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過眼下這個情況, 楚欣和冷風一同踏入歧途為禍人間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自然就沒有什麽信不信之說了。
況且葉昱本人在當初和張弛談過一次之後, 基本也已經是徹底想開。方才會震愣一下也是個下意識的反應,若說還覺得他小師妹天真無邪是個好人, 那絕對也不可能了。
幾人沉默片刻,葉昱突然想到了什麽,有些好奇的看向牧遲道:“不過話說回來, 如果你手上拿着的是衆人生平, 那究竟是誰用各種方法蠱惑孫木毅,還有冷風和楚欣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這些你看不到嗎?”
“自是看不到的。”
牧遲點頭:“且不說這東西其實該是在閻羅王的手裏,我來人界也不過是因為他該是枉死城的人, 我來收個人頭罷了。光是就看你方才所說, 冷風和楚欣這事兒,怕不只是我,就連閻王那邊兒, 也指不定一樣是看不到的。”
葉昱不解:“怎會這般?”
牧遲抿唇,沉默片刻, 不答反問道:“師父可知道,有些人生若蝼蟻,生生死死掀不起一絲波瀾。可還有些人,分毫的誤差,都可能讓整個世界颠覆?”
葉昱挑眉:“你是說現在那兩人于這世間,反而成了能翻手改變一切的存在了?”
“不光是他們。”
牧遲點頭承認, 卻是将視線對準了葉昱。
他說:“師父您自己也是如此。就千年前您剛剛消失的時候,我便曾想過要用生死簿來尋你行蹤。結果我不但是看不到你的生平,甚至在那本簿冊上,我根本就尋不到您的名字。”
葉昱嘴角一抽。
如果說冷風和楚欣那情況算是預料之中,那關于他的這個……
“師父對鬼界不太了解,你給我詳細說說,這算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
牧遲應的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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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直視着葉昱的眼裏寫滿真誠,倒是也能看得出,他這句并未說謊。
“在鬼界這麽久,我知道有的人的生不能看,有的人死不能提。可是不論是生是死,哪怕是冷風和楚欣這對兒雜碎,在生死簿上也多少會有他們的記載。”
牧遲說着,雙眼定定鎖着葉昱。
深吸一口氣,他說:“可是像師父您這般的,這千百年來,我确定我未曾見過一個。”
葉昱:“……”
雖然他自己在重生之後也有思考過他莫不是有些特殊之類的問題,可現在這事兒讓人擺在面兒上指出來了,那心裏就總歸是有些奇怪的說不出了。
半晌,他還是忍不住又問道:“那你說,我這情況是好是壞?”
“這我怎知?”
牧遲被他鬧的笑了起來,随即擺擺手道:“不過與我而言,你能回來,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葉昱一愣。
随即臉頰有些泛紅。
雖說這些天裏,他聽這群徒弟說的類似的情話一直不在少數,可一個人和一個人不同,語氣和态度也不相同,這造成的結果,自然也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比如在白瑜那邊兒的好奇,和華風那邊兒的緊張。到了牧遲這邊兒……
也不知是因為他從前就一直對這病秧子徒弟費盡心思,還是因為太久不見,他也确實是想念至深。在此時此刻,聽着牧遲這麽一說,他非但沒覺得惡心難受,反而還有些高興?
葉昱深吸一口氣,在心底讓自己冷靜一下。
待臉上的紅暈漸漸消退,他才擡頭,重新朝牧遲。
給人解釋了一遍他到此而來的目的,又聽着自家徒弟憤怒的将冷風二人連帶着張弛一起狠狠罵了一通。
他才摸摸鼻子,繼續道:“這城裏的沒了孫木毅,應當也會平了許多事了。我還要去尋幾味藥材,你是回去鬼界,還是同我一起?”
“我自是想和師父一起。”
牧遲笑道:“只可惜孫木毅這事兒算是我的失誤,我本是來帶他回去受審,現在人死了,我多少也得回去跟閻王說道一二了。”
“我懂,你先忙着,我這兒也沒什麽大事兒。”
葉昱咧嘴一笑,沖他揮揮手道:“我先帶你小師弟走了,若是你得空了,也随時可以來這邊兒尋我玩玩兒。”
牧遲點點頭。
又猶豫片刻,他說:“師父待尋完之後,是要去魔界了嗎?”
葉昱奇怪:“你們怎麽都以為我要回去魔界?”
“還不是因為大師兄他……”
牧遲順口說着,這聲音一出也意識到了不對,趕忙戛然而止,一邊擺擺手道:“沒什麽,師父若是不想再回去那邊兒,那就在人界轉轉也是無妨,或者你想去妖界,小空那邊兒應當也挺有意思。等我忙完了這段時間,不論你在那邊兒,我都能尋得到的。”
他說着,沖葉昱擺了擺手,另一手也在身前掐起了訣。
只是掐完了全部,他也遲遲沒有消失。
葉昱奇怪:“你不是急着回去?”
“是急,但是我想讓你先走。”
牧遲笑道:“之前我沒死的時候,每次都是你看着我離開。不論是我出去歷練,還是你送我魂魄離體。就算去了陰界,我偶爾回來,也是你在看着我離開。結果上次我一走,再回來就再也尋不到你了。所以這次你先走,我們約好,我下次回來,還能見着你,你說好嗎?”
