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走出武林盟新行會的這座宅子,秋篤靜頭皮猶自發麻,全拜天狐大人所賜。
幸得要事已與衆人談過,她盡了告知之義。
武林盟自身亦有動作,林中遇襲意外救回十來名失蹤的子弟,進而又從已願配合的錢淞口中問出不少“拜火教”密事,消息一帶回中原,震動整個武林,大批同盟志士正從中原趕來助拳。
“救人才是主要目的,滅不滅“拜火教”倒還其次。只是被擄劫的人若能救回,那控制心魂的妖術,還得煩勞秋小教頭幫忙尋求解決之法。”李修容親自送客,一送送出一裏外,他衣袂滌風,溫潤如玉,與白凜人神共憤的俊美很不同路。
與他并肩而行的秋篤靜盡管微笑颔首,眉眸間仍見凝色。
“能幫上忙的,定當盡力。”她沒對李修容與一幹武林盟人士說出“控制精魅用以奪舍”之事,就讓他們認定那是攝魂妖術,一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二是尚未闖過邪教禁地,許多事還未可知。
“在下先替中原武林盟謝過小教頭謝過姑娘。”靜靜改口,李修容立定腳步,春風拂面般的笑能暖人心胃與肝腸。“也多謝姑娘如此仗義,探得域外“拜火教”的事,立即前來相告。”
聞言,秋篤靜難得在外人面前腼眺笑開,還把撓臉抓耳的小習慣也展露了。
“不該謝我,不敢居功啊。若無我家我家相公幫忙,真沒法子的,出力最多的其實是他。”雙頰霞紅,很努力想端出小教頭的氣勢,但破功。
此時受到誇贊的天狐大人正靜靜伫足在他們倆前方不遠處。
白凜當然聽到秋篤靜說了什麽。
他傲然又超然于物外的姿态不是旁人學得來的,這相送的一裏路上,那個渾號“玉笛公子”姓李的家夥已明裏暗裏觑過他好幾回,他維持一向的清高淡漠不去理會,但左胸壓着重石似,滿口很古怪的不是滋味。
更古怪的是,當他聽到“我家相公”四字從她口中洩出,左胸重石瞬間被擊碎,所有糾結都不糾結了,這情狀令他亦小小怔愣。
“那确實得好好謝過白兄了。”李修容一直到要送他們倆離開前,才問出對方姓名。此時他看向白凜,有禮作揖,溫潤五官沾染薄薄落寞,像強抑着什麽。
不管這“什麽”是什麽,白凜看在眼裏,反正是暢意些了。
“不必。”他幽冷道,冷峻目光掠向秋篤靜,俊颚微揚。“該趕路了。”深一層的意思是——該把不相幹的人打發掉,辦正事要緊。
而何謂“正事”?
閉關雙修,拿她這座“爐鼎”煉內丹,方為正事。
秋篤靜暗自笑笑,擡睫看向李修容正欲辭別,後者卻解下腰間玉飾遞了來。
“姑娘拿着吧。有此玉佩在手,不僅我“風華山莊”的子弟盡聽姑娘差遣,就算武林盟的衆盟友們見到此物,亦要奉姑娘為上賓。”
禮,着實太重。首先湧上的想法便是推辭,然而見到李修容此時的眉目神态,那是任誰也拒絕不了啊!
秋篤靜伸手去接,玉飾溫膚,她慎重握着,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她低聲道謝,拱手拜別,随即奔向等在前頭的男人。
白凜瞥了眼被她扯着的衣袖,俊眉微動。“你以為這抵得住我的憑虛禦風?”
秋篤靜瞪着他一會兒,心想,尚有旁人在場,他這般張揚究竟為何?
