以趙姑娘之能,成了婚只怕反而是限制了她。我心裏也有些拿不準,既怕委屈了她,又怕壓不住她。”趙瑾之嘆了一口氣,臉上終于露出幾分屬于青年人的羞澀和茫然。
清薇是好,就是太好了,才讓他覺得會拿不住。
“壓住?”趙訓不屑的看了孫子一眼,“你何曾見我壓制過你祖母,你父親壓制過你母親?別聽外頭那些人胡吹瞎扯,俗話說,妻賢夫禍少,她既有這樣的能力,自然也能幫得上你,何必壓制?”
到底是年輕氣盛,等成了婚自然就會知道了,這怕老婆的男人,才是能成大事的男人!那些庸俗凡人,怎麽會懂?
趙瑾之并不知道祖父心裏的話,聞言頗為贊同的點頭。倘若清薇會為了誰收斂鋒芒,她便也就不是趙清薇了。何況在這些事情上,她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趙瑾之自己能說了算的,多想也無益。
現在最要緊的,是要如何把人娶回家。餘者往後再想不遲。
祖孫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那邊就有人過來,說是酒菜都已經齊備了,問是送過來,還是到飯廳那邊去用。
趙訓想了想,對趙瑾之道,“既來了,也陪你二叔和三叔喝幾杯。就擺在那邊吧。”
“是。”趙瑾之應了,扶着趙訓起身,又問,“怎麽三叔也在?”
他這位三叔的情況有些複雜,從血緣上看,是嫡親的三叔,但從身份上看,卻只能稱為堂叔。
當年老爺子還沒發跡之前,家裏有個兄弟。只是那時到處都在打仗,百姓民不聊生,這個兄弟未及長大,便夭折了。趙訓和弟弟感情極好,這弟弟夭亡時才十來歲,自然沒有子嗣,無人祭祀,因此成婚之後,便和夫人商議,将小兒子過繼給了弟弟,承繼香火。
老夫人做出這個決定之後,到底心疼兒子,當時曾與老爺子約定過,老三這就算是分出去了,他們這一房的東西,按理是沒有他的份的,所以就将老太太自己的東西都給了他。
老三趙定勉成婚之後便從趙家搬了出去,逢年過節才有往來。趙瑾之回來是大事,但也不至于大到三叔一家齊齊過來迎接的地步。所以心裏不免有些疑惑。
趙訓搖頭,“你在邱家折騰的好事,你二嬸回來之後,鬧了好一陣子。這一回你三叔三嬸也是她叫來的,怕是想鬧起來的時候找個幫襯的。”
“三叔也就來了?”
“怕是想來看看風向。他不為自己打算,總要為孩子們着想。再說還有你三嬸。”老爺子說到這些,不免有些煩躁,“你二叔這些年頗不容易,他是個明白人,你看他份上,你二嬸那邊,也多擔待些。”
要說遺憾,趙訓一生最遺憾的,自然是長子早逝。但若說可惜,他最可惜的,卻是這個次子。
趙定方不聰明,但如果說別人有十分聰明,能用出來六分,那他就是有七分聰明,卻七分都用上了。趙訓的可惜就可惜在這裏,以趙定方的心性和能力,若能在領悟上再多一分,不要多,只要一分,他的八分也就能比得上旁人十分,趙家也就沒什麽可擔憂的了。偏偏聰明這種東西是天生的,怪不得他。
“您放心,我心裏都有數。”趙瑾之道。
祖孫兩個出了院子,趙訓又道,“你二叔的意思,別的也就罷了,這爵位,得留給你。”
立國之初,趙訓不顯山不露水,只封了個三等男。然而之後歷經幾朝,數次加封,到他告老時最後一次加封,已是異姓勳臣能得封的最高爵位開國一等公了,還是能降等世襲的那一種。不過因為是異姓勳臣,須得降三等承襲。
按理說,趙訓自己是開國一等公,傳至趙瑾之父親這一輩是開國一等侯,再到趙瑾之,就該是開國一等伯了。然而趙訓現在還活着,趙瑾之父親早逝,若直接請封趙瑾之,他自然也就還是開國一等侯。
降等承襲的爵位,降到最低等雲騎尉便到頭了。因此越次承襲,自然比趙定方承襲爵位再傳給兒子更好,這樣能多庇護趙氏子孫一代。
從大局而言,趙定方這樣的選擇,自然是最好的。也可見得他的确有一家之長的風範,考慮的是整個趙氏的利益,并不囿于自己的小家庭。但是趙訓和趙瑾之都知道,此事若是說出來,恐怕趙二夫人就不是鬧一場就能安寧的了。
所以這件事,趙定方也沒有當着衆人提出來,而是先私底下同父親商量過,讓他向趙瑾之透露一下消息。
這會兒趙瑾之聽了,搖頭道,“二叔也該為自己打算一些。”
“他是怕你二嬸折騰出來的事,讓你離心。”趙訓道,“是我的錯,當初只想着他資質平庸,也配個平庸些的,免得夫妻之間總趕不上趟兒。哪知道他自己争氣,平庸的反倒成了拖累。你二嬸在管家理事上挑不出錯,就是格局太小了些,你二叔連個可說話的屋裏人都沒有,日子如何不苦?”