牧遲說着,語調兒越來越緩,聲音也在沙啞中帶起了些許哭腔。
好在那面具一直未摘,只透過眼睛前面兒那兩個窟窿,也難以看出他表情究竟如何。
他看着葉昱,後者也回望着他。
鼻頭湧起一陣酸楚。葉昱擡手揉了兩下,扯了個不怎麽好看的笑容,朝牧遲道:“那成,這次我先走,你在那邊兒自己也好好照顧自己。老大不小的人,就別總讓師父擔心你了。”
牧遲點頭,卻是撒嬌道:“我會照顧自己,但是你也得想着我才行。”
“小孩兒脾氣。”
葉昱輕啧一聲,揚揚眉毛,讓秦鶴指路,繼續朝血毒草的方向行了出去。
此時夕陽近落。
暖黃色的光芒打在葉昱身上,将他影子拉的長長的同時,也帶着那純白的外袍,鍍上了一層刺眼的金黃。
牧遲被這光線耀的有些睜不開眼。
直到葉昱那邊兒帶着秦鶴,終于快從他被眼淚粘的有些模糊的視線中消失之時,他才突然摘了面具,對着前方那個背影高聲喊道:“葉子明!”
葉昱腳步一頓,慢慢回身。
逆着光線,牧遲的臉有些模糊不清。
他唇瓣一動,想去問問對方是否還有事說。
卻聽那人突然扯了嗓子,用不輸于之前的聲音高聲喚道:“我喜歡你一千多年了,這次你別回答,下次見面,你一定要給我個答複!”
葉昱愣了片刻,随即笑道:“那便先記着賬吧。”
牧遲用力點了點頭。
這次他再回身,那人也沒去說什麽了。
晚霞将天空染的通紅,讓層層疊疊的枝葉擋着,也只能看到片溢出來的緋色。
葉昱就這樣牽着秦鶴,一步步閑庭信步似向山下走去。他總覺着自己剛剛似乎是忘了問些什麽,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也權當是個錯覺,沒再琢磨下去了。
直到兩人一路縮地徹底離開了淩雲城的地界兒,這風吹在臉上都帶起了些許寒意時。秦鶴才趁着月光,突然扭頭朝葉昱道:“師父,我們剛剛怎麽忘了問問師兄,那救走方大哥的妖怪到底是好是壞啊?”
葉昱語塞。
讓他這麽一說,他也總算想起,自己走這半天心下覺得忘了問的,到底是什麽事兒了。
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多點兒,還是在讓小徒弟放心多點兒。葉昱停了片刻,便揉揉小秦鶴的腦袋,他說:“我之前就跟你說了,如果是壞人,他也不會救人。”
秦鶴點點頭,猶豫一會兒,他咬了咬唇低頭道:“可是師父,我總有點兒不太好的預感。”
其實我也有。
葉昱心下想着,又思索片刻,他朝秦鶴道:“我們現在去尋血毒草,大概還要幾天的路程?”
秦鶴低頭看看地圖:“一日便可。”
一天過去一天回來……
這時間說來不長,可若想發生些什麽,卻也是完全足矣。
葉昱摸摸下巴,躊躇道:“若放不下心,不如我們現在先返回去看看?”
秦鶴攥着衣角,半天也沒給回應。
其實他倆心裏都清楚,這種不好的預感到底是于誰,也确實是說不清楚。只是葉昱每想起當初那妖怪看方昊時的眼神兒,就又覺得,他這擔心似乎是有些太多餘了——
那種目光他不是第一次見。
而在以前的時候,也通常是在白瑜看他的時候,他能時常見着。
那眼神兒就像是在看什麽稀世珍寶一般,極度狂熱,卻又不舍得去貿然碰觸。
是絕對到不容置疑的愛。
這一點葉昱可以肯定。
所以就算是預感不好,受傷的也定然不會是方昊。可不是他的話,又會是誰呢?
葉昱皺眉。
又向前走了兩步,他突然站定步子,從乾坤袋裏摸了個小盒兒出來。一邊開啓,他一邊啧了聲道:“之前你大師兄總說算卦不好,算多了會反噬之類的話。鬧得我明明會這技藝,現在這該用的時候,也總是容易想不起來。”
他說着,也快速打開了盒子。
這小盒兒跟當初在藥王谷時,吳念用來算張弛的那個差不太多。
因為吳念推演的術法本就是從他這裏學了去的,所以葉昱這揮手一甩,那姿勢動作倒是也跟他徒弟并無兩異。
魔氣順着指尖,又在盒子裏旋轉擴散。
秦鶴在一旁湊着腦袋看着,那雲裏霧裏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半晌,葉昱收手,重新扣好盒子。
他說:“若是我算的無錯,方昊近日當是無事才對。至于救走他的那個妖物,我不知他姓名,也無法推出什麽。”
“那看來是我們太多慮了。”
秦鶴聽他這麽一說,也便放心的點了點頭。
葉昱拍拍他的肩膀,又繼續帶着孩子朝前行去。
按理來說,方昊無事,孫木毅也已經死了。應當也不可能再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了。
可為什麽還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呢?
葉昱摸摸下巴。
最終還是選擇信了方才那卦,沒去多想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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