沒想明白,暗嘆了聲依舊上前摟緊他,感覺他亦立即回抱,親昵相擁的姿态落入旁人眼中,很難不臉紅。
随即雙足離地,禦風徐行。
她的輕身功夫練得雖好,飛躍竄伏間還需踩點借力,但白凜的禦風術當真是禦風,只要有風,騰雲駕霧易如反掌,不知他底細的人瞧他露這一手,定然以為他內功已臻化境,是絕世高人中的高人。
優雅又張揚的
而她不知的是,天狐大人沒有最張揚,只有更張揚。
他摟她徐徐飛行時,趁空回眸一瞥,即便距離遠了,火眼金睛的美目仍将李修容驚豔卻也寂寥的神色盡數看清。
甫離開旁人眼界,他的禦風忽轉虛空挪移,帶秋篤靜回到凜然峰上。
“你幹麽這樣?”閉關雙修前,秋篤靜抓緊時候想把事問清,一站穩就出聲。
白凜冷冷與她對視,見她鵝蛋臉嫩裏透紅,眉飛揚,眸光堅定,質問人竟挺有氣勢。他莫名有些意動,袖底的十指微微攥緊。
“我怎樣?”不答反問。
“你一路跟進武林盟行會,又不肯跟人打交道,去那麽一趟究竟為何?”
他也不挪眼,持續與她大眼瞪小眼,薄唇逸出冷聲——
“聽說武林盟的“玉笛公子”李修容美得不能再美,俊到不能再俊,整個人從頭到尾連屁都香有如此俊逸蘭草,不親自會會豈非可惜?”
嗄?!
那是稍早前進巡捕房,吳豐、馬六和兩個姑娘家吵嘴時說的話,他當時可沒随她進去啊!唉,原來躲起來看戲嗎?!
“白凜,你、你可以再胡鬧一點!”害她坐在武林盟行會堂上,幾度被他驚得冷汗直流,就怕他露出狐貍尾巴呃,狐貍尾巴?
驀地竟想笑了!腦中浮出他“不小心”把九根張揚漂亮的尾巴全露出來的模樣不不!不能笑,得板着臉。
“好啊。”他颔首。
“好什麽好?”
“再胡鬧一點。”他從善如流,兩手同時出擊,分別掐住她左右兩瓣頰肉。
“李修容有我美嗎?”
秋篤靜愣到僅能瞠圓眸、沖他搖搖頭。
沒被他掐疼,倒被他驚呆,未料及虛元破碎重建中的九尾雪天狐能既傲且嬌又無比孩子氣到這般境地。
“有我俊嗎?”再問。
秋篤靜再搖了搖頭。
白凜哼聲。“我估計,他的屁肯定也沒我的香。”
這還需要她說什麽呢?
鼓起腮幫子試圖掙開他加在頰上的壓力,她手才搭上他的雙腕打算拉開,自己卻先感受到一股拉力,人被瞬間挪移到峰頂一座洞窟中。
這地方她以前來過,淺淺洞窟內有一口溫泉眼,形成天然小池,是凜然峰上唯一的一座溫泉池。
池子大半隐在洞窟內,小半露天在外,洞窟溫暖濕潤并不幽暗。
“給你半個時辰。”白凜放開她,徑自走出洞窟,沒走遠,就在洞口外一方平臺大石上盤腿落坐,垂肩拔背的姿态似為入定修煉作準備。
能振衣滌塵的天狐大人當然不需沐浴淨洗,但秋篤靜真的很需要。
來回奔波,一會兒在西邊域外,一會兒又是山坳小村、城裏城郊的,能好好浸浴在溫泉池裏簡直是奢華美夢啊!
算了,他掐她臉頰的事,不跟他較真了。
觑着他不動如山的背影,心頭泛甜,唇角滲出笑意止不住。
她放下劍,解下小飛刀垂帶,迅捷除去衣褲和靴襪,裸身滑進溫泉池。
池水掩至肩頭,她整個人都暖了起來,肌理與筋肉在泉中慢慢放松。
她靜坐好一會兒才取來随身的巾子開始擦洗,也把束發解下,從頭到腳徹底浴洗一番。
不到半個時辰,她已清理妥當,重新套回衣褲、靴襪,但比較麻煩的是一頭濕漉漉的發。蹲在池畔,她兩手絞着長發,盡量絞去水滴,手邊沒有大的幹淨巾布,僅能用小汗巾勉強拭水氣,衣上還是被滲濕好幾塊。
“過來。”清冷男嗓在洞窟內輕輕回響。
她擡睫,見白凜靜伫在幾步外,面上冷冷淡淡。
怕他等煩了,秋篤靜不管濕發了,立即提劍起身,快步過去。
“我好了呃?”被她甩到背後的濕發突然被他一把抓到身前。
“你體內好歹有顆千年內丹,好歹也算修行者,好歹也被大仙大魔級的本天狐引領過幾回,竟連水氣迫出的活兒都使不出,如何是好?”