“這就是祖父的不是了。二叔沒人說話,自然因為祖父不願意同他說。他心裏拿不準您的意思,這才戰戰兢兢,不敢稍有懈怠。”趙瑾之笑道。
趙訓瞪眼睛,“你倒教訓起我來了?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同你二叔說不上三句話,我就忍不住想動手。一板一眼,太過無趣!”他說着眼珠一轉,“不過你既這麽說,往後就時常過來走動,與你二叔說說話。我老了,這個家往後到底是交給你們的。若你二人離心,趙家早晚就散了。”
趙瑾之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頓了頓,又說,“爵位的事不必再提,當年是什麽情形,人人都知道。其實二嬸的想法倒也沒錯,二叔這樣辛苦,憑什麽為他人做嫁衣?何況我趙瑾之的爵位,自然我親手去掙,否則又有什麽意思?”
話音才落,頭上就被敲了個爆栗,趙訓眉毛都要豎起來了,“你這是嫌棄我掙來的爵位不夠大?”
趙瑾之連忙告饒。趙訓笑了一會兒,才問他,“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這回過來,莫非真就是陪我這個老頭子喝酒來的?”
“難道不行?”趙瑾之反問。
趙訓道,“你別跟我打馬虎眼,你自己那裏,究竟是怎麽個章程,我不插手,總不會連問都不能問吧?”
趙瑾之道,“要以軍功擢升,無非那麽幾個法子,祖父想必都知道,又何必問?方今天下承平,但也不是一帆風順。西北有胡國,西南有土人,都是不安分的,時不時就想把爪子伸過來撈一把。這兩個地方,一年裏大小戰事總有幾次。朝廷秣馬厲兵,正是為此。當今陛下年紀還輕,又有開拓之心,想來時機不會少。”
“你去打仗,你院子裏的那個美嬌娘怎麽辦?”趙訓想了一會兒,才問。
趙瑾之額頭青筋直跳,“趙相公請慎言!”
趙訓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攔不住你,別的也就不多言了,你自己心裏都有數。不過萬事先想想家裏,別總沖在最前頭。你爹娘沒得早,我這個做祖父的也不曾格外照拂過你,你……”
說到這裏,饒是宦海沉浮、城府深沉的趙訓,也有些說不下去了。
“祖父現在叮囑這些太早了,”趙瑾之道,“陛下要揮師,少說還得等個三五年。”
一句話将氣氛破壞殆盡。
趙訓捏了捏鼻子,一時哭笑不得。
既然趙瑾之有了決定,趙訓在飯桌上坐下來之後,便定下了基調。趙定方和趙定勉都有些意外,但老爺子才是一家之主,他決定的事,便不會更改。只不過接下來,灌侄子喝酒的勁頭就更大了。
這份好意趙瑾之推不得讓不得,只好接下,結果就是明明說好只小酌幾杯,但等從趙家出來,已經半醉了。
這樣自然無法騎馬,因此趙家派了車送他回來。
到了巷子口,趙瑾之便被一陣辣椒爆香的味道給嗆醒了。他揉着鼻子下車,吩咐車夫回去,自己慢悠悠的往裏走。
這個味道,只有清薇做得出來。
現在長壽坊的人家早已習慣每天早晚聞着清薇家裏飄出來的飯菜香氣用晚飯。雖說自己吃不到,但聞着這香氣,便顯得自己正在吃的東西也就不那麽糟糕了。實在不行,就吃兩塊胭脂鹵肉湊數。
——做鹵肉的鹵汁和尋常的不太一樣,隔一段日子就要更換。換下來的清薇也不倒掉,坊裏哪家想要,只管來取。所以現在,衆人只要舍得,每月花費幾十個銅子買些肉回來鹵上,便能在家裏吃到胭脂鹵肉了。
這東西如今傳得名聲大了,連京城其他地方的百姓亦有耳聞,長壽坊自然也不例外。他們借着近鄰的便利,能得一份鹵汁,是別處再沒有的好處,自然也心滿意足。
走到清薇門口時,爆香的味道裏又多了其他幾種調料,趙瑾之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懶得敲門,直接踩着旁邊的一棵樹,借力就上了牆。只是一上來他便暗道不妙,酒意上湧頭腦發昏,險些就這麽栽下去。
雖然到底沒栽下去,但也弄出了不小的動靜,清薇聞聲從廚房裏出來,便見他姿勢詭異的蹲在牆上。
好在趙瑾之爬牆也不是第一次,清薇沒看出他的窘迫,只是問,“趙大哥回來了?”
“是。”趙瑾之這會兒動都不敢動,生怕在清薇面前栽下去,那就太丢人了。偏清薇沒有回廚房取,反而朝這邊走了過來。靠近之後,她便聞到了酒氣,不由皺眉,“趙大哥喝了酒?”