他邊念邊施法,五指一撩,她長發立時柔順幹爽,竟像被日陽曬暖一般。
秋篤靜被他連聲的“好歹”說得臉紅,也覺不服氣,但發上水氣陡被逼出,輕爽長發蕩回胸前,她忽而就心軟。
“算了,好歹有我頂着。”他最後平淡下結論。
是她“算了,不跟他較真”才是吧!秋篤靜當真好氣又好笑,胸腔甜軟擴散。
之後跟随他進到巨大樹心,兩人面對面席地而坐。
也許周遭幽暗給了她不少膽氣,也許知道進入雙修時将有更令人臉紅心悸的事發生,而她此時想做的根本不能與之相比她渴望頓生,心念一起,人已傾去親吻他的嘴。
不為“爐鼎”神煉,不為雙修沖關,只是想親近他、親親他。
雖說是夫妻,他也已認定他們之間的關系,但她想,他對她此舉定然還是迷惑的唉,心上之人就在眼前,要她怎能矜持住?
倘若是他真正看上的,情生意動,也許便能體會她此時心境不不!她不想那些的,兩人既有緣,就該珍惜。
白凜果真愣住,但沒有推拒,而是直挺背脊、微僵雙唇由着她舔吻。
她內心輕嘆了聲,正想退開,他雙袖卻環上她腰身,将她摟進懷裏。
他嘴張開了,納入她渴求的香舌徐慢卷動,明明力道不重,卻濕熱纏綿。
掩下的羽睫顫若蝶翼,心跳飛急,她根本不敢張眸去看,只是攬緊他頸項,抱得那樣親密,想沾染他每絲每縷的氣息。
直到四片唇微微松開,她輕喘間感覺他的嘴摩挲掀動,熱息盤桓——
“你真的、真的很喜愛我”
好一會兒才聽進他所說的,不是問句,而是事實陳述,她更不敢張眸,臉蛋埋在他頸側。
一只大手覆在她後腦勺上,他不再有其它舉動,只低聲又道:“睡吧。”
以為一進樹心即要閉關修煉,他卻要她睡覺?!
秋篤靜才要直起上身,男人微微加重力道将她按住。“睡。”直接命令。
光是感受他的脈動、聽他的心音已渾身顫栗,要她如何能睡?
暗嘆着,重新偎靠他,胸中甜津再次肆虐他是要她好好歇息。
好吧,虛元重建的他外表是冷淡,但依舊很心軟的。
心軟,也很孩子氣。
孩子氣,又可以非常溫柔。
交睫調息,她以為根本睡不着,卻在他溫柔撫觸下很快入眠,熟睡模樣純然幹淨,毫無防備
白凜斂睫望着歪在懷中的那張鵝蛋臉,樹心幽暗無損他的目力。她睡得連嘴都微張,氣息沉靜徐長,他看得目不轉睛,氣息倒漸漸濃重促急。
心頭又淌開古怪流火,深深淺淺淌過,煨得有些作疼,他蹙了蹙眉,仍然沒找到那流火因何而生?為何蔓延?
總之是費了番氣力才穩住,繼續盯着她的臉深思
修仙成魔來到他這樣的境界是不需睡眠的,但好半晌過去,八成是被她“好好睡、睡好好”的秀顏給迷了,久違的睡意竟朦朦胧胧前來造訪。
而他沒有抗拒
像是從長長無夢的黑鄉忽而進到修煉之道,五感與奇經六脈緩緩蘇醒過來。
氣,充飽她的血肉。神識連結,雙修共享,于是将她飽滿血氣彙流向他。
秋篤靜不知自己何時醒來,亦不清楚何時與男人共啓雙修
唔,或者并非男人而已,有時會發現窩在身邊的是一頭正宗九尾雪天狐。
毛茸茸的雪白狐尾一覆蓋下來,完全将她掩沒,熱到她扒光全身衣物還是熱,甚至更熱,神識随他飛天九重遨游,又入黃泉十八層翻墜,非常之折騰
但,重重打磨、層層淬煉,付出、獲得,獲得、再付出,不眠不休神煉十日,她不曉得自己是否真脫胎換骨,卻能感覺白凜的內丹相當活躍,較從前更具生氣,且對待她的身軀和意志越來越溫馴,彷佛那根本是她的,由她每一次的呼吸吐納和每一寸血肉所生成。
至于白凜的虛元重建究竟大功告成否?她實在也沒弄清。
閉關整整十個日夜,他瞧起來仍一個樣兒。
面無表情,膚上如鍍一層澄透寒霜,黑藍美目遠放近挪間,少了點穿透力,卻多出幾分空靈,抿唇不語時,冷凝如寒玉。
出關的這一日,凜然峰上飄起今年的第一場小雪。
先前已追蹤那一葉綠光精魅探過路,确認了“拜火教”禁地所在,白凜此次沒憑虛禦風,而是選擇更快、更迅捷的虛空挪移。
然後距離較遠之因,多設了個中繼點暫靠,他帶着她連使兩回虛空挪移才順利抵達目的地——西邊域外,那片廣闊的赤岩巨壁群。
循着之前走過的路,輕易尋到無數塊奇岩圍出的那方赤沙地。
上一回她讓他負在背上,利用巨壁藏身。
這一次秋篤靜“腳踏實地”進入禁地,追蹤、埋伏監視等活兒,她入巡捕房當差後都不知幹過幾百回,已然駕輕就熟,一專注當前之務,“第一女鐵捕”的氣場果然強大。
白凜反倒是尾随她的那一個。
由她領着,避開赤岩上居高臨下看守的幾名教衆,他們在巨壁陰影中安靜且迅捷地移動,移到最靠近赤沙地的那方隐密處,靜伏在暗中觑看。
要無聲、迅速地解決看守之人,白凜連根手指都用不着動,但秋篤靜沒要他出手,他也不知因何沒立即出手,而是看她用凡人的方法潛入,看她這個旁人眼中沉穩嚴謹、來到他面前就臉紅愛笑的小教頭姑娘展現長才。
秋篤靜頭也沒回直盯前方,一只纏着牛皮綁手的臂膀往斜後方探直,将站姿太淡漠無畏的男子往後攔。
後腦勺有種燒灼的錯覺,被誰直瞪似,她疑惑回眸,與白凜的目光對個正着。
她眉挑高,眨眨眸。怎麽了?
沒怎麽。
僅覺得她攔在他身前的一臂頗可笑,護着他,要他躲在她身後更可笑。
但他沒笑,俊龐無表情,眼神深得有些冷冽。
秋篤靜此時也沒空深究,她作出比劃,意思是,今次較上回多出不少看守者。
“武林盟從中原增添援手,“拜火教”不可能不知,嚴加守備也屬尋常。”
秋篤靜英秀雙眉挑得更高,因白凜明明沒開口,她耳中卻響起他的聲音。
她笑了,朝他點點頭表示明白。忽而想到內家武功有一門“千裏傳音術”,她将來練練,也好拿出來向他顯擺。
此一時際,赤岩巨壁上起了動靜。
恭敬稱呼“教主”的聲音此起彼落。
秋篤靜觑見一道猩紅色披風揚起,那人甚為高大,腳步沉穩,對方突然垂首,雖不确定他是否看向這邊,秋篤靜已本能動作,拉着白凜貼壁而立,藏住身影。
邪教教主若真是玄宿所幻化,瞧起來并無頹乏之相
她想到被擄來的那些武林世家子弟,倘是個個為教主“爐鼎”,也許元神受創亦能恢複得較白凜更快、更好,這一點倒是棘手。
她神色微凝,看向身後的白凜,希望他能暗中傳聲給點想法,他卻僅是略蹙眉心,若有所思到底思些什麽?唉唉,她沒有“他心通”,聽不出來啊!
都覺自己走踏黑白兩道幾年,淡定從容練得頗有火候,怎地跟他一比,像從頭到尾全是她在窮緊張、瞎操心?!