“是。”趙瑾之道,“長輩們相勸,拒絕不得。”頓了頓,終于找到了一個能打發清薇的理由,“趙姑娘,你的鍋要糊了。”
清薇慌忙轉身回了廚房,還不忘道,“你先回去洗一洗吧,我再豬呢比些醒酒湯,喝了會好受些。”
話音才落,就聽見身後“砰”的一聲。她忙轉過頭,牆上已經沒人了。這是跳下去的還是摔下去的?清薇有些擔憂的問,“趙大哥?”
“無事。我先回去了。”趙瑾之呲牙咧嘴的躺在地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揚聲說道。
清薇想了想,就是真的摔了,自己也不能去扶,索性就當做不知道。于是心安理得的轉身進廚房去了。
這裏趙瑾之卻是在心頭暗暗懊惱,往後這酒還是少喝。喝酒誤事,古人誠不我欺!
趙瑾之既然回來了,清薇這裏自然也就加快了速度。等趙瑾之沐浴更衣,爬樓梯翻牆過來時,她的菜已經可以上桌了。臨時用檸檬汁調制的醒酒湯酸得趙瑾之有種牙齒都要掉下來的錯覺,見爆得又香又辣的的螺蛳端上來,便忍不住夾了一個放進嘴裏。
酸味倒是被沖散了,但那股香、辣、鹹、鮮的味道太過霸道,強勢的占據了口腔,直沖入肺腑之中。
趙瑾之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半晌才吐出一個“好”字。不過适應了之後,便覺得這種味道簡直能讓人上瘾,吃了一個還想吃下一個。于是不知不覺間,一大盤螺蛳就被吃得差不多了。
趙瑾之這才注意到,清薇竟沒怎麽動筷子。
“趙姑娘見笑。”他放下筷子,“回去光顧着喝酒,沒怎麽用東西。”
也不知是醒酒湯的效果,還是爆炒螺蛳味道太刺激了,他現在已經沒有了半分酒意,顯得十分清醒。
“無妨。”清薇說,“還有兩條魚,一條是糖醋的,另一條炖了湯,煨了魚片粥,趙大哥正好喝一點,暖暖胃。不過,怕是要請趙大哥幫忙拿過來。”
糖醋魚盛在盤子裏倒還好,砂鍋魚片粥還在火上,又燙又沉,清薇卻是沒有辦法的。
趙瑾之仿佛不怕燙,直接伸手将砂鍋從火上提了下來,拿到了外面的桌子上。
清薇一直盯着他的手看,“趙大哥小心些,別燙着了手。”
趙瑾之放下砂鍋,将手伸給她看,“不要緊,我皮糙肉厚,燙不着。”見清薇不說話,只得又道,“其實是使力的一個小技巧,燙也有些,但沒有那麽嚴重,最多微微發紅,過一會兒就好了。”
清薇這才點點頭,小心的将密封的砂鍋打開。魚片粥的香氣彌漫出來,趙瑾之便顧不上說話了。
兩人盛了粥,坐下來吃飯。清薇才問,“趙大哥的武藝,是跟誰學的?”
她也是今天才意識到,趙瑾之從前總上下樓梯,多半是做給自己看的。以他的伸手,似乎根本不需要。沒見醉了還能爬牆麽?她在宮裏時倒也聽說過一些傳言,說護衛皇城的上四軍如何如何骁勇,武藝出衆。從前沒有明确的認識,這會兒才算是對上了。
趙瑾之道,“我師父是京畿一帶有名的拳師陳耀祖,因聽過祖父之名,才願收我做記名弟子。不過我從十二歲拜師,二十歲出師下山,只跟着師父學了八年的時間。其他刀槍劍戟,都是後來在軍中,跟着旁人胡亂學的。”
清薇點頭,“我聽過這個名字。原來趙大哥是陳家拳傳人,失敬。”
“傳人不敢當。只是個把式,勉強不丢人罷了。”趙瑾之謙虛道。
見清薇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語氣和神态都是少有的活潑,很顯然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他心下一動,便道,“趙姑娘若是不嫌棄,我趁興耍兩趟,可好?”
“可以麽?”清薇眼睛一亮,卻又有些遲疑,“這是正經的功夫,以此娛人,怕是不妥。”
“不過朋友間助興而已,說不上娛人。我們也并沒有這樣的忌諱。”趙瑾之道。
清薇這才放松了表情,期待的看着他,“那趙大哥就請吧。是否需要将佩劍取來?”
“不必。”趙瑾之左右看了看,見旁邊放着一塊木板,一頭細一頭寬,倒有些像刀的形制,便抓在手裏,道,“這個也勉強一用。”
他将自己會的十八般武藝都耍了一遍,最後扔了手裏的木板,打起正宗的陳家拳。一趟拳打完,氣血活絡,身上仿佛有熱氣蒸騰冒出。看得清薇大為驚訝,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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