巨壁上再次響起話音——
“都退下。”教主渾厚聲音傳開。
秋篤靜冒險傾身探看,見東南西北負責看守的教衆們不敢逗留,更無誰敢多問,紛紛從暗道退離。
待四道石造的暗門重新合起,教主驀地從光禿禿的赤岩高壁上一躍而下!
胸中發冷,秋篤靜硬生生屏住一口涼氣,不敢吞吐。
沒料到對方會突然跳落,突然拉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她緊握淬霜劍,手背上的圖紋開始閃亮。她再次觑向白凜,後者目光落在教主身上,仍是若有所思、神秘從容的模樣。
教主大人步至赤沙地前,沒止步,而是持續走入。
赤沙瞬間活起,一層層流動掩蓋,才短短幾個呼息就把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完全吞噬,然後一下子又回歸平靜。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秋篤靜舉步欲闖,一直乖乖被她攔于身後的白凜徑自向前,快她一步踏進赤沙地中。
她跟着跳入,甫拉住他衣袖,腳下赤沙已活起流動,迅速掩上。
赤沙蓋過眼耳鼻口時,其實不太難受,畢竟歷時甚短,但感覺能睜開雙眼時,沾在發上、面上的細沙避無可避掉進眼裏,那就不太好受了。
秋篤靜吐掉口中沙子,不敢揉眼,只得一次又一次使勁眨眸,努力擠掉眸眶內的細沙。勉強去看,發現她與白凜處在一座地底洞穴,穴頂似穹蒼,甚高,有一道沙瀑流下,他們适才便是順着沙瀑進入此地。
地底洞穴開出八方信道,每條信道皆黑幽幽不見底。
秋篤靜暫且無法去想那些通道通往何處,因他們四周少說有三十個人貼壁站立,男女皆有,她與白凜就立在那些人圈圍的央心。
她劍已出鞘,凝神對峙,立時又覺古怪。
“不對白凜,這些人不是守衛,他們一動也不動他們——”她訝呼一聲,看到方才躍入赤沙地的教主大人一樣貼壁立定不動,心下已明白。“白凜,他們全被奪舍,“拜火教”教主不是玄宿所幻化,他也僅是一名使徒罷了!”而洞中這些人,想必多是中原武林世家遭難的優秀子弟。
既為使徒,亦為“爐鼎”。“拜火教”教主在手下面前不露破綻,一進地底洞穴便似入定,整個人僅剩空殼一般,明擺着元神離體,至于奪他肉身的精魅秋篤靜擡頭望向寬圓的穴頂,點點綠光閃爍,妖異攝魂。
這裏竟是無數精魅聚集的大巢穴。
人的肉軀僅為外殼,精魅們聽大魔驅使,恣意使用。
開悟成佛,得道升天,必先透過人的這一個肉身,成魔也是一樣的。
但精魅人身難得,卻用上邪門之道,強奪人身用以修煉。
心下凜然,她仗劍而立,以守代攻,專注周遭情況。
身側男人一直沉默無語,她微覺古怪,側眸去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白凜!”她沖上前扶他,泛綠光的洞穴中,他面色異常慘白,漂亮額面已滲出顆顆細汗,像力氣頓時被抽光,極虛弱、極難受似。
穴頂無數的綠光突然躁動起來,嘶嘶叫聲不住回響,相當地張牙舞爪。
白凜閉目,盤腿坐地,正費勁抵擋某種無形的迫力。
秋篤靜擋在他身前,邊留意穴頂上的綠光,努力穩聲問——
“你怎麽樣了?!”
白凜垂首不動,雪發各掩住他半邊頰面。
秋篤靜瞧不清他五官表情,只覺那加諸在他身上的迫力越來越沉似,才使他肉身虛弱,神識難明。
“先找出路,我背你。”出師未捷,白凜又身陷險境,她只能當機立斷。
“來去随你,豈能這麽容易?你這姑娘倒也天真有趣。”
虛空中忽而蕩開微沉笑語,穴頂嘶嘶作響的綠光陡地止聲。
“玄宿?!”秋篤靜想也未想便已喚出。
“噢,原來姑娘知我名號。是白凜告訴你的?呵,姑娘身香盡染白凜的氣味,看來你們倆關系匪淺,莫怪我家紅缳總要吃味,說白凜只待你好,不待她好。”
秋篤靜手背圖紋不住泛光,手心盡是汗,才欲說話,虛空中竟響起另一道男嗓,是白凜。他氣虛卻執着問——
“她在哪裏?”
“咦?!”玄宿甚感訝異似,然下一瞬便低低笑出。“沒想到,真真沒能料及,白凜啊,這座地底洞穴可是布滿我的元神入咒術,要你一入赤沙地便落陷阱,你先前明明傷得不輕,虛元皆碎了不是?此時中招,競還能說得出話,我可越來越喜歡你了。”
“她在哪裏?”
“她?紅缳嗎?”玄宿又笑。“怎麽?她去你身邊五、六個年頭,一下子沒伴在身邊,你覺寂寞了?”
“我要她回來。我必須得回她。”
玄宿啧啧稱奇。“倒不知你真動心動情了也是,紅缳那模樣當真可人意兒。只是我用她用得挺順手,要讓給你嘛,有那麽點舍不得。”略頓。“就得瞧瞧,你能給我什麽?”
“你想要什麽?”
“你知道的。”
白凜語調清冷幽然。“你驅使精魅奪舍,試圖往每具肉身入魂,卻無一具堪用,即便能用,也是綁手縛腳無法随心所欲。你想找一個殼,必須是同種同族,必須是修行體,你想要我。”
虛空中一陣靜默。
半晌才聞玄宿笑語,笑聲幹涸了些,彷佛流不動的沙河。“我一直要你,你是知曉的。”
“你的入咒術與黑剎之氣對我無用,如何得我?”
“自然是要你心甘情願。”一頓。“白凜,你說我那些伎倆派不上用場嗎?呵,可是總能令你虛弱一陣不是嗎?趁你病,能要你命啊,你以為我設這陷阱做甚?正為迎你入甕。當日将你拖進幻境,一擊未中,實是我小觑你,卻知你定然尋來,你那時沒留神吃了虧,今次依舊重蹈覆轍。”嘆氣,像當真替他惋惜。“你性情高傲自大慣了,是學不乖地,只得一次又一次馬失前蹄。唉,還是嫩了些。”
又陷入一陣靜默,直到玄宿淡淡的、頗愉悅般打破沉默——
“你現下元神虛浮、無法動氣,我能輕易取你性命。當然,如果你肯敞開心魂神識迎我入內,你我便可化作一體,你可以是你,亦能成為我,只要你我共修,要馭天霸地、寰宇稱王,指日可待。你覺如何?”
也就是說,玄宿大魔準備破罐子破摔,白凜不從的話,僅死路一條。
秋篤靜凝神去聽他們兩人對話。
洞穴中,玄宿自始至終未現身,連藏身何處都令她無法推敲。
白凜則成石像般端凝不動,她悄悄去探他的鼻息,竟似有若無。
他曾說過,玄宿的元神入咒術以及黑剎之氣,用在他身上難收長久之效。但他同樣會虛弱、神識浮動,需靜心入定才能自解。
可此時此刻他如何靜心入定?如何自解?
他若無法自解,她又該如何幫他?
“我要紅缳。”
當一顆心為他的處境緊縮焦急、動蕩難安,當全副心神都在思索着該如何帶他脫身、怎樣才能助他一臂之力,秋篤靜實沒想到會聽他固執又說出那一句。
玄宿一出聲,他即刻便問紅缳下落,她心是繃緊了,但也明白那赤狐少女是他所選,他也老早跟她說過,勢必尋回紅缳
于是她不去在意他與玄宿之間關于紅缳的對話,聽得滿心的不是滋味,滿口的苦與澀,那是自己修煉不夠,道行太淺。
她該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專注現下情勢,而非受感情擺布。
沒想,他竟又重使這一招。
我要紅缳。
清漠漠的冷音如白泉飛瀑,是好聽、悅耳的,然,殺傷力強大無形。
忽被利爪刮過心版似,痛楚很是銳利,疼得她都想用力揉胸口,更覺氣息全堵在胸臆間,再大口呼吸吐納都調不過來。
喉頭一緊,鼻中發酸,很不争氣就想掉淚……
白凜,是我,不行嗎?
結果還是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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